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的墙满是爬山虎,间中还夹杂紫色的花,一只花蝶在周围蹁跹飞舞。
然而这花蝶却突然振翅,尚未来得及逃脱,已经化为齑粉,藤蔓和花朵瞬间炸开
子弹不断飞过来,将花墙都打得七零八落,内院的枪火已经蔓延到了后门来
陈沐也担心孙幼麟等人支撑不住,端起汉阳造便要往里头冲。
这才跑了两三步,已经让杜星武拉住了。
“你不能进去”
“杨先生为了摘清你,费了不少心思,若你出现,就再也洗不干净了”
“我知道你并不想卷进来,还是让我去接应他们吧。”
陈沐确实被杜星武说中了心思,但孙幼麟等人生死一线,他又岂能再顾虑这许多。
虽然孙幼麟等人选择了与杨肇春等人一道隐瞒他陈沐,但陈沐也只是有些心冷,并未因此而责怪甚至放弃他们。
早在杨肇春等人想要拉兄弟们入伙之时,陈沐就已经放过话,只要兄弟们愿意参与,他绝不拦着。
兴中会等革命组织,在民间拥有着如此庞大的基础和势力,并非没有道理。
他们更擅长做群众工作,无论是他们的理念还是道理,都更容易让寻常百姓接受。
孙幼麟等人都是底层打滚的人,对这个世道的体会最深,渴望变革的决心也更大,所以兄弟们纷纷加入杨肇春等人的行列,陈沐也并不奇怪。
陈沐打小就锦衣玉食,虽然出身于陈家,父亲又是香主,但陈其右一直坚持让他读书,又有兄长陈英百般疼溺,他的感受和体会自不可能那么深刻。
所以,无论是陈沐的优柔寡断,还是孙幼麟等人的坚决加入,都是情有可原,可以理解的。
此时陈沐不顾一切要进去接应,也同样可以理解,因为孙幼麟等人与他出生入死这么多次,陈沐是万万不能袖手旁观见死不救的
“不,我要进去”陈沐也不多言,甩开杜星武的手,便要冲进去。
然而杜星武却将他再度拉了回来。
“你不方便露脸,快上墙头牌掩护我”杜星武将三条子弹带挂在了陈沐的脖颈上,指了指后门,便提枪冲进了后院。
陈沐回头一看,后门有个墙头牌,正好能遮蔽身子,又高出院墙,视野开阔,正是狙杀的最佳地点,也就不再犹豫了。
“踏踏踏”三两步飞身而上,陈沐便藏在了门头牌的后面,果真将内院的状况看得一清二楚
孙幼麟等人本就不擅长使用枪械,如今想来也该耗尽弹药了,只是躲在假山后头,端方的长随正在射击,子弹密集,打得假山千疮百孔,石屑四处横飞。
火力压制之下,孙幼麟和芦屋晴子等人根本就抬不起头,一旦离开假山的掩护,必然会中弹
更危急的是,凭借着火力压制,那些长随枪手已经慢慢围拢了上去
杜星武冲破后院的月亮门,抬手就是几枪,趁着这个空当,朝孙幼麟等人大声喊道:“快出来”
然而话音尚未落地,杜星武已经被枪火逼得退回了月亮门的后头
陈沐二话不说,抬起枪口,三点一线,果决扣动了扳机
他手里的汉阳造是湖北兵工厂的得意之作,虽然只是单发拉栓枪,但射程远,威力大,最适合狙杀
陈沐的枪法可是练过的,子弹激射,一名敌人的半个脑袋都被打烂了,血肉四溅,也着实触目惊心
也亏得敌人比较密集,因为他们压制孙幼麟等人的同时,还需要保护端方
陈沐上膛的速度很快,瞄准射击更是一气呵成,敌人顿时乱了阵脚
因为他们根本就找不到陈沐的位置,更不知道冷枪是从哪里放过来的,除非他们停火,否则他们根本就很难确认枪声的确切位置
陈沐接连射击,已经击倒了三名敌人,端方本来带的都是仪仗队,这些保镖只是藏在仪仗队里头,还有几个拿手枪的贴身长随,莫看枪声大作,真正计算起来,人数其实并不多。
不过能够贴身保护端方,也着实不是简单之辈,他们虽然无法找到确切位置,却晓得个大概的位置,只是朝陈沐这边乱放枪。
饶是如此,陈沐也不敢冒头,因为门头牌很薄,适才中了两枪,门头牌都被轰去了一大块,根本就挡不住子弹
陈沐瞄了一眼,端方露出半个身位来,陈沐没有放过这个机会
所谓擒贼先擒王,若能打到端方,危机自然能够暂时解除,不过陈沐一直没有动手。
一来是因为端方受到严密保护,没有开枪的机会,二则是杨肇春等人要刺杀端方,陈沐却有些犹豫。
第三个原因是谭钟麟等人也都在保护圈之中,若打偏了,会误伤到谭钟麟和普鲁士敦。
也正因为考虑到第三个原因,陈沐才终于下了开枪的决心。
因为他怕误伤的是谭钟麟和普鲁士敦,打从潜意识里头,他就没将端方和庆长的生死看得那么重
这是生死之际,孙幼麟等兄弟们与端方相比,陈沐到底会选择哪个,这根本就不需要考虑
所以机不可失,陈沐也不会浪费这个机会。
屏息凝神,终于是扣动了扳机
“砰”
一声枪响,陈沐发自本能地眨了眨眼,枪口袅袅硝烟,使得他看得有些模糊。
当他回过神来之时,内院的枪声已经停了
枪手们簇拥着,围拢成保护圈,将端方围住,而后拖进了屋子里头
陈沐知道自己已经得手,杜星武没有半点迟疑,拉着孙幼麟等人,便穿越了月亮门。
陈沐从门头牌上跳了下来,孙幼麟等人也警觉,不过见得陈沐那熟悉的身形,也放心下来了。
“少主”孙幼麟等是既惊喜又愧疚,毕竟他们算是“背叛”了陈沐,但陈沐还是不计前嫌地来救他们。
“别废话,外头的新军只是暂时停歇,错过这个机会就再也走不了了”
陈沐如此一说,便领着几个人出了后门,往暗巷里钻。
孙幼麟等人在广州城的时日不算太长,但也已经不短,整日里打探消息,混迹市井,对地形已是烂熟于心。
更何况,当初决定将这旧洋行当成鈺龙堂的堂口之时,他们就已经将周围的地形全都踩烂了,此时自是容易脱身。
远离了战场之后,众人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跟我走”出了巷口之后,杜星武便在前面带路,不多时便来到了江边的一艘挖沙船上。
他们都是职业革命家,自是准备了后路,陈沐再度见到杨肇春等人,也并不会太过惊诧。
“杨先生”
众人再度接头,也是狂喜,庆幸自己没死的同时,也在担心散出去的那些同志们。
“我已经发了命令,不知道同志们能不能逃”
围攻四府的计划看来是受到了挫败,杨肇春的脸色并不好看。
杜星武此时却朝杨肇春道:“杨先生,不幸之中的大幸,陈老弟打中了端方一枪”
杨肇春和黄兴顿时双眸发亮:“打死了”
杜星武看了一眼,陈沐只能摇了摇头:“当时太乱,不敢确定”
虽然无法确定端方的生死,但打中是毋庸置疑的,黄兴此时朝杨肇春道:“不管是伤是死,端方估摸着都不能主持大局,是否可以让同志们试一试”
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他们还想着攻打四府,杜星武便忧心忡忡地建议道。
“端方虽然不能主持大局,但庆长和水师提督等还在,他们都已经警觉,如今全城戒备,机会错过了”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认为还是让同志们先撤退吧”
听得杜星武的建议,杨肇春也迟疑了起来。
“若今次退了,只怕三两年之间都没那么好的机会了”
杨肇春的担忧其实很实际,经历此时,官府必定警戒,加强守备,大肆追捕,莫说卷土重来,他们是连广州城都无法躲藏下去的。
“可眼下发动攻势,与自杀无异啊咱们经营了这么久,这许多年都等了,还在乎这一次挫败”
“孙先生也说过,革命是个漫长的牺牲过程,绝非一天之内流干所有的鲜血就能够达成的”
杜星武如此一说,杨肇春也有些不悦:“现在是我坐镇,不是孙先生”
“孙先生纵有决胜千里的智谋,没亲眼见到局势,也不能做出判断和决策,更别提他以前说的话了。”
听得此言,黄兴也打圆场道:“合吉兄,我看还是趁早撤退吧,这沙船还能开,让同志们都集结到此处,退回香港再说。”
杨肇春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轻叹一声道:“也只能如此了,但愿兄弟们都能全身而退吧”
杨肇春同意这个提议,黄兴和杜星武也都松了一口气,前者朝陈沐道:“多亏了陈沐这一枪,否则同志们能不能逃出来还是个问题”
陈沐摆了摆手,并不是很在意,毕竟他开枪打端方也是迫于无奈。
黄兴也不多提,突然意识到一般,朝陈沐道:“虽然我们极力摘清你,但事情毕竟牵扯到了头上,端方又受了伤,必然会大肆搜查,你们留下来也是麻烦,不如跟我们一起去香港吧”
“去香港”第一次离开之时,黄兴和杜星武等人就劝说过,只是陈沐当时大仇未报。
如今大仇得报,又被动地参与了这件事,要不要去香港,倒是陈沐急需做出的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