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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天下莫能与争(1 / 1)

“年轻时,尚还能与归先生相搏,如今却是想通了……”

一边走着,王世贞感慨万千:“当年我主张文必盛唐,对宋诗词之流大为批驳,而归老先生却对此大家维护,也有过一番论战……经历过这些,才发觉倒是我错了。”

关于王世贞与归有光的嫌隙,当年住在苏州新居暖香阁之际,曾与归有光提到过,无非是一些文风上的主张差异,说开了其实也就算不得什么。

二人都是儒学大家,且在各自圈子里有着极高的地位,以王世贞这般的诗文领袖,面对归有光这般的散文大家,依旧不能相提并论,反之亦然。

说到底,其实只是主张上的差距,实质上二人真是实力上的距离,却也差不了多少。

“之前与归老先生闲谈之际倒还提起过你,那时归先生便感慨王世贞学识渊博,简直用学贯古今来形容都不足为过。”

听着沈无言这边评价,王世贞只是笑着,却并非附和,却感慨道:“大明人才辈出,我又如何能有这般殊荣……”

这般闲聊之际,二人已然上了马车。

从城门到岳云酒楼还是有些距离,沿途继续闲聊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直到半个时辰之后,马车才缓缓停了下来。

走近酒楼,便向着二楼那间熟悉的厅中走去。

推门而入,沈无言看到申时行与王锡爵便坐在一边,二人一见沈无言进门,顿时起身向着沈无言一拜,然后一阵寒暄,这才坐下。

此情倒像是几年前那般相遇,而今能聚在此地却也不甚容易。

待一切坐定,王世贞这才起身笑道:“几年前来京城,便是在这边遇到的无言。当时本是来京城有着一番抱负,准备与严家以性命相搏……幸而与无言交谈甚欢,后来便同居一处,却是最欢喜一段时光。”

听着王世贞这般侃侃而谈,沈无言也不由想起几年前初到京城之际,那时经高拱安排住在那间小院,出来闲转,便来到这间酒楼。

本想着闲坐一阵,哪成想就见到这位当世才子,正巧又有顾青山之托,二人便聊的开了,恰巧一个人独处却也烦闷,便将对方拉到一起同住。

抿着酒,沈无言不由也感慨道:“说起来也有几年了,那时初到京城还是个愣头青,竟然招惹了严世蕃……如今想来却是心有余悸。”

提及严世蕃,王世贞脸色逐渐有些阴沉,当年自己父亲便是被严家所害,而自己和弟弟那诸般耻辱也是因此而起,说起来与严家之恨早就不共戴天。

不过事情已然过去多年,父亲之冤早就被昭雪,严家也早就四散,说起来那份仇恨竟也逐渐沉淀下去,不在那般的仇恨。

“当年若非无言的努力,那巍峨的严家,却不知何时能倾倒……未来又将会发生什么,实在难以估量。大抵也不会在有沈炼杨继盛,这般直言纳谏之辈了。”

提及当年之所以这般算计严家,实在还是为了报仇,至于为了某个派系,为了谁来报仇,又或者还世间一个公道,这般道貌岸然的说法,却是想的不多。

其实一直到黄锦被陷害致死,自己被关进锦衣卫诏狱,都未曾想过要将严家置于何地,那些个努力最多只是想要保全胡宗宪以及徐文长。

只是严世蕃最终却将自己立为敌人,后来导致苏巧巧因为自己跳运河,至此便下定决心参与此事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于是便有了山东一行寻找蓝道行,派出王天寻找掌握严世蕃罪状的柳含烟,不惜冒着生命危险探访严嵩。

若非当真是被逼到那一步,沈无言相信自己不会冒着这些危险去做这些事,毕竟严家的根基即便蛰伏数十年的徐阶都无法动摇的。

好在这一步成功了,下一次想要在这般冒险,却是不太可能。

于是景王一事,沈无言基本上做的很谨慎,从鄢懋卿藏匿到裕王府,直到张博宁来给自己报告消息,这其中都经过无数次的推算。

另外在景王府还有一冯保那层关系一直都存在,所以才能救下裕王,将景王那一干丑陋之事,提前公诸于世。

只是计划之中却也没想到王贞明会被景王杀掉,所以在得知这一消息之后,沈无言却又无法秉持着谨慎之态,所以奋起削掉景王头颅。

这些固然都是沈无言经过缜密设计,不过却还有重要的一点在其中,那便是一切都附和徐阶的意思,外表虽说无合作之意,内里其实已然默许。

也就说明沈无言这一连串的设计,其实都在徐阶的观察之中,无论是互相借着对方的手除掉严家,还是又相互利用杀掉景王,都是一个道理。

只是让沈无言没有料到的是,这些事情竟然被王世贞也看的一清二楚。

这看似风流倜傥的公子素来以才气著称,这些年其实并不专著于权谋,所以仕途上一直都不太顺利,在父亲将死之际,却还用磕头求百官的方式,便能说明一切。

只是就在这短短的几年之中,他已然能洞察一切,如今之所以辞官回乡,大抵也是看到了某些不利之处。

又闲聊一阵,沈无言不由将目光投向对面这两位年轻才俊:“时行与锡爵二人性格不已,未来大抵也会一同共事……可莫要成前两位首辅那般,大明乱就乱在文人们整日叽叽喳喳。”

申时行性子温和,而王锡爵又激进,以这二人才学未来如何为相并非不可能,只是如今看似和平相处,未来定然会心生嫌隙。

不过也只是一时想起而提之,却也没有实质的针对,沈无言说过便过。

沉寂一阵,王世贞这才继续道:“其实陛下一直念着高阁老……虽说他辞官归乡,但一切官职俸禄皆都留待,显然是有所图的。”

当今陛下是高拱一手辅佐起来的,当年皇帝还身为裕王之际,常常被严家试探,若非高拱庇佑,想来这皇子当的也不顺。

后来景王那边的小动作,也都在高拱帮助之下,才最终平安度过,不得不说恩情深重。

作为裕王四大讲官之一,高拱与皇帝的情谊大抵是最为深刻,若是说就这般让自己的老师辞官回乡养老,沈无言却也不信。

只是徐阶权势影响之下,即便是皇帝也不得不隐忍,如今恰逢徐阶致士,一切其实都在情理之中。

沈无言看着一脸怅然的王世贞,自然知晓他与高拱素来不和,当年王世贞上书求为自己父亲翻案之际,便被高拱挡回,因此便有了梁子。

后来王世贞与徐阶又走的近了些,愈发对高拱抨击,也就有了这一层的矛盾。

听王世贞这般一说,沈无言才明白原来王世贞离开,还有一部分愿意是为了躲避高拱。

对于这位曾经的祭酒,给沈无言的感觉便是此人为人实在太不给人情面,除却皇帝之外,朝中似乎没有与他交好之人。

不过这倒也不影响对方的才干,却也并非庸才,至少在治国与选贤上,并不亚于徐阶诸人。

“如今徐阁老走了,内阁之中便是陈以勤李春芳这些不经世事之辈任职,赵贞吉倒是强硬一些,只是行事还是有些欠妥……倒是张先生,却还欠些资历。”

说起来对内阁这几位大学士,有首辅之才的大抵也就只有张居正,只是隆庆元年才入阁的他,无论在人脉上,还是在资历上,都尚且不足。

王世贞轻叹道:“高阁老的确有才干,只是太过尚权……此人一直对无言有偏见,你却要小心一些……倒是时行与锡爵尚且不足为惧。”

申时行与王锡爵如今随的是张居正,虽说当年因嘉靖遗诏张居正与高拱有了矛盾,不过对于他们这些底下的小辈,大抵也不会有什么动作。

听得王世贞说及此事,申时行与王锡爵也松了口气,毕竟以高拱的权势,他们却也是无法抵挡的。

沈无言微叹一声,苦笑道:“高大人纵然对我有故,我这区区鸿胪寺卿又能对他有多大影响,只愿他莫要将事情夸大……”

其实说起与高拱的仇怨,也算不得什么,只是互相利用罢了,且二人都是心甘情愿,也都互有恩惠,说起仇怨,实在也算不上。

不过沈无言却是了解高拱此人,素来谨慎的他终归是无法容忍自己这极具威胁之人存在。

“官场中的事总是有些不明不白,我本布衣……可惜还是卷到这诸多事端之中,如今却也算是被囚于京城,连苏州都不能回去。”

长长叹息一声,沈无言又是痛饮一杯,苦笑道:“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只愿此言词语能应验。”

本就不在预料的一次酒宴,却未曾想到会这般大吐真言,即便眼前这位曾同处一室的老友也许有些变化,但终究不能影响那份友情。

他知道沈无言的一切阴谋权变,他不说。沈无言也知道对方的那些蜕变,沈无言也不说。想来这便是二人最好的存在方式,至少如今二人都是这般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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