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隆行里早已被机枪毁了大半,为数不多的家具和摆设,本就已经被遗弃,哪里承受得住如此强大的枪火。
房中没有灯火,借着外头漏进来的光芒,可见地上躺着不少伤员和尸体,本以为对方只有四五个人,没想到屋子里竟藏了这么多枪手
陈沐等人撞进来之后,枪声也停了,整个屋里显得极其安静而诡异。
陈沐与黄兴等人相视一眼,如履薄冰地往前行,身子贴着墙壁,也不敢冒头。
“老板,别开枪,是我”
“杨大春”听得这声音,陈沐也是心头狂喜
“掌柜的,你怎么会在这里”也难怪屋里的枪声已经停了,没想到杨大春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陈沐此时才陡然醒悟过来,杨大春出现在此处并不奇怪。
早先从亨利维尔逊的庄园离开之后,杨大春便没有跟着陈沐进入城寨,而是带着妻子儿女,到杨肇春家里做客去了。
虽说杨肇春并不太看得起这个堂亲兄弟,但或许是杨大春跟随了陈沐,使得杨肇春对他产生了改观,又或是血浓于水,到底是堂亲兄弟,如今身在异乡,心灵上难免要寻求依靠和归属。
杨肇春被刺杀,杨大春不可能坐视不管,估摸着他比陈沐等人更早地调查到了这个地方的存在
陈沐短短思想之际,也不知谁打开了电灯,光芒太过刺眼,众人免不了有些不适应。
此时大家见得遍地尸体和鲜血,以及屋里堆着的子弹箱,也是脸色大变,若不是杨大春出现在此处,怕是他们迟早要被乱枪扫死了。
杨大春从黑暗之中走了出来,不过陈沐顿时警觉了起来,因为杨大春根本就不是单枪匹马,他的身边竟还有七八个人
而最让陈沐感到意外的是,杨大春身边一人,竟是傅青竹
“你怎么会在这里”陈沐捏着枪柄,快步走到了前头,枪口便顶在了傅青竹的额头上
他没有忘记钟水养的叮嘱,广州的起事失败,必是出了内奸,无论是钟水养还是陈沐,第一个怀疑的目标,唯有傅青竹
这也是陈沐让黑骨红帮他找出傅青竹的主要原因,谁能想到,他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傅青竹却不慌不忙,敲了敲枪管,朝陈沐讥笑道:“啧啧啧,这才多久没见,陈少爷已经翻脸不认人了啊,若不是我带着人来帮托,只怕躺在地上的就是你们了。”
陈沐望向杨大春,后者也点了点头。
“是,堂兄遇刺之时,我带着妻子女儿住在不远的旅店,事发之后,侄儿跑过来寻我帮忙,我赶过去的时候,堂兄已经到医院去了,我跟着踪迹追了出去,不过凶手有人接应,我对香港的地形和路线也不熟,最后还是跟丢了”
“我又去了医院,发现有人守着,正想办法要进去,傅老道就将我拉了出来”
“他说你们身陷危险,让我过来帮忙,我就过来了”
杨大春没理由帮着傅青竹来欺骗陈沐,不过陈沐心中还是有着顾虑。
他没有放下枪口,仍旧朝傅青竹问:“广州的事,是不是你泄的密”
傅青竹呵呵一笑:“这才几天不见,你非但变得不近人情,连脑子都变傻了”
“是,是我泄密,你倒是开枪打死老道我啊”傅青竹呵呵笑着,就往前顶
他这么一说气话,陈沐反倒有些迟疑起来。
黄兴此时走到前头来,将枪杆子拉下来,朝陈沐说:“好了,这个事情不需要争执,我们是信得过傅道长的。”
“你们信得过”
“对,我们信得过。”
陈沐不明白,为何黄兴等一众革命党人这么信任傅青竹,或许傅青竹背后有着什么神秘身份,而只是他们不愿告诉陈沐罢了。
但陈沐并没有放弃。
“你们信得过,我却信不过”
“这不仅仅是你们的事,因为这个事情,书冬死了,这就是我的事”
“我不管你有什么秘密,若不给我个交代,今天你休想走出这个屋子”
黄兴皱起了眉头来,朝陈沐道:“陈沐,你一向是个大局为重的人,眼下还是搞清楚杨先生遇刺这件事,其他事情,以后我会跟你分说清楚的。”
陈沐终究是放下了枪口,他低垂着头,也没人看得清他的表情。
过得许久,陈沐才冷冷开口道:“你们有事要帮忙,就来找我,即便冒着杀头的危险,我都帮你们,可你们竟然什么事都瞒着我,这难道就是你们的信任”
陈沐这一通牢骚,使得黄兴等人满面发烫,孙幼麟等人也隐瞒过陈沐,此时更是羞愧难当。
黄兴正要开口解释,傅青竹却朝他摇了摇头。
陈沐见得这小动作,也只是自嘲地苦笑:“也罢,随你们吧。”
此话一毕,陈沐便退到了一旁,也不再参与进来。
黄兴竟然也没有再安抚陈沐,而是朝黑骨红等人吩咐道:“劳烦清理一下,枪械弹药都收走。”
傅青竹也挥了挥手,身后那些人也都加入了清理的行列当中。
此时他才朝黄兴说道:“那三个主谋已经离开香港,这里的枪手都是他们雇佣的亡命徒罢了。”
“清廷给他们许诺的是五品功牌,估摸着回去逍遥快活了,要杀他们报仇,只能过江,风险大,却没太多意义了”
杨大春愤慨起来:“怎么没意义,他们杀了堂兄,此仇不报,岂不叫兄弟们心寒”
傅青竹欲言又止,黄兴却开口道:“我们搞革命不是为了报仇,一切当以大局为重,如果机会允许,这个仇自然要保,可如果只是为了报仇,而让更多的兄弟伙计去冒生死危险,自当三思而后行才是”
杨大春闻言,也冷笑起来:“难怪老板不喜欢你们,口口声声大局为重大局为重,大局是什么闹革命到底是为了什么”
黄兴也严肃起来:“咱们闹革命不是因为个人恩怨,更不是针对某个官员,甚至不是针对那把龙椅上的孩子,咱们是为了四万万同胞的未来”
“我们要对抗的是整个封建世界,当权者只是阻挡我们的绊脚石,而不是我们的仇敌。”
“哈哈哈哈”杨大春突然大笑了起来。
黄兴也摇了摇头:“或许你现在无法理解,等我们的大事做成了,天了青了,你就能明白,咱们成千上万的兄弟伙计抛头洒血,绝不是无谓的牺牲”
“别说了,我都快听不下去了”杨大春是个不太懂留情面的人,直截了当地打断了黄兴的话头,走到了陈沐这边来。
“老板,咱们还是走吧。”
说实话,陈沐倒是能理解黄兴所言,这些革命党人为了理想甘愿牺牲,半点迟疑都没有,这种大无畏的精神,是值得敬佩的。
只是他们对陈沐并不信任,这让陈沐感到心灰意冷罢了。
看了看黄兴,又看了看傅青竹,到底是拉着红莲的手,离开了泰隆行这个烂摊子。
枪战已经引来了英国人,街头街尾都已经被封锁,也好在杨大春跟着傅青竹过来,走的就是巷道,当即便领着陈沐走出了包围圈。
“回城寨”
“你作何打算”
“我打算去看看堂兄”
见得杨大春有些悲愤,陈沐也有些不忍:“我跟你一并去看看吧。”
杨大春点了点头,带着陈沐顺着中环的街道,走在夜色之中,显得很是冷清。
巡警全都集中到了泰隆行那边,以致于其他地方空无一人,倒也走得顺畅。
寓所发生了凶案,杨肇春的妻儿也都暂时搬离,此时正在杨大春租住的旅社当中避难。
回到旅社之后,杨大春敲了敲门:“开门,是我回来了。”
听得杨大春的声音,里头很快就打开了门,杨大春的脸色却难看起来。
“他是谁,为何会在这里”
见得那年长的男子,杨大春也警惕起来,一名妇人朝杨大春道:“这位是谢缵泰先生,是是我家先生的好友”
这妇人眼睛都哭肿了,身边还粘着两个女儿,儿子年纪大一些,一脸惊惶地躲在一旁,显是惊魂未定。
“好友不知谢先生深夜造访,所为何事”杨大春仍旧没有放下戒备。
不过这个谢先生却没有因此而气恼,带着淡淡的悲伤,朝杨大春说道。
“衢云早先就跟我说过,他对你这个堂弟是有些愧疚的,一直想要弥补你们之间的关系,早些天还说要找地方让你们搬进去,离他那里近一些,每日里也有来有往没想到唉”
提起这些事,反倒让人更加悲伤,所以杨大春有些烦躁起来,朝那人道:“说吧,什么事”
谢缵泰也只是摇了摇头,朝杨大春道:“衢云的衢云还在医院,我想接回来妥善安葬,过来就是为了征询嫂夫人的意见”
那妇人此时朝杨大春说道:“叔叔,我孤儿寡母的不好抛头露面,叔叔你也不能上街,这件事还是交给谢先生吧,他与我家先生许多年的交情了,我信得过他”
听得此言,杨大春也再没意见,轻叹一声,朝谢缵泰道谢。
“适才我谢谢先生了。”
谢缵泰摆了摆手:“你们的心情我都能理解的,这件事交给我就好,你们最好先不要出去,外头乱哄哄的,医院那边也不太平”
如此说着,他戴上帽子,便往外走,与陈沐擦身而过之时,稍稍脱帽,给陈沐点头算是招呼,陈沐也稍稍抱拳回礼。
杨大春将陈沐和红莲请进屋里,眉宇间的愁云也是如何都挥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