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杀死陈其右这件事上,尤其在此刻的局势之下,特里奥确实没有理由欺骗陈沐。
但陈沐仍旧免不了要问清楚当夜的真相。
“贝特朗和碎骨者都可以给我作证,他们目击阁下枪杀了我的父亲,难道领事阁下连这点坦诚都没有了么”
陈沐毫不掩饰地质问,特里奥也皱起了眉头来。
他的沉默,说明了太多问题。
然而此时,弗朗索瓦却哈哈大笑起来。
“陈,你真是个蠢货”
“你的父亲中了圈套,想要袭击杜卡莉女伯爵号,最后被杀,也是他咎由自取,特里奥若不杀他,我会让他痛不欲生,我若是你,就该感谢特里奥对他的仁慈”
陈沐强忍心中怒气,朝特里奥问道:“这么说,你是为了结束他的痛苦,给他一个痛快,才开的枪”
特里奥轻叹一声道:“不管你信不信,我的初衷确实如此”
“当夜虽然收到了情报,但我并不太相信,因为我追查到情报来源于天王会,我并不喜欢这个组织,也不希望弗朗索瓦与这个组织有任何的牵连”
“这也是我上船的原因,只是没想到,登船没多久,袭击就发生了”
“陈,我欣赏你,只要你放下武器,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特里奥也算是苦口婆心,然而陈沐却呵呵笑了两声。
“就算我不放下武器,也没有任何人能伤害我,你信不信”
陈沐拒不合作,而且还大言不惭,特里奥也很是不悦,似乎一副好心肠被丢在地上,还狠狠践踏了一般。
弗朗索瓦却冷嘲道:“朋友你是真的天真,还是愚蠢”
陈沐没有说话,只是朝杨大春使了个眼色。
杨大春扫视了一圈,眼眸仿佛要穿透建筑的每个角落,看穿其中的奥秘一般。
此时的他不像一个杀手,反倒像个即将改造房间的建筑师。
简短而快速的环视之后,杨大春的嘴角露出了嗜血而邪恶的笑容来。
他按住了刀柄,突然朝特里奥走了两步,刀锋出窍三分
“你想干甚么”伊莎贝拉已经将短枪拔了出来,枪口瞄准了杨大春,特里奥却纹丝不动,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太多的变化
特里奥知道,杨大春一旦动手,房间里的局势就会失控,陈沐和弗朗索瓦就会同归于尽,大战就会爆发。
所以陈沐不可能让杨大春如此轻举妄动。
他深谙人心人性,所以没受到半点惊吓。
但伊莎贝拉却做不到这一点,包括她身后的士兵们,也同样做不到这一点
房间虽然很宽敞,但里头的人太多,所以很拥挤,而楼道本就逼仄,又堵满了士兵,所以士兵们只能枪口朝天。
伊莎贝拉的举动,引发了士兵的骚动,她身后的士兵率先瞄准了杨大春
然而他们的前后左右都是同伴,差点砸到身后同伴的下巴。
那同伴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佩剑翘了起来,撩到了身后兄弟的裆部
男人对这个部位最是在意,也最是敏感,那位裆部被剑鞘打到的仁兄,发自本能弓腰,只是为了忍耐即将到来的痛楚。
可就是这么一弓腰,屁股却顶到了身后兄弟的裤裆
这可比裆部被剑鞘撩到还要更让人尴尬,那位仁兄不得不后退,躲避前者的大屁股。
只是他忘了,他身后是仍旧站在楼梯上的弟兄
那弟兄听得骚动,下意识抬起头来,便见到一个硕大的屁股要盖在自己的脸上,差点没吐出来
这位仁兄想往后退一步,却站在楼梯上,踩了个空,便如同一个保龄球一般,整个楼梯上站着的士兵,都往下摔滚了下去
“砰”
混乱之中,也不知谁的枪走了火,这一声枪响,仿佛一般,整个楼梯上顿时响起砰砰砰的乱枪
伊莎贝拉身后的士兵赶忙涌进了房间,有人蹲了下来,只是为了躲避楼道外的流弹
楼梯上的士兵开始尖叫惨叫,枪声很快就停歇,但从楼梯上滚落下来的这些人,有人被枪击误杀,有人被踩踏致死,有人摔在楼梯上,被踩得脖子都歪了
杨大春只是往前走了两步,士兵们竟已经死伤了好几个
特里奥终于意识到,士兵全都涌进来,是个极其致命的错误
可若没有足够的人手,他们根本就无法控制陈沐这七八个人,毕竟这些人,可都是杀人如麻又武功高强的亡命徒
与其说是杨大春的两步路,吓退杀伤了这些士兵,倒不如说是他们作茧自缚
“外面的战士全都退出酒楼”特里奥没有让错误延续下去,当即扭头,大声下令道。
此时除了楼道里那些士兵,一楼的士兵开始救助同伴,并准备撤出酒楼,封堵酒楼所有的出入口。
楼梯处的骚乱,到底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却没有人注意到,杨大春如同压缩到了极致的钢铁弹簧,突然闪身而出
“特里奥”弗朗索瓦处在后方,看到杨大春拔刀,赶忙朝特里奥示警,发自本能得将枪口瞄向了杨大春的后心
“砰”
一声枪响,将所有人的眸光都拉了回来
特里奥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猫,浑身寒毛都倒立起来
然而他却是半点动作都做不出来,因为他的咽喉上,已经架起了一柄利刃
一秒两秒三秒
杨大春没有倒下,寂静的房间之中,只有啪嗒啪嗒,那是鲜血滴落到地板的声音,流血的却不是杨大春
只有一声枪响。
中枪的不是陈沐,就是弗朗索瓦,亦或者他们同时开枪,枪声重叠,两个人都中枪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了陈沐,然而陈沐已经不再原先的位置了
他与杨大春一般,都没有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开枪的是他,而且在弗朗索瓦之前,就开了枪
弗朗索瓦的手被打烂了半只,手枪掉落在地上,连鲜血都来不及染上
陈沐的长刀,顶住了他的左心口,他终于忍不住狂叫起来
“啊”
“啊”
“我的天”
“下地狱的”
他撕心裂肺地叫喊着,直到没有了力气,才停止了惨叫,但他只是捂住破残的手掌,什么动作都不敢再做。
“我说过,没有任何人能伤害我们。”陈沐绕到了弗朗索瓦的身后,让弗朗索瓦挡在了前头。
特里奥的脸色很苍白,虽然仍旧镇定,但吞咽口水的声音,却格外的刺耳。
“你想怎么结束”
面对特里奥的问题,陈沐没有太多迟疑。
“我来这里是为了两件事,那么,就一件一件来,先做第一件吧。”
话音一落,陈沐膝盖一屈,弗朗索瓦噗咚跪下,陈沐的刀刃,缓缓架在了弗朗索瓦的脖颈上
他的左手抓住刀头,右手紧握刀柄,抬起左脚来,膝盖顶住了弗朗索瓦的后背。
“不”
“不要”
“你没必要这么做的”
弗朗索瓦终于感受到了死神的临近,他疯狂地求饶。
“求你不要这么做我可以退兵退兵”
陈沐在他耳边轻声道:“这就是第二件事了。”
弗朗索瓦终于是绝望,哭着求道:“我想祷告,我想要忏悔”
陈沐此时的姿态,确实是要处决弗朗索瓦,照着洋人的规矩,将死之人确实能够得到忏悔和祷告的机会。
但可惜,他碰到的是绝不啰嗦的陈沐
“抱歉了,我不是神甫。”
“陈住手吧放过他他已经不值得你杀了”特里奥也急迫地劝阻。
然而他的话刚刚吐到嘴边,已经凝固在了空气之中。
温热的血线扑面而来,甜丝丝的,就如同春日里的第一场细雨。
“咚”
弗朗索瓦往前仆倒,双脚抽搐了一会儿,绷直,而后松懈了下来,便再无动静了。
鲜血如同一条条红色的蛇,在房间地板上蜿蜒而行。
陈沐没有收刀入鞘,而是来到了特里奥的面前,朝他问道。
“第一件完成,领事阁下,我们可以聊聊第二件事了吧”
特里奥面无血色,嘴唇轻轻颤抖着,心头却如同被抛到了空中,没个着落。
他是反对出兵的,在弗朗索瓦面前,他也坚决地表达过反对的立场。
可当弗朗索瓦私自领兵来侵扰,特里奥不得不带着援兵来襄助,因为他知道,不管是谁发动了这场侵扰,只要是洋人,最终责任都会归咎到他这个领事的头上。
若是打了胜仗还好,能够以此要挟清国政府,获取极大的利益。
可如果打输了,法兰西公使就会责怪到他的头上。
所以今次前来,他也是待时而动,如今弗朗索瓦被杀,自己被挟持,陈沐这些人又全都是亡命徒,留给他的选择也就不多了。
沉默了极其短暂的时间之后,特里奥终于开口道。
“我会退兵,但这笔账,我记下了”
陈沐摇了摇头:“不,这笔账不用记,我现在就给你算算。”
特里奥瞳孔紧缩,仿佛被蟒蛇缠住了脖颈一般
“放心,我不是要杀你。”
陈沐轻轻拍了拍特里奥的肩膀,继而说道:“你们入侵清国领土,杀伤无辜平民,焚烧屋宅,制造恐慌,所有的这些损失,都是要赔的”
“你想让我们赔偿”
特里奥的脸顿时热辣起来。
他们这些外国联军,何时给清国政府赔偿过半根毛啊,这简直就是耻辱天大的耻辱
“怎么不舍得那就是没得谈咯”陈沐的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特里奥心中仍旧迟疑。
然而此时,终于有人回应了陈沐。
“有得谈,我跟你谈”伊莎贝拉终于放下了短枪,朝陈沐如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