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开封府,甘霸是熟悉的,不说别的,开封府里的两个巡检捕头是熟得不能再熟了,还有一些衙差是经常参与球赛的,也没少打照面。
真当甘霸进了这开封府之后,自然没人为难他,相反何海与郑中和两个捕头还着急不已,上来问了几句,知道甘霸是打了契丹人,一边佩服着甘霸这般好汉的举动,一边着急要去给甘奇禀报。
反倒是甘霸笑道:“不必去报信了,我家大哥一会儿就来了。”
何海与郑中和闻言,倒是不那么着急了,有甘大相公保着,倒也不是什么杀人大案,想来甘霸也吃不了什么大罪,何海便道:“知府已在大堂,先押你去见,不要多言,更不要恶了上官,一切只等甘相公到了再说。”
“省得省得。”甘霸轻松非常,两个捕头好意,甘霸还有一个笑脸回应。
当街殴打契丹人,这般大事,必然是要震动朝野的,这是外交大事,冯京自然得着重对待,更要谨慎处理,其实也有些焦头烂额。
甘霸已经在堂下拜见了。
冯京看着甘霸,连连摇头,只问:“把今日之事说清道明了,一字不能有假,否则一命不保。”
冯京倒也没有其他意思,他就是想了解真正的事情经过,外交大事,他得到朝堂禀报的,清晰原委,才知道之后如何应对,一个不好,两国交恶,他还真不敢负这个大责任。
“回禀知府相公,小人今日在南城采买,路过闻记香料铺,正见那契丹人在店铺内采买,倒也未想与之起何冲突,甚至还有避开的心思,便在门口等候。却是那契丹人仗势欺人,在店铺中拿了价值几十贯钱的香料,却不付钱,那店家女掌柜敢怒不敢言,唯有任由那契丹人拿了东西出门而去。小人见此,心中不忿,便堵在门口想让那契丹人付钱再走,未想那契丹人挥拳就打,一拳就把小人打到了街边,小人当时气血上头,一时没忍住,起身动手还击,也不想小人身强体壮,而那契丹人看似壮硕,却被小人几拳几脚打晕当场。还请知府相公明鉴!”
甘霸说的,呃……显然都是事实。只是没有说出其实他早已派人跟踪了许多契丹人,选来选去才选到了这个契丹人。
冯京叹息一声:“唉……本府倒也想骂你几句,做事情为何这么冲动。罢了,再问你,几人动手打的他?”
冯京说出这番话,其实就已经大致相信了甘霸的话语,但凡有契丹使节,总有契丹人在汴梁城内仗势欺人的事情传出,这也不是头一遭,不过一般也就是这些小事,忍气吞声一下,过去就过去了。
今日偏偏有一个愣头青,见义勇为,真就把契丹人给打了。冯京倒也并非觉得甘霸打得不对,就是觉得甘霸太冲动,这毕竟是契丹人,是辽国使节,区区小事何必呢?惹出一场大风波,烂摊子难收。
“一个人打的。”甘霸老实回答。
“可有人看到了?”冯京这句话,其实可以换个意思,那就是人证有没有?
“有,所有事情,至少有百十人当场目睹,包括契丹人买香料不给钱的事情,目睹之人无数。”
冯京先是叹了一口气,心道:好在占了个理,若是连理都占不住,那问题就真大了。
“来人呐,去把那闻记香料铺的女掌柜的唤来,不可无礼吓人,当好生请来。还有就是到那附近走访一下,寻些目睹之人回来,越多越好。”
冯京吩咐着,何海立马转头去办。
吩咐完之后,焦头烂额的冯京又看了看甘霸,想对甘霸生气,却又生不起来,甘霸这厮,一看就是个浑汉,本就是见义勇为,说那些什么文人道理他也不一定听得懂,打都打完了,还能怎样?
怕就怕到时候朝廷顶不住契丹人的压力,最后还要把甘霸拿出来当个替罪羊。念及到此,冯京又是摇摇头,更生不出来气了,反而对甘霸还有几分同情。
所以冯京挥挥手:“把绳绑去了吧,先下狱羁押,好酒好菜上一些,不可亏待了。”
郑中和先是吩咐左右把甘霸带下去,然后到得冯京身边耳语了几句。
冯京便立马起身往偏厅去。
甘奇已经在偏厅坐着了。
“道坚。”
“当世兄。”
“唉,那甘霸莫不是你家族人?”
“正是族弟啊,那知道他如此冲动,做下这般冲动之事,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把他带在身边走南闯北上阵杀敌的,他便也没有了这般豹子胆。”甘奇如此一番话语,戏精再次附体,这事本就是他谋划的,他甚至还要激化矛盾,却是还装作如此姿态。
“哎呀……道坚啊,我这里是小,自也不会亏待了他,朝堂上事大,想那契丹使节定然要进宫面圣讨要说法,到时候朝堂定有议论,怕是这议论之下……”冯京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甘奇站起身来,说道:“事情原委我已知晓,本就是契丹人仗势欺人,怎么?还能颠倒黑白不成?”
“道坚,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刚才下人来报,说那契丹人伤势可不轻,那些辽人怕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冯京以为甘奇不懂。
“世间之事,总有一个是非曲直!”甘奇似乎还不懂。
冯京摇摇头:“道坚你就是这般刚直,唉……你得想想办法,想想朝中有哪些人到时候能帮忙说说话的,就算是要据理力争,也要有人帮衬着。”
甘奇起身拱手:“多谢当世兄,我这便去找人。”
“快去快去,多找几个。”冯京是真为甘奇着急。
甘奇走了。
没想到契丹人直接就来了,几十个契丹人直接涌入了开封府衙,那些衙差上前拦是拦了,但是也不敢真正动粗,契丹人便也这么闯到了大堂之上。
冯京连忙到得大堂之中,落座开口:“何事啊?竟敢擅闯府衙?”
知开封府,这是个大官,这些契丹人倒也不敢太过造次,一人上前答道:“我等前来,只为陈情,还请知府将那殴打我族人的凶手严惩不贷,判他斩首。”
“本府判案,岂容得尔等置喙?”冯京是知开封府,这种场面,尊严是必须要的。
“萧使已入宫而去,此事南朝定要给我北朝人一个交代,我大辽使节护卫,竟然在大宋东京汴梁被贼人所袭,岂能轻饶?”
“事情自有原委,容不得尔等来此造次,若是没有你那族人强抢商户,先动手殴打他人,他人又岂会反击与他?”
冯京这话说出来之后,这些契丹人大多面色有些变了,出来说话那人却立马提高音量说道:“知府可不要血口喷人,构陷我大辽使节,你可担待得起?”
“人证物证本府俱有,尔等也不必在此大呼小叫,是否对错,自有公允。”冯京也提高了音量。
“你们宋人,自然都帮宋人,你们的人证岂能作数?”
“哼哼……那本府还与尔等有何好说的。”说完这话,冯京起身就走,他好歹也是知开封府,没必要与几个契丹人纠缠不休。若是萧扈亲自来了,冯京好言好语倒也罢了,一群目不识丁的契丹人,他也懒得费那口舌。
契丹人见得冯京说走就走了,连忙上前想去拦。
这还了得?郑中和连忙带人去堵,刚才没拦住这些人进门,本已失职,若是让这些人冲撞了冯知府,那郑中和就得回家种地了。
吵吵嚷嚷一片,冯京也懒得管,却还回头一句:“都赶将出去。”
开封府是一片吵杂。
皇城之内,赵曙也是头疼不已,面前站着富弼与曾公亮,还有一个辽国使节萧扈。
萧扈是义愤填膺一通说。
富弼与曾公亮两人时不时对视一眼。
“辽使息怒,辽使息怒,有什么话语,好好说。”说话的是富弼。
“我契丹人在汴梁城被贼人袭击,身受重伤,此乃宋人对我大契丹之侮辱,此事若是不尽快处置,我便是回国而去,定然向我陛下禀明此事,定不甘休。”萧扈就不一样了,他这身份,即便是对着大宋皇帝当面,也敢发起火来。
曾公亮看了一眼自家皇帝,立马出言:“我陛下当面,岂敢咆哮?事情原委,还未知晓,谁对谁错,也还不知,如何处置啊?”
曾公亮的态度显然比富弼要硬气很多,君辱臣死,自古如此,岂能让契丹人对着自家君王出言不逊?
富弼是个和事老,连忙又道:“辽使不必着急,稍安稍安,我大宋一向是开明之国,只待事情原委知晓了,那贼人自然免不得严惩,受伤之人的汤药费,也不会少。”
“我契丹人在汴梁受此大辱,我还如何能稍安?”
这个时候赵曙说话了:“来人呐,下旨,命开封府冯京,严查此案。”
李宪连忙奔了出去。
富弼又说道:“辽使,此事我朝必然很快有个结果,还请辽使回去等候一两日,到时候便有交代。”
“那就等你们消息。”萧扈一拱手,算了行礼了,一脸不快转头就走。
曾公亮还在背后骂道:“这契丹人好生不知礼!”
萧扈头也不回。
曾公亮是气得咬牙切齿,却也无可奈何,也只能气着。
此时赵曙也气得不轻,堂堂一个皇帝,竟然被一个外国人这般轻慢,说道:“这辽人……这辽人……若是我朝之臣,定教他……”
这话赵曙也没有说话,也是,堂堂大宋皇帝,坐拥八千里江山,只能“口胡”度日,也不像话。
“陛下,都是小事,小事而已,不必动怒。陛下新政,辽国皇帝还派了使节来贺,已然就是礼节周到了,不必在这些小事上过于计较。街边伤人,本是提刑小事,处理了就是,算不得什么。”富弼如此说道。
赵曙听得富弼劝说,心情才好了一点,起身拂袖而去。
第二天朝会,垂拱殿上。
赵曙也不问谁人有奏,直接开口说道:“冯卿,昨日辽人遇袭之事,可调查清楚了?”
冯京手持笏板,连忙出来禀报:“启禀陛下,事情原委早已清晰,昨日,契丹人其里浑,在闻记香料铺挑选了价值六十七贯的香料,并未付钱便拿着东西出门而去,在门口被汴梁人甘霸拦住,甘霸欲让其付钱再走,未想其里浑挥拳就打,把甘霸打倒在街边,甘霸遂起身还击,当街殴斗而起,其里浑伤,当街目睹之人无数,到府录供人证三十二人,皆言如此。”
“原是这般。”赵曙点着头,却又摇起了头:“这般……诸卿以为如何处置为妥啊?”
如果真是有贼人把辽人给袭击了,那事情其实还好说,那贼人抓了之后,该打就打,该罚就罚,即便是处罚重一些,也是那贼人咎由自取。再赔一趣÷阁钱给那个其里浑,如此也就罢了。
但是事情却又不是这样的,那处理起来就有点为难了。
要么,咬定契丹人活该挨打,甘霸见义勇为。这么处理的话,契丹人肯定不服,萧扈回去之后,定然要在辽皇耶律洪基面前摆弄一番。那后果就不好说了。
要么,还是把甘霸拿来处置一番,再赔点钱,让辽人满意了,这件事也就解决了。但是这么做,于情于理的不合,冤枉好人不说,还难以服众,到时候不知道汴梁城的百姓必然都言朝廷昏聩无能,这也与圣人教导的爱民如子的观念不合。
朝堂之上,一时之间竟然无人出来说话。
却是甘奇出来了:“陛下,臣以为,以律例为准,见义勇为者,该赏。仗势欺人者,该罚。如此才能服众,不使百姓离心离德。此乃明君所为。”
许多人的目光看向了甘奇,这个甘奇啊,还是太年轻了,这么好解决,还用你甘奇来说?
赵曙没有说话。
此时富弼出来说话了:“甘经略,若是如你所言这般处置,那辽人岂能服气?定然不依不饶,回国之后更要添油加醋搬弄是非,到时候弄得宋辽失和,如何是好啊?”
甘奇立马反唇相讥:“莫不是要杀自家的良民去取悦辽人?此乃大丈夫所为乎?”
富弼顿了一顿,说道:“话语不能这么说,什么叫杀自家良民去取悦辽人?老夫何曾这么说过?”
“那依照富相公之意,该如何处置此事?”甘奇反问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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