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璟面上泛着一层死气，仿佛刚才被锦时强行按在床上的只是一具装着人形的躯壳一般，她眉眼低垂，声音极轻：“只要能杀了他，我的生死，无关紧要。”
她生来就是孤儿，连自己亲生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如果没有鹿启仁，她或许早就死在沟壑之中了，是鹿启仁给了她第二条生命，这些年来，除了不允许她跟鹿天尘交往之外，鹿启仁并没有阻拦过她做任何事。
在她眼里，鹿启仁就是她的父亲，只是她一直都没那个资格去坦诚，又或者，她觉得自己污秽，不配叫鹿启仁父亲。
有时候她也会想，如果她没有那么聪明，就此蒙昧的过一生，是不是就不会经历这些钻心蚀骨的痛苦，每一天，她都恨不得亲手结束自己的性命，可是不行，她还有血仇未报。
锦时听得明白厌璟这句话的意思，她沉默了良久，终于开口：“不管怎么说，生死总归是大事，我知道你一心求死，但蝼蚁尚且偷生，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哪怕不惜一切代价都想要活下去，哪怕只是多一天，一个小时，一分钟呢。”
厌璟缓缓抬起眸子，似懂非懂的盯着锦时，片刻后，她轻声道：“我的命是鹿总给的，我从前为他活着，是为了报他知遇之恩，他走了之后，我以为……”
她尾音一顿，声音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我以为，我可以与那个人相依为命，可以与他同倾心，共白头，可是，偏偏造化弄人，我与他注定只能不死不休，难道你要我，放着鹿总那一趣÷阁血债不管，安心苟延残喘在这个世界上吗？”
锦时一时无言。
这是一道送命题，无解。
鹿启仁到底是死在鹿天尘的计划里，不杀鹿天尘，她无法报答鹿启仁的救命之恩跟知遇之恩，可杀了鹿天尘……
她可以欺骗所有人，却唯独骗不过自己，她爱鹿天尘，爱到可以为他不要这条性命，可以为他去死，杀了鹿天尘，也就是斩断了她与这个世界最后的一点牵绊。
她似乎没有一个可以诉说的朋友，更没有一个可以为之慷慨赴死的知己，她从来都是孑然一身孤立无援，她又能怎么样呢？
那一瞬间，锦时仿佛从她眼中看到了一抹前所未有的绝望，那是仿佛被人将一切都斩断抹去，深入骨髓的绝望。
电光火石之间，锦时已经洞穿了厌璟内心最深处的想法，她虽然极力隐忍，但她还是一眼就看明白，因为她知道像厌璟这样的人，大概可以放过所有人，却唯独不会放过自己。
半晌后，锦时问：“你既然这么爱他，为什么不尝试……”
“我做不到。”厌璟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话，轻轻的打断了锦时的话。
锦时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有时候，我真的希望你没有这么聪明，那么愚笨一点点也好。”
这届杀手不行，带不动啊！
厌璟：“这世上，本来就没有那么多如果，他当初走错了一步，我如果那个时候就发现了，绝不会让鹿总陷入那样的危险之中。”
锦时摆了摆手，“行了，你也别自责了，不是有句话说，想要害一个人，何止千百种方法，可想要救一个人，往往束手无策的，你为鹿氏为鹿家已经做得够多了，就算鹿总当初救了你，你也已经还清了，或许你可以试着抽身，为你自己活一次。”
厌璟突然低低笑了一声，“如果所有恩怨是非可以这样轻易一趣÷阁勾销，那这世间，岂不是太多凉薄之人？”
锦时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接她这话，她发现厌璟这张嘴毒起来，不必飞烬那个贱人好到哪里去，如果可以的话，她倒真相撮合这两人。
只可惜，一个人心里装着另一个人的时候，是永远没办法再去开始一段新的感情的，这世上许多事，都是一边靠忘，一边靠将心比心。
但如果这个人，已经没有心了呢？
锦时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算了，我们先不说这个了，接下来，你想要我帮你做什么，说吧……我的意思是，具体怎么做？”
厌璟：“别的我也不需要锦时小姐帮忙，只想要锦时小姐帮我准备一把枪，还有……一辆越野车，其他的，我自己会处理。”
锦时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她跑这么远，闹了半天，就只是想要这个？
不过，锦时倒也能理解，毕竟，国内枪械管理十分严格，普通人穷尽一生，大概连真正的枪都没有见过，厌璟现在这个情况，确实不好弄到枪，但她就这么单枪匹马的闯回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锦时：“这两样东西都好说，我会尽快给你安排，等你养好伤之后，自会奉上，只是……你真的确定不需要我再替你做点别的什么吗？”
厌璟摇了摇头，“你能帮我这些，我已经很感激了，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情，不想牵累他人，再说，我也想亲自跟他有一个结局，不管是我死还是他死，总归是要有一个结果的。”
锦时还想再说什么，却知道，不管自己说得再多，也是没任何意义的，厌璟这样的人，绝不会轻易被他人左右改变。
锦时捏了捏眉心，“也好，没什么其他事情的话，你就先好好休息，医生和保镖都在外面，你有什么事情，只管开口就是，在这里不必客气。”
厌璟：“嗯，多谢。”
锦时摆了摆手，又叮嘱了几句，这才自己操纵轮椅，离开厌璟的房间，她刚到门口，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宋总很好，祝福你们，一生平安喜乐。”
锦时一笑，“我也觉得他很好，你放心，这一辈子，除了死神，没人能够将我们分开。”
厌璟盯着锦时背影，有那么一刹那的失神，她脑子里突然闪过一抹人影，她痛苦的闭上眼睛，手指用力抵着太阳穴，左侧眼窝处又开始流血了。
她刚才说得那样潇洒镇定，可这心……到底还是会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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