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宗谔想要拉拢甘奇的事情,韩琦是肯定会知道了。
韩琦能怎么办?一边笑着敲打暗示一下赵宗谔,一边气得七窍生烟,还得反复与赵宗谔说他与甘奇仇怨有多深。
赵宗谔也并非完全傻,便也多少有些明白了,再请甘奇吃饭的事情,也就不会再发生了。
尴尬的是韩琦,夜晚难免,觉都睡不着,这个甘奇,当真如芒刺在背,如今又是侍御史,朝堂小事之上,韩琦也受够了恶心,大事之上也没有一件事情是顺的,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个釜底抽薪的计策,转过头来,赵宗谔竟然想要去拉拢甘奇。
韩琦真是一个头两个大。站在韩琦的角度而言,每天被一个从六品的小官弄得心神不宁,他这个宰相当得是真的很憋屈。
半夜不睡的韩琦,在院中踱着步子,此时如何也要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把甘奇彻底解决了,就算不能彻底解决甘奇,也要暂时把甘奇解决了,不能再让甘奇坏了大事。
想来想去,韩琦倒是也想到了一个办法,兴许能成。
这个办法说出来也不算多么高明的事情,之前韩琦只想着把刚刚当上知开封府的冯京调走,此时回头一想,这种办法用在甘奇身上,似乎也是可以的。
既然皇帝看重甘奇,必然也会对甘奇的未来有些安排,以后也会有重用。既然要重用,那有一桩事是甘奇如何也绕不过去的,那就是到基层去工作锻炼,没有这个经历,甘奇便不可能步步高升。
那么对付冯京的办法,用在甘奇身上,应该比较容易成功。冯京是有基层任职经历的,而甘奇正缺这个资历。
把甘奇调走,似乎真的能行。
韩琦思前想后几番,长出一口大气,决定好之后,只等天一亮,韩琦就先到了政事堂,然后又去了吏部,在吏部待得许久之后,把一切准备妥当,到得下午韩琦才入宫而去。
再次面圣,老皇帝依旧穿着一身红色官袍,坐在御书房的木头椅子之上,这位老皇帝的简朴,还真不是其他皇帝能比。
“陛下,老臣此来是要禀报一些官职空缺之事。”韩琦这个开场白,是准备好的。
“说一说有哪些官职空缺。”老皇帝并不抬头,一边处理着公文,一边答着韩琦的话语。
“朝廷之中,御史中丞空缺,地方上,河东太原知府空缺,河北西路赵州知州空缺,河北东路博州知州空缺,京畿也有两个知县上书致仕,江南婺州知州任上病逝,也当补缺。还有……还有福建路泉州知州刚得升迁,需要补一员知州。”韩琦慢慢答着。
老皇帝点着头:“御史中丞之事,先且搁下,待朕思虑一番。其他职位,着吏部差调就是,报上来批阅一下即可。”
老皇帝只在意御史中丞,这个职位对皇帝来说很重要,都要亲自把关。其他地方州府的,老皇帝便不那么看重了,也操不来这么多心。
韩琦却直接从怀中拿出一张纸呈上,口中说道:“陛下请看,吏部的人选皆在其上,每个职位都有三个人选,第一个人选便是吏部的意见,还请陛下定夺。”
这办事效率,当真不错。老皇帝很是认可点头,拿起名单看了起来,其实大多数人他也不认识,或者说见过了也不记得了,看着一个一个的人名,老皇帝其实也没有什么意见,天下这么多官员,他再如何博闻强记,也不可能了解每一个人。
只是老皇帝忽然在名单上屡次看到甘奇的名字,婺州知州的第二人选,博州知州的第三人选,泉州知州的第一人选。
这是怎么回事?老皇帝抬头看了看韩琦,开口问道:“缘何哪里都有甘奇?”
“回禀陛下,老臣知晓陛下对甘御史看重有加,老臣也知晓甘御史能力出众,才华不凡,来日必是朝廷栋梁之才。甘御史年纪轻轻,若想担当重任,必要经历一番磨练,到地方州府任职也是必不可少的资历,所以老臣以为,如今商税事情已了,又值朝堂事少之际,此时机会正好,把甘御史放到地方上任职几年,好好磨练一番,再调入京城,便可真正堪当重任了。”韩琦这一套话,说得无懈可击,一切都是为了甘奇好。
老皇帝哈哈大笑:“可是因为他最近总是在朝堂之上与你不对付,所以你想把他支走?”
老皇帝一语中的,但是韩琦也极其聪明,故作尴尬一笑,说道:“老臣惭愧,陛下若是不如此说,老臣自己还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陛下如此一说,老臣似乎还真有一些私心在其中。不过老臣还真不是为了打压与他,若说能力才华,朝中能及得上甘御史者,少之又少,如此能臣,不为其前程考虑一番,便也是老臣的失职。如今看这朝堂,皆是白发苍苍之辈,便是能上朝的五品六品官员,年纪低于四十之人也是屈指可数。如此景象,不免让老臣想起了当年,当年老臣随着范文正公革新官制的时候,不过三十五岁,那般年纪正是锐意进取之时。再比如今,这朝堂多少有些暮气沉沉之感,新老臣工,青黄不接。此时不培养年轻能臣,更待何时?”
这话说得当真让人感动,昔日庆历新政的许多事情,老皇帝在这一瞬间历历在目,似乎还真如韩琦所言,那时候的朝堂,中流砥柱还真有许多都是黑发之辈。如今这朝堂,放眼望去,皆是一派暮气。这朝堂似乎随着皇帝年纪的增长,也慢慢老了。
韩琦提出的问题就是青年官员的培养,这话是真的很有道理。
老皇帝一时间有些唏嘘之感,又低头看了看那份名单,开口说道:“泉州太远,赵州博州略微贫瘠,江南婺州算是比较繁华……”
老皇帝只是单纯评价一下。
韩琦立马开口:“老臣所想,便是越艰苦之地,便越是锻炼人,也越能知道民间疾苦。甘御史乃是汴梁生人,又是豪富之家,难免少见了一些民间疾苦。所以老臣才授意吏部如此安排。”
老皇帝点了点头,也觉得韩琦说得有道理,却还是说道:“不若把甘奇召来,听他自己如何作想。”
韩琦其实不愿意把甘奇召到当面来,只想说服了皇帝之后,便安排下去,由不得甘奇多言。但是此时老皇帝开口了,韩琦便也只有点头说道:“还是陛下周到,便听听甘御史自己如何作想。”
老皇帝示意了一下身边的小太监,小太监立马飞奔而去。
不得多久,甘奇就被从御史台召进了宫内。
看见韩琦的那一刻,甘奇心中就知道有问题,不过也不着急。
老皇帝把那份吏部名单给甘奇看了,然后开口:“道坚可愿意往地方州府为官?”
甘奇看着名单,博州、赵州、婺州、泉州,这是什么意思?要把自己调走?
韩琦生怕甘奇此时出一些什么歪理邪说把皇帝给说动了,也是如今韩琦还真有点怕了甘奇那张巧舌如簧的嘴巴,觉得甘奇真有可能弄点什么奇怪的理由留在京城,所以立马说道:“甘御史,陛下对你的厚爱,当真是旁人羡慕不来的,如今安排你往州府任职,便是磨练,要不了几年,待得再入京,必有重用。有了州府的资历,以甘御史之才能,来日步步高升不在话下。”
甘奇这就明白了,韩相公的手段,真的厉害,值得学习。这是要把他这个眼中钉肉中刺支走的意思。
甘奇脑中飞快运转着,权衡利弊得失,当大官是要当的,所以到地方州府任职是一定少不了的,满朝文武所有人,都不可能避免的事情。
这个时候,到底能不能走?走不走得?
老皇帝还能活两年多,不到三年。又正是皇子之争,这一走,万一赵曙失势了怎么办?万一真让韩琦把赵宗谔推上去了,那问题就大了。
韩琦见得甘奇没有立马答话,又说一语:“当然了,甘御史刚立大功,此番去州府,这侍御史的官职,也当寄禄在御史台。”
这话不用韩琦说,老皇帝心中自然也是这么想的。
甘奇的组织关系肯定还要放在中央,不会放到地方上去。寄禄的意思,就是寄存俸禄之意,大概就是借调的意思,把一个人从原单位借调到另外一个单位,但是原单位的工资还继续发,这就是寄禄。
不过寄禄官,更多的意思是给你一个官职,给你俸禄,但是不给你实权,这是比较普遍的,恩荫官员里大多都是这种寄禄。
甘奇终于开口了:“回禀陛下,臣愿意去泉州。”
这一句话,出乎了韩琦的预料,更出乎了老皇帝的预料。
老皇帝意外是意外,却是很满意,哈哈笑道:“哈哈……泉州可远着呢,三千里路,你可想好了?”
韩琦带着眯眯笑脸,心想这小子终于犯傻了,若是博州,那三四百里的路,来去几日就是。最重要的是近地方,消息也灵通,做出了一点什么成绩,请功都近。偏偏这小子选个泉州,泉州山高皇帝远,传个消息都十万八千里,待得韩琦事成,这小子这辈子也别想回来了。
甘奇哪里不知道韩琦心中那点小算盘,甘奇敢走,便是胸有成竹。
利弊得失,甘奇是深思熟虑了的。人生很长,从六品的官,如果就在京城这么混下去,还真有点浪费时间。甘奇其实也有点羡慕冯京,进官场十年就知开封府了。
但是甘奇还是觉得十年才当首都市长,还是太慢。
那捷径就一定要走,别人以为泉州路途遥远,不是个好去处,此时的甘奇却觉得泉州就是一个好去处。
因为泉州可以快速立功,赵州博州婺州这种地方,其实没有什么功劳可以立,所以是真的去混资历的地方,那就真得在地方待几年。
但是泉州可以快速立功,只要能快速立功,就不用待几年时间了。甘奇有信心,两年之内,一定会调回来。
至于什么皇子,什么赵宗谔的事情,甘奇也有后手,最近一段时间,甘奇可没有闲着。
所以甘奇又道:“陛下,要去地方州府,那自然就不能去享福之地,如江南婺州之地,乃鱼米之乡,何人去为官都一样。臣就要去那看得到真正民间疾苦之地。不知真正的民间疾苦,何以为官?”
甘奇这话,说得大义凛然。
老皇帝听得高兴不已,心中只觉得果然没有看错人,口中也连连说道:“好,当真极好。你若愿去三千多里之外的泉州,便给你再升一级,升到正六品又何妨?”
这是意外之喜,又往上撸一级。甘奇却答:“陛下,臣想去泉州,还有他想。”
“嗯?说来听听。”赵祯答道。
“陛下,泉州之地,虽然地处偏僻,但那里乃是胡商聚集之所,往来商船无数,还有许多胡人聚居其中,也是海口关防要地。臣去那里,一要对泉州胡人进行管制,教他们信服王化,安纪守法。第二点便是最重要的,便是海关,所谓海关便是关税所在,进出货物都要严格收税,如此也是重中之重。”这就是甘奇要去泉州立的功。
韩琦闻言笑道:“倒也听说泉州有胡人,想来也没有几个,至于关税之事,泉州衙门每年倒也有报备,只是并无多大的数额。都是小事尔,甘御史只管去办妥。”
这大宋朝,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北方,三千多里之外的海滨泉州,从来都不在朝廷眼中。
所以哪怕是韩琦,其实也不知道泉州具体的情况。不知道那里的胡人聚集到了多大的规模,不知道那里各种信仰是寺庙林立,不知道那里的海上贸易是何等的繁荣。
朝廷不知道这些,所以给泉州埋下了巨大的隐患。这个隐患大到以后的泉州胡人,竟然敢揭竿而起,光明正大的对抗官府。
甚至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泉州几乎就成了胡人的地盘,管理码头地方,欺压当地百姓。
再后来,泉州胡人甚至成了蒙古人的帮凶,宋朝最后的皇帝被逼跳海,泉州胡人更是起了很大的作用。那时候的泉州也真正成了胡人的泉州,几乎独立成一国,杀戮泉州本地百姓,组织军队,据城而守。
这些历史,都埋在史书之中,没有几个人去翻看。
泉州海关,朝廷不重视,那是因为朝廷压根就不知道泉州那里的海贸有多繁荣,甘奇却知道。那里可以收的关税,不可能是一个小数目。
甘奇此去,就关税一样,就是莫大的功劳,要把整个朝廷都吓一跳。还要把许多事情,都扼杀在萌芽之中。
所以甘奇只是点头笑了笑:“便是这些小事,下官此去,也当尽心尽力办好。”
老皇帝很是高兴,说道:“此去泉州,路途遥远,你在汴梁里把事情都安排妥当了,也不急着出发,若是到得泉州,做出政绩了,回来朕再给你升官。”
甘奇这样的臣子,觉悟真的高,忠君为国的榜样,那么多好地方不选,非要去几千里之外的偏僻之处,还那么有能留,作为皇帝的赵祯,岂能不喜欢这样的臣子?
“谢陛下皇恩浩荡。”甘奇答谢。
韩琦心情也好,万事大吉了,也出言勉励几句:“甘御史能自请泉州为官,当真是众多年轻臣工该效仿之榜样,若是人人都如此,天下必将大治,国泰民安。”
甘奇也笑着看向韩琦,心中也在笑,似乎在说:让老子走?临走也要坑你一波大的,等着。
老皇帝也把韩琦拿来夸了几句:“韩相为国,当真是尽心了,道坚往后若是能成大才,当要感谢韩相今日栽培之恩。”
甘奇笑着,扯着嗓门喊道:“下官多谢韩相栽培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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