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文相公如此情真意切,那老夫就发落你一回。”话语说到这里,胡瑗先把那万言大卷轴给了龚博士,然后转身,一双大袖一卷,眯着眼说道:“你身为宰相,道德有失,合该自惭形秽,辞官回乡,如何?”
镇住那些太学生不难,要想镇住胡瑗这个老大儒,那就难了。
文彦博听得此言,看了看满场众人,有看着胡瑗,竟然当真开口答得一语:“好,辞官而已,晚辈明日就上书请辞。”
这回胡瑗又愣住了,答应得这么爽快?胡瑗这是在给文彦博发难,让文彦博下不来台,没想到文彦博竟然这么爽快就答应了。
胡瑗问了一语:“文相公所言可是当真?”
文彦博大手一挥:“当真,取纸趣÷阁来,晚辈便在这太学写下辞呈,印鉴在身,写完之后也不带走,留在胡侍讲这里,胡侍讲明日递上去就是,晚辈便回家中收拾细软,准备带着家眷出京而去。”
胡瑗听得这一番话,有些不敢置信,愣愣看着文彦博。
满场众人,皆是目瞪口呆,刚才还一个个打了鸡血一般义愤填膺振臂高呼,此时倒是觉得松快了,万言血书也不用了,宫门请命也不用了,这文贼,就这么简单除了?
谁敢相信?
文彦博倒也不教众人失望,自己起步而走,直入胡瑗房中,舔趣÷阁下墨,竟然真写起了辞呈。
胡瑗与龚博士跟随入内,互相对视几眼,文彦博趣÷阁下,当真是一封言辞恳切的辞呈。
门口围了一圈脑袋往里看,一个个觉得做梦一般?这宰相如此就辞官不做了?
也让人不得不信,文大宰相辞呈写罢,不仅落款签名,还从怀中掏出私人印鉴加盖其上,然后俯身吹了吹墨迹,与胡瑗说道:“胡侍讲,劳烦了,帮晚辈呈递一下这封辞呈。”
胡瑗拿过辞呈,看得两遍,又看一遍,方才答道:“些许小事,好说。”
文彦博起身一拜:“多谢老侍讲,如此,晚辈心中愧疚方才稍减,晚间也能睡个安稳觉了,告辞!”
胡瑗跟随文彦博而出,总觉得文彦博会反悔,还等着文彦博反悔。
奈何,文彦博就是不反悔,好似铁了心,人还未走出去,一箱一箱的钱就搬了进来,还听文彦博开口说道:“还请诸位才俊骄子恕罪,恕罪恕罪,小小心意,只为赔偿诸位汤药休养之用,恕罪恕罪。”
几番恕罪,文彦博出得太学,归家而去。
留得众人一个个面面相觑。
孔子祥往胡瑗面前凑了凑,开口问道:“先生,咱们还去上书请命吗?”
胡瑗看着龚博士手中的万言血书,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这封情真意切的辞呈,叹了一口气,说道:“既然目的已然达到,罢了,你们把这汤药休养费分了吧,各自归家养伤就是。”
此时的胡瑗,陡然间还高看了文彦博几眼,不为其他,就为他这份担当,哪个高官之人,能如文彦博这般,做错了事情,说辞官就辞官的?
这种道德品质,当真还……不错。
孔子祥倒也没等着分钱,找来布巾,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出了太学,就去寻甘奇了,同行还有冯子鱼。
家中的甘奇,也还是刚刚收到太学生被打的消息,也正准备出门去太学,就见到孔子祥与冯子鱼两人上门而来。
三人在门口见了个正着,甘奇连忙把两人迎进了家中,听得两人前后一通说。
甘奇额头上成了“川”字形,甘奇知道这喷子难当,非常难当,还是没有想到会这么难当。
文彦博一番动作,花了点口舌,花了点钱,好似把甘奇之前筹划许久的努力都给白费了。
这真是甘奇没有想到的事情,也不是甘奇把事情想简单了,而是甘奇没有想到文彦博这般好手段。
“道坚兄,何必还愁眉不展呢?那文贼此番自己辞了官,岂不是正中下怀,道坚兄也算是目的达成。”孔子祥开口说道。
甘奇摇了摇头,叹气说道:“唉……目的达成?你们啊,包括胡先生,都被他耍弄手段骗了。”
“道坚兄何出此言呐?那辞呈可写得是情真意切,做不得半点假,胡先生可是亲自看了又看,辞呈也在胡先生手中,明日就给他递到官家当面去,哪里还能被骗?”孔子祥一脸疑惑。
甘奇想了想,又道:“说骗也不贴切,辞官之事,哪里有这么简单啊?文彦博是把这辞呈写了,胡先生自也会给他递上去,但是官家看了之后,批不批才是关键所在。当今官家是何等人物?出了名的宅心仁厚,这辞呈越是写得情真意切,官家十有八九越是不会批,官家不批,辞什么辞?一百份辞呈,不也跟没写一样吗?他文彦博,还不是稳坐朝堂?”
“啊?”孔子祥脱口而出一个惊讶的疑问,又道:“这般?”
冯子鱼也是满脸惊讶说道:“道坚兄所言,是说我们凭白挨了一顿打,就这么给点钱,了事了?文贼这宰相,还会继续做?”
甘奇点了点头,说道:“罢官之事,哪里是由文彦博自己说了算的?他这么一出,怕不是官家还念他的好呢,这叫以退为进。你们往后啊,若是为官,都得学着点。”
“气煞我也,气煞我也,凭白让他给摆弄了,不行,不行不行,我得会太学去,去与胡先生说清楚,也与诸位同窗说清楚,这上书请命之事,还得做。”孔子祥又换了个气愤不已的模样。
甘奇却道:“罢了,这一回怕是不成了,心气都散了,你再回去说,还有几个人能随你去啊?”
这种事情,讲究一个气氛,讲究一个趁热打铁,趁火上。火都熄了,气氛也没了,别人汤药费,休养费都拿了,还请什么命?再说挨打的也是少数人,其他那些没有挨打的,没了那股子群情激愤,又能请个什么命?
这就是文彦博的高明之处。
孔子祥听得甘奇之语,便是自责非常:“我当时就该拍案而起,怒指那老贼,破口大骂,骂他个体无完肤,骂他个狗血淋头。”
孔子祥激动是激动,气也是气,气的是自己刚才在文彦博当面,怎么就没有这么做呢?
冯子鱼说得一语:“倒也不是一点收获都没有,至少让他那儿子入了开封府,总得判个什么罪名不是?”
打人,判个什么罪名?汤药费也赔了,休养费也给了,赔礼道歉也有了,还是当朝宰相亲自赔礼道歉,判二十大板?或者三十大板?如此而已。还能判个刺字充军不成?
这话甘奇没有说出口,只是点头说道:“罢了罢了,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吧。”
从长计议,那就还是得甘奇自己来了,按照甘奇自己的谋划,按部就班把氛围再烘托一次,下一篇,御史唐介的贬谪之路,当把文彦博打压异己之事彻底捅出来,这就不是简单的道德有失了,而是欲盖弥彰,以权谋私,打压异己,陷害同僚。
气得不行的孔子祥,还提醒着甘奇:“道坚兄,你可得小心了,那文彦博手段如此高明,怕是定要报复与你。”
“嗯,这几日,我当注意着。”甘奇自然得注意着,第三期报纸一出,那就是血海深仇了,杀人灭口都不为过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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