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以容从景御则处出来,心情很是烦闷,一时后悔自己将话说得太绝,一时又气愤侄儿越来越不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
方家下人看到自家少主母脸色不好,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纷纷避开,免得惹她忌讳。
景以容闲逛了一会儿,直到将自己的郁气压下不少,才施施然走回院子,刚推门进屋,就见到方鸿尧正坐在椅子上等着自己,屋里没有点灯,很是昏暗,让她看不清他的神色。
景以容亲自将灯点好,才坐在方鸿尧的身边,轻声问道:“怎么了?”
方鸿尧一直默默地看着景以容,直到她坐在自己身边问话,才伸手将她的手拿起来握在手里,柔声问道:“去哪了?这么晚才回来?”
景以容皱了皱眉,移开眼神道:“没去哪,就是随便转转。”
方鸿尧抿了抿嘴,还是温柔地问道:“你是不是又去找御则了?”
本就心下不快的景以容更是心烦,将手抽回来,冷声道:“不错,我是他亲姑姑,还找不得他吗?”
方鸿尧脸色一僵,看她心情不好,放低声音哄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御则刚回来没多久,不如让他好好休息休息?”
“你到底想说什么?”景以容不耐烦了。
方鸿尧想了想,才道:“以容,你有没有想过放下当年的事?现在的生活不好吗?有我有孩子们,还有御则御林。我们在一起快快乐乐地生活,多好。何必为了当年的事,总是对御则步步紧逼,让他一生都不得快活?”
“步步紧逼?不得快活?”景以容提高声音,难以置信地看向丈夫:“难道你以为我不疼他吗?我就他这么一个亲侄儿!可这是他的责任,谁都改变不了!我不能,他也不能!”
方鸿尧耐心地劝她:“以容,以他的能力,完全可以重振景家,你大可不必过多担心。”
“重振景家?”景以容苦笑,“说得容易!江湖人最重名声,背着盗墓夺书的罪名,不被人指指点点就不错了,如何重振景家?现在江湖上又有谁是真正看得起我们的?”
方鸿尧心疼地搂着她的肩道:“以你的能力手腕,江湖上又有谁敢看不起你?”
景以容自嘲地道:“他们表面上是不敢看不起我,那是因为我仗着方家的势,你可知他们私底下如何作想?鸿尧,你不明白,只有景家洗清了罪名,我和御则才能重新抬起头做人!”
方鸿尧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怎么就不能抬头做人了,你做不到,御则未必也做不到,他也算是我从小看到大的,那孩子内心磊落,为人洒脱,在江湖上闯荡这几年,颇受好评,你实不该用仇恨绑住了他,毁了他的一生。”
景以容“噌”地站起身来,怒道:“我以为就算别人不懂我,你该是懂我的!你可知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没有一个安稳觉!日日夜夜好像一闭眼就能看到当年的惨状,大门就那么凄惨地敞着,一进去里面尸横遍野,在那里躺着的都是我的亲人!!!到处都是火光,爹娘的房间、我哥哥嫂嫂侄儿们的房间、舞剑厅、藏百~万#^^小!说!景家多少代的心血都付之一炬!到底是多大的仇恨,要他们做到这样的地步!说是因为我二哥,这话你相信吗?我总能梦到我爹娘对我哭诉,让我和御则帮他们报仇!”说着说着,眼眶红了起来,却倔强地将眼泪逼了回去。
方鸿尧也沉默下来,有些痛苦确实是他没有经历的,所以他也没资格干涉什么。但他们是夫妻啊,景御则也是他的侄儿。他知道妻子的痛苦,但是御则也说过,景家当年实在也是咎由自取,要报仇,该找谁呢?凌梦菡又何其无辜?为了这莫须有的事情,难道就搭上御则的一辈子么?他为人素来温柔,不善与人争辩,此刻也只得重复地念叨:“你总归要尊重御则的想法。”
景以容只觉得自己的痛苦和心情不被理解,和丈夫的心也越来越远,再也没了诉说的欲望,只淡淡地道:“我去练功了。”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方鸿尧一个人在屋里默默地坐到深夜。
景以容出来后到了练功房,想起当年刚成婚时和方鸿尧的新婚燕尔,这些年来他对自己的呵护纵容,现如今对自己的失望,多年报仇心切导致夫妻离心,又想到景家当年的凄惨下场,这么多年的努力变成毫无尽头的绝望,越想越难过,心里堵塞难以平静,不敢强行练功,便招来了阿三询问府中事宜。
阿三穿着方家下人最普通的深灰色衣服,面容平常,双手缩在衣服里,毫不起眼。只是这样的一个人,却是景以容在这世上最信任的人。
“后日就是爹的寿宴了,各路人马都到齐了?”
阿三恭敬地低头回道:“三小姐,人都差不多到齐了,只剩寒家二公子没到,他们家下人先到一步,说寒公子有事耽误了。”
一句“三小姐”,让景以容的眼泪差点落下来,如今还这么叫她的,也就只有阿三了。阿三当年是景家旁支最出色的年轻人,被娘许以重诺随她过来方家,多年来一直守着她。稳了稳情绪,景以容才开口道:“无妨,招待好了就行。”顿了顿,又缓缓地道:“程慕合到了么?”
阿三情绪毫无起伏:“前两日刚到,照例被安排到冬甲院了。他今日曾着人询问是否有一名叫安无忧的少年到达方家。”
景以容轻轻拍打着扶手,想了想道:“冬甲院有的地方需要修缮,他既然有朋友在这里,和朋友住得近点也是人之常情。我记得御则的院子边上还有一个小院子吧,叫什么来着?”
“零丁院。”阿三回道。
零丁院在内院最偏远处,许久未着人打扫,极其冷清。
“那就零丁院吧,记得好好‘照顾照顾’程家二公子。”景以容挥了挥手,让阿三下去。
“是。”
阿三出了门,看了一眼躲在旁边偷听的人,弯了弯腰,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前往冬甲院办事。
阿三来请人的时候,程慕合正想着要不要再打听一下安无忧是否安全到达,听说房间有问题要换院子,他看了眼温暖舒适的房间和诺大还没住满人的冬甲院,淡然地点头答应,只略略收拾出自己的包袱就跟着阿三走了。
到了零丁院,看着满院子的荒凉和破败,程慕合没有任何表示,只等阿三躬身离开,便挽起袖子认真地打扫起来。
一个时辰过去了,方惜灵一直伏在房顶上看着他打扫,都快睡过去了。刚才她去找母亲,偶然听到娘说让阿三好好“照顾”程慕合,便一路跟着阿三过来。几个世家的孩子们,除了寒家的人她是跟着爹去拜访过一次,其他的从小到大都至少是个面熟,只有这个程慕合,以前从来没出现在人前,所以她也很好奇,知道娘一直对凌家的事耿耿于怀,就更想见见这个传说中的凌家唯一后人。
哪知一见之下,颇为失望,既没有大哥的豪爽、表哥的洒脱,又没有程瑾轩的风范、寒安靖的出尘,就连安无忧的阳光帅气也没有,方惜灵搜肠刮肚地想了半天,也就只能给他安个俊秀小公子,一想到公子,方惜灵就更头疼了,她最烦的就是公子小姐般的人物,成天叽叽歪歪婆婆妈妈。
怎知这个小公子既不叽歪也不婆妈,阿三把他带到零丁院,他不说闹起来,也总该发发脾气表示不满吧?谁知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像个只会微笑的木头人一样,现在竟然还打扫起房子来了,而且一扫就是一个时辰!
方惜灵觉得她真是服了,不过他不卑不亢的态度,倒是博得了她不少好感,果然人不可貌相啊。
现在天都这么晚了,他还没吃过饭吧,也不见他有任何不满,实在没有一个世家公子哥该有的样子。
等他将屋里屋外打扫完毕,阿三才“适时”出现,带了几个冷馒头过来,表示厨房已经熄火,程慕合刚换了院子,还没有通知到,招待不周。
方惜灵张大了嘴巴,这样未免过分了吧,好歹他们也是世家大族的,这么招待客人真的好吗?心下对程慕合的反应又有些好奇,这回会发怒吗?
结果是没有,程慕合坦然地接过来,好像阿三递给他的不是冷了的糙面馒头,而是普通家常饭菜一样,淡淡谢过就坐在院子的椅子上吃了起来,当着阿三的面一口一口地吃着,直到吃光,才又站起来看着阿三的眼睛,等着他说话。
阿三这才抬起头来,看了程慕合一眼,又低头道:“久闻凌家武功不凡,还望公子指点一二。”说罢就摆开架势。
阿三点出凌家却半点不提程家,程慕合便知这算是他作为凌家后人的私下恩怨了,不待他答就起手,摆明不容拒绝。
那他还能说什么呢?程慕合不再纠结,看他没拿武器,便也赤手和他对招起来。
不出十招,程慕合胸前已经挨了两下,只觉胸口有丝阻滞,颇为烦闷,却依然不骄不躁、认真出手。
阿三微皱了下眉,不想戏弄于他,闪电般地出手,直取他左臂,打算废掉他一条胳膊。
程慕合一惊,这么狠绝的出手,却毫无杀气,这个阿三,还真是个人物。对方手指已插入自己的肩,程慕合只觉那手指如铁般坚硬,他伸手握住对方的手腕,却阻止不了对方的攻势。
“住手!”方惜灵一声怒喝,从房顶上跳下来,一掌扫向阿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