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政准并没有轻易相信陈沐的说辞,即便陈沐已经决定将谎言说到底,仍旧没能够骗过这个老生意人。
陈沐也是无计可施,正不知所措,却听得宋政准轻叹了一声。
“唉我也不管你们到底是何缘故,总之,若娶了我的女儿,就必须对她好,若她受到半点委屈,我必是饶不了你”
宋政准说出此话来,陈沐心中也是苦笑不已,因为他与宋真姝是假成亲,哪里还有什么以后,又如何对她好
陈沐也实在是忍不住了,正要向宋政准坦白一切,此时却听得宋政准幽幽地补了一句。
“我已经没了一个女儿,剩下这么个宝贝,又如何忍心让她受半点委屈”
陈沐吐到嘴边的话语,顿时又咽了回去。
因为宋政准这句话表明了他的姿态,若让他知道宋真姝参与到起事之中,必然是要极力阻挠了
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由不得陈沐迟疑,但他又不能信誓旦旦地去承诺什么,也只能沉默着了。
宋政准看着陈沐,等不来回应,便朝陈沐继续说道。
“我清楚你的底细,但也相信你的为人,往后你若果真能够脱离社团,安生过日子,我倒是可以帮你消除端方这个麻烦。”
没想到宋政准竟主动提出帮忙,陈沐也是暗自惊喜。
“我会帮你们邀请端方来观礼吃宴,给你们最风光的婚礼,甚至可以向端方讨个人情,让他放过你,但不管什么原因,往后你都不能亏待真姝,否则我会亲自动手,要你好看”
陈沐也是苦笑,往后他发现自己与宋真姝只是做戏,还不知道该如何埋怨和责备了。
不过大义在前,大局为重,届时木已成舟,宋政准估摸着也只能接受现实了。
从头至尾,陈沐一言不发,气氛也极其尴尬,也亏得前头的林晟察觉到了这一点,大声吩咐了马夫一声。
宋政准听得这声音,才放过了陈沐。
“回去吧,虽然我不知道真姝为何选择了你,但往后好好对真姝,我还是很看好你的,去吧。”
宋政准轻轻拍了拍陈沐的肩头,往前推了推,此时才展现出了长者该有的慈祥来。
陈沐也是如蒙大赦,松了一口气,逃也似的离开了。
从宋家回来之后,宋真姝很快就追了过来,问清楚了整个过程,也很是无奈,只是安慰陈沐道:“放心,父亲是个很务实的人,到时候也由不得他了。”
或许觉着对宋真姝也有些残忍,陈沐带着歉意道:“真姝对不住了”
宋真姝却摇了摇头:“这世间之事便是这样,所谓天意弄人,当初若我不耍脾气,远走香港,或许我与你就不是这个样子了”
许是太过敏感,宋真姝赶忙继续说道:“现在其实也不错的,你放心,事后我会亲自向红莲解释清楚的”
陈沐也不知该说些什么,送了宋真姝出去,便让人加紧进度,毕竟会馆要用来举行婚礼,工匠们也是夜以继日,废旧洋行很快就会焕然一新了。
因为没有红莲配合练功,又有蛊虫的隐患不知何时发作,陈沐的情绪也极度压抑,这段日子也着实难熬。
不过傅青竹的本事开始展现出来,那古怪黑石虽然染黑了陈沐一口好牙,但确确实实缓解了蛊痛,而且他散布消息的手段也极其高明,这才几天时间,整个广州城的人都知道陈沐要成亲了。
当然了,这里头有不少人咒骂陈沐,自私自利,只顾个人,而罔顾大局,白费了这么多人天天去请愿,结果却当了缩头龟。
饶是毁誉参半,日子到底是一天天过去,眼看着进入六月中旬,会馆的修葺也总算是结束,兄弟们算是有了“老巢”。
陈沐本打算先开张,不过杨肇春建议会馆开张与婚礼一起办,这样的声势更大一些。
陈沐每每想到他们要做的事情,心里就很是失落。
倒也并非他没有半点觉悟,只是单纯觉得可惜,无论成功失败,他们注定会被卷入到这场风波之中,刚刚修葺起来的会馆,到底还能不能继续开下去,还是个问题。
兄弟们追随他出生入死,好不容易才建立了新堂口,如今又有了自己的大本营,本是值得高兴的大喜事,可想到即将到来的事情,也就高兴不起来了。
不过这也只是陈沐个人的想法,因为他发现,无论是褚铜城还是林宗万等人,都热血沸腾,对起事抱着极大的期望
林宗万就不必说了,他是龙记的双花大红棍,即便林晟收养他长大,但他更倾向于李三江的反清态度。
而孙幼麟和褚铜城等人,是生于乱世的枭雄人物,自是希望能够轰轰烈烈干一场大事。
陈沐最近又忙着与宋真姝“谈情说爱”,如今清净下来,终于是发现,孙幼麟等人对自己已经有些疏远,自发地加入到了杨肇春等人的筹备当中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仿佛全天下的人,都已经开了窍,唯独他陈沐仍旧无法看清楚自己的内心。
外头忙得热火朝天,但他却屁事也没有,练功又无法继续下去,也是百不聊赖,难免有些思念红莲。
正要出去走动走动,外头却来了客人,陈沐也没能想到的一位客人
这才短短两三个月,谭钟麟竟然年轻得让陈沐有些不敢相认了。
“听说你要成亲了,娶的是宋家大小姐,怎么,不打算请老朽喝一杯喜酒”
陈沐本不打算邀请谭钟麟,但对方主动找上门来,又是万万拒绝不得的。
当然了,谭钟麟焕发出来的活力,也与甫卸任之初的万念俱灰有着极其强烈的对比。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谭帅是遇到了什么好事,竟枯木逢春容光焕发”
谭钟麟哈哈笑道:“这还多亏了小老弟你了。”
“多亏了我”陈沐倒是一头雾水了。
“正是”
“说实话,刚卸任那会儿,整日有人来我家门口谩骂,甚至泼粪,我心中也甚是委屈,毕竟我做了这么多实事,实在不该落得这样的下场。”
“可我总不能就这么被骂死,躲在家里横竖无事可做,我便想起了你的忠告,我想弄清楚这些人到底为何羡慕洋人那一套玩意儿。”
“所以所以我托人收集了洋人的书籍还有各式各样的新鲜玩意儿”
谭钟麟做出这样的转变,陈沐也是始料未及。
不过从他此时的精神面貌来看,想来效果是非常不错的了。
“感觉如何”陈沐也含笑问了一句。
谭钟麟感慨万千,脸面红润,认真地吐出七个字来:“新世界,日新月异。”
从谭钟麟的神态之中,陈沐也看得出来,心中竟也有些欣慰。
“学海无涯,活到老学到老,谭帅尚且能够接受,就足够令人佩服了”
谭钟麟摆了摆手:“这双眼睛算是白瞎了大半辈子,如今开眼看看,诚如所言,确实不算晚,只是身体不大好了,否则真想出去走走看看啊”
陈沐也由衷感叹道:“我腿脚倒算是利索,只是想来该是安土重迁吧”
谭钟麟也捏了捏他的肩膀,安慰说:“年轻人到底是该出去看看的,你虽读的八股,但思想尚未僵化,连我老头子都能睁开这双眼,你又如何不能迈开两条腿”
陈沐也是心头温暖,情绪甚至有些激荡,恨不得丢下所有这一切,带着红莲逃离此地,好生看看外头的世界。
不过他到底还是冷静了下来,朝谭钟麟道:“放心,到了时机,我会走出去的。”
谭钟麟也不再啰嗦,朝陈沐说道:“我最近读了不少书,只是翻译有些词不达意,我记得你认识一个外国僧,不知能不能帮我引荐一下”
陈沐也是哭笑不得:“原来不是要讨喜酒喝,亏我欢喜了一场。”
谭钟麟老脸一红,尴尬道:“你帮我引荐,我来喝喜酒,岂不是皆大欢喜”
陈沐想了想,横竖无事,便答应了下来。
“好,我带你去找他,不过我跟他已经大不如前,不知道他还肯不肯卖我这个面子”
“更何况,法兰西人侵扰广州城的事情尚未没个定论,时机敏感,就怕他不愿意见您”
谭钟麟似乎有备而来,此时摇头道:“这你就想错了”
“他毕竟是个外国僧,是传教士,打仗这种事情,与他没有太大关系,反倒因为打仗,这段时期他们也不敢抛头露面,更不敢出去传教”
“老夫虽然赋闲在家,但人脉关系到底还是有一些的,他还巴不得通过我来拉人入教,你带我去,是帮了他大忙,他感谢你都来不及的。”
陈沐转念一想,还真是这么个道理,说不定还能借此修复一下自己与普鲁士敦的关系,也就不再迟疑,带着谭钟麟便往石室圣心大教堂去了。
普鲁士敦似乎也没料到陈沐还敢来见他,不过许是他也听说了陈沐即将要成亲的消息,思来想去,到底还是接见了陈沐。
回想起来,若不是陈沐除掉了那群所谓的骑士,普鲁士敦还要受到牵制,掣肘制足,又如何放得开手来施展
加上陈沐又引荐谭钟麟这样的前任官场大佬,普鲁士敦有望再度打开向士大夫阶级传教的通道,自是欢喜不已的。
消息已经传开,又得了宋政准的允许,陈沐也不必再与宋真姝出街,接下来这段时间,便与谭钟麟一道,日日与普鲁士敦交流与分享。
如此一来,日子倒也快,婚礼终于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