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孩子
“稚奴,你我恩爱多年,如今我身怀六甲,你想要的公主即将诞生,你就忍心······忍心她一出世,娘亲就在冷宫里受苦?”
皇帝浑身一震,顾左右而言他:“郭行真为何要害上官仪,皇后心里清楚。中√文网w★w w★. 8 1 zくw .√c o m√”
武如意泫然落泪:“郭行真是太子属官,为太子效命。上官仪心怀不轨,郭行真想杀他,也是为了太子,与我何干?”她转而抚摸小腹,柔声说道,“稚奴,我就快生了,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女孩儿?太医说,今次很可能就是女儿。”
“真是女孩儿?”
皇帝似乎忘了其他,把手伸过去,武如意却紧握诏书,在意地摇了摇。
“陛下对我有疑,废了我也好。”
“朕这就撕了诏书。”皇帝拿起诏书用力撕扯,一时扯不烂,被武如意抢过。
“烧了就好。”她靠近烛火点燃诏书,倏地一片明亮,火光映红两人的脸。武如意雍容的笑颜在烛火下显得阴晴不定。
皇帝虚脱地坐回宝座。在脑海里,他幻想了一遍废后的经过,纵横捭阖,挥斥八极,武如意只能跪在他膝下乞怜。他的目力突然好了,倨傲地目睹她的无措,丢下诏书任她苦求他收回旨意。
武如意像是被烫了手,丢下一团灰烬。
皇帝回到了现实,烈焰温暖却伤人,权位是一把双刃剑,他们,回不去了。他不在痴迷于她的怀抱,她不再甘心做一个皇后。
武如意轻松地一笑,继而拧紧了眉。皇帝疑惑地看着她,还有什么不满?武如意一张脸皱了起来,痛苦瞬间撕裂了她。
“要生了——”她无力地张开手,皇帝一把接住。沉沉的身子倚上去,武如意得到支撑,眼珠里放出光来:“快传太医!”
整个蓬莱宫急运转,太医王溥提了药箱匆匆入内,他身后跟了八名医师,如临大敌地在寝宫外等候着,太医署和尚药局的女医与稳婆麻利地伺候武如意。皇帝在外面焦急地等候,皇后阵阵惊叫落在他耳中,期待、愧疚、后悔、烦恼、压抑,种种心绪交替往返。
他已经是多个孩子的父亲,但他突然深刻地渴望这个孩子的到来,仿佛这会弥合他与武如意之间深深的隔阂。他会给这孩子最好的一切,这样武如意就知道,他心中还是有她的,是的,他不能没有她。
这是武如意所生的第六个孩儿。皇帝安慰自己,一定母子平安。
暮色笼罩蓬莱宫,武如意的寝宫灯火通明,废后事件尚未起波澜,就已烟消云散。一切的苦难就如阵痛,不断刺激她的心,而后,她最伟大最骄傲的作品即将诞生。
“是位公主!”
皇帝喜不自胜,连日来的郁结一扫而空,欢喜地重复了一遍:“是位公主······我的儿!快把孩子抱出来!”
寝宫里,武如意温柔地看着襁褓里粉嫩的女婴,既想把所经历的种种都教给她,又想挡风遮雨让她无忧无虑地长大。
在这险恶宫廷,刚从生死决斗中脱身的武如意精疲力尽,公主的到来成了她最大的安慰。她惊慌失措的内心终于平静,望着金丝编织的帐子出神。
女医把孩子抱出去,武如意听到皇帝喜悦的笑声。那孩子很是乖巧。在寝殿里哇哇大哭,出去却咯咯笑了起来,把皇帝老爹逗得欢喜不已。武如意舒心地一笑,这个孩子,像她。
太平。
武如意心头涌出这个词,孩子的到来让她生出安定,一种为人母的力量,使她有了勇气。这孩子天生福佑,她要好好栽培。
现在,是清算的时候。她立即抛下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心头萦绕日间惊心动魄的一幕。若非许敬宗遣人禀告东宫的异动,上官仪就钻了空子了。
郭行真可以死,上官仪必须死。
三日后,武如意不顾身体虚弱,执意在寝殿宣召许敬宗。
“敬宗,你说,这朝堂,能托付给谁?”她开场就抛出大难题。
“皇后殿下圣明,此事岂是微臣可以妄言?”许敬宗不敢多说。
“陛下有眼疾,太子太年幼,除了我挺身而出,谁又能保得江山不乱?如今,有人图谋废后,就是想造反!”武如意容色如铁,有着女子少见的坚毅,英姿勃。她哪里有半点产后妇人的羸弱,大唐江山像是她的子女,而她是想保护孩子的母亲。
许敬宗跪拜:“微臣但凭殿下吩咐。”
“庶人李忠图谋造反,你去查一查,是谁在其中推波助澜!”
许敬宗领命而去。
他脚步如飞,几乎要飘起来,没想到上官仪作死,竟想废后!拉下上官一系的人马,能腾出不少位置,他一定要赶紧筹划。
寝殿内,武如意持续布政令。
“宣大理寺尉迟真金。”
尉迟真金年轻有为,武艺群,对武如意忠心不二。听到武如意要他搜捕谋逆大臣时,立即应承下来,保证五日内即可将全部犯人归案。
武如意凝视他朝气阳光的面容,想起暮色满面的皇帝,心里生出一丝豪情。李唐的朝堂已然迟暮,而她,会引领一群年轻有为的干将,走向辉煌盛世。
尉迟真金踌躇满志的去了,他太想做出政绩,展现自己的实力。像他这样的人,还有很多。她有大把的人可用,但是野心,能否代替实力?她暗自沉吟。
蓬莱宫
武如意不依不饶地要皇帝解释废后的事。她怀抱婴儿,脸上沐浴神圣的光芒,徐徐说道:“我自问一心侍奉陛下,为何陛下会恨我若此?定要废我而后快?”每当她说“陛下”而非“圣上”,就有七分哀怨。
“我初无此心,乃是上官仪教我。”皇帝慌忙摇手。
武如意凝视皇帝,没有承担的男人,他的权威已在她心底坍塌。这样软弱的皇帝,如果李忠还是太子,会想取而代之吧?这念头燃烧起来,妖媚如毒蛇吐信,她遥遥看出去,丹墀慢慢铺就,通向宝座的路要一步步走完。
“既是如此,圣上不想惩戒上官仪?他居心叵测想害我,圣上可知他究竟为了什么?”
皇帝诺诺地道:“他不喜后宫干政。”
“哼,圣上太小看他的野心!”武如意厉声说道,“传许敬宗。”
怀中婴儿未被她严厉的语气吓到,反而伸出小手,咿呀咿呀叫着。皇帝忙道:“别吓坏孩子。”
武如意心中想道,这孩子比皇帝强甚。她不敢当面违逆皇帝,叫乳母把孩子抱了下去。
许敬宗大踏步走入殿内,行礼后,恭敬道:“臣告上官仪、王伏胜与废太子行谋逆之事,求陛下严办。”
皇帝不言,许敬宗递上奏折,武如意命人接过。
奏折里,详述李忠成为庶人后,如何心怀不满,怨恨皇帝,做出种种匪夷所思的事。此前李忠将被黜时,就生过他穿妇人衣避祸的奇事,此时更是被编派出各种奇闻,皇帝听得诧异莫名。
武如意面无表情地道:“李忠一向糊涂,以前圣上贬斥他,我多有劝和,今次连我也不想再护他。好端端的皇子,落到这步田地,是谁的过错?无非是他身边的人撺掇教唆。与李忠最亲的人,如今竟在东宫照顾太子!我不能容忍他们把弘儿教坏了。”
皇帝辩解道:“皇后多疑,上官仪对朕忠心耿耿,不会······”
“怎么不会?王伏胜去他家传完圣旨,回宫就诬陷郭行真,可见是上官仪的主意,想要诬陷于我。”武如意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圣上,我只求郭行真为你我炼金丹长生,从不曾想过其他。不说别的,我要为我们的女儿修福积德,哪里会做伤天害理、对不起圣上的事?”
提到女儿,皇帝眉间凝聚的愁意散了散,淡淡地道:“如此说来,郭行真无罪了?”
“许敬宗,你在东宫对他的品行最为清楚,你说呢?”武如意问许敬宗。
“依臣之见,郭行真佛道不分,曾把佛经抄入道经,流弊不浅,对太子陛下有大害。”
“有这样的事?圣上,郭行真既学识不足,德行有亏,确实不能放在太子身边。请圣上办了他。”
那日在东宫,王伏胜像是特意提起上官仪,皇帝想起了这个细节。上官仪和王伏胜都是李忠旧人,难道他们对自己真的心怀不满?
枉他如此宠幸上官仪!郭行真咒得好!但这个道士不能留,知晓太多的事。皇帝瞥了一眼武如意,她肯交出郭行真,上官仪这不识好歹的家伙,放弃了也罢。
“许卿,把他们交有司处置。”皇帝提起朱笔,在奏折上批了一个“可”。
帝后两人间的嫌隙,就像寻常夫妻过日子,彼此争一争,闹一闹,各退一步,就过去了。倒霉的总是其他人,朝野震动,殃及池鱼,为的不过是帝后的颜面。
十二月十三日,上官仪和儿子上官庭芝、王伏胜一齐被下狱斩,上官家被抄,上官庭芝之女上官静儿配入掖庭为婢。十二月十五日,废太子李忠自杀。
武如意自此垂帘听政,与皇帝并称“二圣”,她端坐在珠帘之后,政令皆出其手。
一代皇后,登上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洛阳,逍遥侯府
银睿姬素手研墨,叶涵笔走龙蛇。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银睿姬逐字读来,眼眸精光闪烁恍若置身上元佳节繁华之间,读自最后更是两瑕绯红。没来由的又想起故国,她曾经锦衣玉食,曾经万人之上,曾经是口含金匙的天家贵胄,天之骄女,可是一场战事让她成为俘虏,没入教坊成为一个寻常官伎。
如果她仍是尊贵的皇族,她会嫁入大唐宫中,至不济,她的夫君也会是一位王侯。眨眼即将一年。一年来叶涵呵护备至,除了喜欢那些羞人之事再无挑剔之处。虽未成贵妇,但她身在侯府与贵妇无半分差别,还有何可奢求。
睿姬按下纷乱的念头,深情地望着叶涵,前尘过往就这样去吧,这是她的良人不论日后如何,把握今下方是正事,想起彩玉大腹便便,她也想要一个孩子,一属于他和她的孩子。
她走过去,第一次主动按住他,眉眼妩媚如丝,抛开世间纷扰,只觉这一刻有脚踏实地的快乐。叶涵开始反击,银睿姬感觉他宽大的怀抱和温柔的亲吻,让自己快要融化了似的。
袖如回雪,似云泻。外界大雪纷飞,房内温暖如春,锦帐乱,栖鸾舞凤,一枕好梦不愿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