“驸马那边应该有点意思的……”
沈无言轻声念叨着临走前听到的这句话,直到离开之后,才长叹一口气。
走出刑部大牢天色已然不早,刑部这边还算宁静,一路之上也遇到以往相熟的同僚,简单打过照面之后,沈无言便直奔街角而去。
马车便停在路边,道旁商铺微弱的光闪耀下,倒也能认出坐在马车上一脸淡然的青年。
绕过马车,沈无言拍了拍那青年,轻声道:“成亲那么久,现在还没个孩子……早些回去吧,今天我自己来。”
王天倒也不拒绝,但还是稍有犹豫,接着便跳下马车,向着远处暮色中而去。
看着那负刀而走的青年,沈无言嘴角闪过一丝微笑,轻叹道:“等过了这阵子,大家都能安安稳稳的过好日子了。”
说完这句话,沈无言便坐上马车,向着驸马府而去。
想起当年离开京城去辽东之际,曾与驸马李和以及宁安公主之间的某些约定,如今回京城,也终究该过去一叙。
驸马府更加寂寥,大抵可以算是无人问津,以至于当沈无言叩开大门时,整个院子显得一阵凉意。
来京城时便有听闻,驸马与公主自从景王一事之后,便每日四门不出,除却在园子内种花赏鱼之外,便也无他事去做。
几乎京城所有人都这般认为,包括素来谨慎的高拱,也是这般认为。
随着府上管家引进之后,在茶厅稍稍等候片刻,驸马与公主便挽着手从内厅走了过来。
看着正平静坐在厅中饮茶的沈无言,李和二人倒也没有太过惊奇,只是上前简单寒暄几句,便就坐闲谈起来。
“之前便听闻无言回来了,便派人去府上见过……我与公主本打算过些天去府上一趟,正好也见见婉儿与天君,哪成想无言今天倒是亲自过来了。”
看着一脸温和的驸马李和,沈无言也报之以微笑,道:“驸马倒也想的周道,还送去了些桌椅餐具……倒是十分实用。”
这般一说,宁安公主也笑道:“却还是要夸夸驸马有心……要我来说,便是给婉儿送去些胭脂水粉,以及将宫里的糕点给天君送过去……孩子大抵该会喜欢的。”
李和叹息一声,忙接话道:“胭脂水粉苏州那边不比京城差多少,糕点之类……宫里的却不怎么样,天君那孩子我倒也见过几次,并不**吃这些……所以就想着才来京城,该缺些日常物件……”
沈无言点点头,淡笑道:“驸马的确是有心……刚来那一夜却连住处都没有,便让婉儿与天君住在客栈……我便与光远在神机营那边对付了一晚上。”
“徐光远?”宁安公主脸色微变,惊讶道:“只是听闻他如今已然升任神机营提督……”
沈无言随意摆摆手,却也一脸不在意的样子,笑道:“当年在国子监时不过是个好学的学生……与徐阁老是同乡,如今倒也有所成。”
宁安公主微微点点头,沉吟片刻,忽然又道:“无言这次回京城,却不知有何事……”
沈无言玩味的笑了笑,但见驸马与宁安公主脸上皆都是关切之色,便知道对方并不愿与自己长时间无聊的叙旧,便随意点点头,道:“救一位朋友。”
“救朋友?”宁安公主轻笑一声,冷冷道:“沈先生说话倒还是这般讳莫如深。”
李和倒是依旧平静,他拦在宁安公主前,阻拦她将要继续下去的话语,只道:“是徐文长吧……徐渭那边其实早该结案了。”
沈无言大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李和,淡笑道;“这般……那驸马看徐文长该怎的判法?”
一时之间茶厅之内陷入了寂静,李和微微低下头把玩着手中的玉石,而宁安公主则呆呆的望着窗外夜色,沈无言却依旧还在缓缓抿着茶水。
这的确是一个大有深意的问题,李和却是不得随意回答,若是回答应当将徐文长处死,这的确是合乎大明律法,毕竟杀人者死,乃是天经地义的。
只是李和却也清楚沈无言与徐文长之间的关系,况且在如今的大明朝堂上却也有许多人想要保住徐文长这位天才军师。
一旦回答处死,那便等于得罪了这些人,以驸马府如今的事态,却是不能如此冒险的。
然而他若是回答将沈无言放掉,这却又会让那一部分想要置徐文长于死地之人记恨,甚至还会认为驸马府与沈无言是一路人。
沈无言如今在朝廷中声望也极高,本不会惹来什么麻烦,虽说有违如今这般处江湖之远的志向,但在外人看来,沈无言与驸马府关系本就不错,倒也谈不上有什么私交。
只是这事毕竟又扯到了徐文长身上,他当年乃是胡宗宪幕僚,而胡宗宪又是严嵩亲信,这般一来便容易将驸马府牵扯到旧案之中。
当今陛下何等痛恨严家,当年做裕王之时没少受到严家欺压,若是知晓驸马府与当年严家有一丁半点联系,怕又是一桩难以应付的事。
于是就这般左右为难之际,李和不住的看了一眼一脸玩味的沈无言,轻叹道:“文长那案子的确有些难办……不过案子细节我也不甚清楚……所以该如何处置,那便交与刑部处理便是。”
沈无言心中一顿,顿时又多看了一眼李和。眼前这不温不火的中年人,虽说至今未曾有过任何大作为,但的确是个不世出的人才。
简单一句由刑部处理,便将一切麻烦推倒刑部那边,而他自己也可以以不清楚案情为理由推诿过去。
沈无言深吸一口气,大笑一声,摇头道:“便就是随便一问……着实还是有些担心,驸马你也清楚,我与文长乃是故交……”
李和面露难色,苦涩道:“你二人的交情在下自然知晓,只是这案子……却还是要由朝廷定夺,你我却是不能左右一二。”
沈无言怔了怔,心中暗叹对方果然厉害,就这般将这件事一下说死,倒是无法再说下去。
稍一沉吟,沈无言才饮了口茶,便道:“便不说这烦心事……听闻之前陛下身边有一名宠姬死于非命……那孟冲倒也真是胆大。”
话语一出,宁安公主猛然抬头,深深的注视了一阵沈无言,顿觉有些失态,又忙低下头,轻声道:“倒是听说过这事……”
沈无言笑了笑,又道:“那姑娘说是倭国送来的,却是个美人……就这般死了,着实可惜,你说呢……公主?”
听着沈无言这话里有话的询问,看似平静,实则暗藏玄机,宁安公主倒也不好回答。
毕竟那位武姑娘是她送进宫的,本该是有旁的用处,之前也是应了沈无言的某些交换,但出师未捷身先死,却让宁安公主心疼不已。
心中多半猜测武姑娘之死大抵是与沈无言有关,但思来想去,终究还是找不出其中问题,便只能归结于命数,如今沈无言却又提起这事,便觉有些疑问。
还未等宁安公主回答,李和便抢过,道:“沈先生,你我便明人不说暗话了……你来京城是为了救徐文长,而我与公主……你也清楚。”
“为了夺位,并没有什么难以启齿的……”沈无言轻哼一声,冷冷道:“要走这条路必须要经过一件事……那便是高拱……”
宁安公主见事情已然挑明,便也不再拘束,冷笑道:“高拱的确是个硬骨头……没什么弱点,况且你我能力也实在有限……沈先生莫非以为自己有这个本事。”
沈无言看了一眼一脸不屑的宁安公主,随之讥讽道:“公主最好少说些话……你若是还记得景王如何死的……徐文长与我有过命的交情,他若是死了,我便杀了你。”
“杀我?”宁安公主顿时恼火,愤然起身怒喝道:“他死不死与我何干?”
一边的李和也微有怒色,沉声道:“沈先生这是何意……”
沈无言摊了摊手,轻笑道:“有这种白痴在这边指手画脚,什么事都成功不了……公主若是想成功,便多给驸马一些机会。”
被沈无言骂为白痴,宁安公主心中早已火冒三丈,但却也不能把对方如何,心中也有些担心对方当真会将自己杀掉。
于是沉吟一阵之后,便又轻哼一声,重新座位椅子上。
沈无言满意的点点头,接着道:“高拱着实厉害,厉害在陛下信任他……不过在下这边倒也不是没有准备,一来是司礼监掌印冯保……二来便是翰林院几位朋友……”
“高拱如今不仅是内阁首辅,还是吏部尚书……掌管官员任免……便看如今京城,有哪个官员敢弹劾他……又有何等理由去弹劾他?”李和轻叹一声,无奈道:“除非陛下要罢免他。”
沈无言顿时拍拍手,赞赏道:“驸马终于说到点子上了……权势若严嵩徐阶之辈……只有两个方式能打败他们,其一是他们自己认输,其二便是陛下让他们认输……陛下让严嵩认输,徐阶自己认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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