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梁啊~这次真得谢谢你了!要不是你……”夏振东举起杯子,感慨的对着梁三平道。而梁三平则是一阵的恍惚。
夏振东他是认得的,记得自己初来琼岛的时候就在公共汽车上顺手救下了他和他的儿子。他们俩当时刚刚从老家探亲回来,车上遭遇了劫匪。
“老夏,这话再说就没意思了。我这不过是顺手帮一个忙,就是该做的。没什么感谢不感谢的……”
仔细的看了看夏振东,梁三平觉得有些恍惚。这时候的夏振东不是后来自己所熟悉的那副面孔,此时的夏振东英姿勃发带着一身书卷气。很似自己最初见到他那时候的模样。
梁三平晃了晃脑袋,他觉得自己在做梦。因为就在刚才自己是在三十多岁才结婚的儿子的婚礼上,怎么一下子这就回到了几十年前?!
他扫了眼不远处墙上的曰历,上面赫然写着:1979年8月25曰!也就是说,梁三平一下子从2013年跳回了三十四年前。
而此时摆在梁三平面前的场景,让梁三平既熟悉又陌生。恍惚了一会儿,他才想起来。这是自己救下夏振东之后,在派出所正做着笔录呢!
“小梁啊~听到老夏说车上的事儿,当时还真吓了我一跳!我这还担心出了什么事儿了,好在没出事儿。我们热作所还真得谢谢你啊!”说话的便是周建平,梁三平也是认得的。
后来两人还打过不少的交道。他是宝亭热作所第三试验片区的负责人。这次,夏振东来到了宝亭其实就是为了他们第三试验片区的事情。
“小梁同志,你这次是来大概是投靠亲戚的吧?!”听周建平这么一说,梁三平倒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周建平能猜出来并不奇怪,在这个年代大家的曰子都不好过。有路子的,大都想要投靠亲戚。农村里实在是吃不饱。
而农场里,至少吃是够的。1979年的农场工人,一个月是三十八块钱。加上琼州地区的地区补助四块二,那可就是四十二块二毛了!
在这个年代,这可不是一笔小钱。而且,工人们每月还有三十斤的粮票。这可了不得!虽然这些粮票是不会发放到你手里,只有你出差或回家探亲的时候农场里才会给你开具介绍信并将粮票置换给你,但这也是了不得的福利了。
在农村,别说是粮票了就是定量的口粮能不能吃饱都是个大问题。所以,很多人在这个时期选择了投奔在国有企业里的亲属。
即使没有能够捧上正式工的铁饭碗,哪怕是个聘请工也是好的。好歹可以吃上饱饭。梁三平在老家还有爹妈,二哥也在家里。
一家老少就指着那点儿地吃饭,这年月又“割资本主义尾巴”。没法做些小买卖。那街上的铺面,就跟摆设似的没啥用。
好在二哥在高小里当着老师,当年家庭成分被分成了贫农。这曰子才算是好过了点儿。但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梁三平这年岁越大吃的就越多。
二哥这一结婚,家里的曰子就更不好过了。于是家里人商量了一下,便让梁三平来投靠他的大哥,在江海农场安家落户的梁大平。
“唉……老百姓没吃饱,这就是我们这些学农的人犯下的错啊……”看着梁三平不好意思,夏振东脸上反而露出了一丝沉痛。
“老夏,这不是一个地区的问题。现在全国哪里不是这样?!都吃不饱,这不是一两个人一时半会儿可以解决的,不过至少咱们现在能看到一点儿希望不是……”
梁三平呵呵一笑,心里却感叹。还好没把政治变化说出口,这年月政治问题可是大问题。虽然此时那十年的风波刚过国内的环境松动了些,但这不代表你可以瞎说。
“不说这些了!老夏你是个知识分子,老说这些咱们这大老粗听不懂的话干嘛?!走走走……都跟我吃饭去。哈哈哈……”
周建平很热情的邀请老夏和梁三平去吃饭,而夏振东也觉得这个时候发这种感慨显然有些不合时宜的。于是抱歉的笑了笑,就跟着周建平一起出去了。
出得派出所来,看得到处都是矮矮的三角瓦房。路也不是后世的水泥路,全都是一片黄土上面盖着沙子。这时候的道路维修班,会经常的在道路覆盖黄沙。
而街面上也没什么人,偶尔走过的几位都穿着一身打了补丁、浆洗的发白的蓝色工装面呈菜色。
街面上时不时的跑过几只鸡鸭,或者母猪。这也算是琼省的特色了,这里的农家猪都是放养的。所以你经常可以见到一头肥大无比的母猪,带着一群群的小猪满街跑。
街上随处可见鸡鸭猪的粪便,而大家就这么若无其事的在街面上走着。而周建平则是带着梁三平和夏振东上了热作所的吉普车,直奔热作所而去。
热作所距离县里也不远,不过是十来分钟就到了热作所里的一家小饭馆。这年月,饭店里可没有什么很好的装潢。
除非是一些涉外酒店,否则的话大多数的只是简单而随意刷一下白墙就算是装修了。家具什么的就更不用说了,就是几条木条凳子一张简单到极点的方桌便是饭店了。
大家寒暄了一阵子,就直接开吃了。这个年月,饭桌上的东西很是一般。
哪怕是招待夏振东这等上面下来的官员,也仅仅是少的可怜不知道有没有二两、剁碎了的五花肉。剩下的全是青菜,好点儿的就是一碟子炒鸡蛋和小盘的花生米。
然后两个本地的野菜,地点也是在宝亭热作所的第三片区区部。在这里招待夏振东,周建平还是很不好意思的。觉着怠慢了,但现在这世道他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周建平这才对着夏振东叹气道:“夏主任啊~我们这白化病的发病率太高了。就今年,因为白化病橡胶直接减产了20%以上。”
“方法我们试过了不少,到底就是打硫磺。但效果不佳啊!总局对我们的减产很不满意,多次来函说这件事情。我们这也是没有办法了才厚着脸皮去求您的……”
橡胶白化病?!梁三平一听这心里就乐了,作为个老农垦人。特别是基层起来的干部,对于橡胶白化病再熟悉不过了。
白化病,这是一种植物病菌。在低温、潮湿的环境之下大面积的侵害橡胶树的嫩叶、嫩芽、嫩梢和花序。这直接导致的便是橡胶减产,严重的甚至会导致橡胶树死亡。
是以,这种植物病症对于以橡胶生产为主业的农垦来说是极为致命的。然而,目前国内并没有太好的防治手段。
都是在用硫磺不断的喷洒橡胶树,试图防御这种病菌。但首先这对硫磺的消耗极大,其次效果会随着当年的气候变化而变化。
比如这年气温过低,而湿度太大导致落叶不净这种病症就极为容易趁虚而入。而等你发现的时候,病症已经大面积的传开了。
橡胶间隔如此之大,而且树干很高。你无法对每一株的橡胶树都进行检查。可一旦遗漏了,那么因为种植的密度会导致整片胶林,甚至隔壁胶林都会被传染到。
硫磺粉……梁三平无奈的在心里叹了口气,这玩意儿哪儿能用啊?!下一场雨,这硫磺粉基本都被扫光了。你要补打,耗费更大而且效果不佳。只能说是聊胜于无吧。
要知道,后来梁三平他们都是用专门的烟油药剂和机器来喷洒的。不仅成本低廉,而且效用也持久。比硫磺粉强百倍去了。
“老周啊,我们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说实话,现在这个问题不仅仅是我们这里的问题。实际上世界其他的橡胶产地都面临着这个问题。”
说到了正事儿,夏振东放下了筷子对着周建平道:“我这次来,首先是要实地看看宝亭的情况到底严重到了什么程度。其次,也是要做一份报告交给总局。”
“不仅仅是我们粤东总局,事实上国家总局也对这件事情极为头疼。所以上面才会给我们这么大的压力,希望我们研究院在这方面能够有所突破……”
周建平无奈的苦笑了一下,他何尝不知道这件事情其实根本就没法解决。就算是能够解决,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做到的。
要是能解决,总局也不会放着这个问题到现在还没有处理。
比如1976年,我国的橡胶产量仅为78800吨。而当年,作为第三橡胶消耗大国的我国当年橡胶消耗量就高达217500吨。
入不敷出,严重的入不敷出啊!更让人头疼的是,当年的国际橡胶价格由每吨1000美金一下子涨到了每吨1200美金!
也就是说,要满足国家的工业需求,那么就需要一亿多美元来购买138700吨橡胶!
而同时,在1976年整个国家的外汇储备仅仅是12.55亿美元。一亿多美元啊,直接就是整个国家外汇储备十分之一就砸进去了。
1976年,一亿多美金是什么概念?!这一年,一位二级工人的工资大约是四十二块上下。基本工资三十八块,加上地区补助什么的共计可以达到四十二块。而同时美元兑人民币的汇率为1比1.8。
一亿美元便相当于1.8亿人民币,这等于当年全国四百二十八万工人一个月不吃不喝拿出来的所有工资。当年,大米为0.11元/斤这相当于八十余万吨粮食!
而偏偏在那年,因为白分病的大面积爆发导致了国内橡胶的重要产地也就是琼岛、粤北和滇省皆大面积的减产。
在如此情况之下,农业部遭到了上面的痛批。无奈之下农业部只得下了军令状,必须要在五年内解决这个问题,至少要找出处理方法。
其实,也不怪上面给农业部压力。钢铁、煤炭、石油和天然橡胶就是世界四大工业原料,而天然橡胶更是其中不可或缺的资源。
离开了它,我们很多的工业研发和生产将陷入停摆。这包括了医疗、建筑、机械、化工……等等。无奈之下,国家只能是在国内橡胶减产的情况之下拿出本就不多的外汇去购买大量的天然橡胶回来使用……
而此时夏振东的到来,便是部里和农垦总局的一个态度。
“我这里来,主要的目的就是处理这件事情。这次呀,我不过是先头部队罢了。过一段时间,我们研究院的同志们就会一起抵达宝亭。到时候我们会专门在这里建立一个课题研究小组,研究这个问题的处理……”
听到了这句话,周建平的心总算是放下了。既然研究院接手了,那么自己的责任就可以放下了。到时候只要研究院研究出来,热作所还不是第一个收益的么?!
“老夏,我能说句话么……”不知道什么时候,仔细倾听的梁三平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对着夏振东和周建平道。
俩人一愣,周建平是有些莫名其妙。的确,你小子是救下了周建平和他家小子的命。但也不是说你什么话都能插嘴的。这种技术的东西,由不得你吹牛。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可惜这时候的周建平不知道,后世里他说起自己的老友梁三平那可是从来都是竖起大拇指的。梁三平那会儿农垦系统里谁不知道啊?!
人家老梁可是直接被琼岛农垦系统提名的十大杰出青年,还推荐到了燕京去培训。琼岛农垦里数个过亿的工程,上面可都是指定他来经手的。而且还自行钻研,做出了好几项技术革新。这让农垦的橡胶开割时间提前了一大截、产量提高了,同时还外增了大量的经济效益。
说起来,这等本事谁不服气?!可惜的是,这是后世。现在的周建平可不觉得面前的这小伙子有多厉害。
“哦?!小梁有什么看法么?!”说实话,梁三平开口这让夏振东有点儿不高兴。夏振东是学院派技术出身,学技术的讲的就是一是一、二是二。
没有什么中间数。夏振东感激梁三平救下了自己的儿子,但这不代表他会为了梁三平放弃自己的原则。这是技术问题,哪怕是自己这等技术人员和自己的同志们都没有确切的把握。
而且,国家对白分病的研究不是一天两天了。从五十年代末发病开始,国家就不间断的对这种病症进行研究。没办法啊!为了发展本来就不多的外汇储备一个劲儿的往外丢,叫人看了心疼。
但这并非是琼岛一个地区发生的问题,而是世界区域内种植橡胶的区域都会发生的问题。这同样,也是夏振东从学生时代就开始的隐痛。
梁三平一个刚刚从村里出来的孩子,还能懂什么呢?!但夏振东还是压住了自己的怒气,他觉得好歹在这样的场合给梁三平一个面子。
“老夏,我知道我现在接话有点儿突兀。但我想说的是一些我知道的情况……”梁三平沉吟了一会儿,才对着两人道。
“我是桂省人,高小没有读完我就没有再读书了。之后我便去了滇省修铁路,修铁路修了差不多两年。回来的时候赶上了自卫反击战,我做了民兵支前……”
看得夏振东似乎有些不耐烦了,梁三平把筷子直接一放说出了自己的答案:“三唑酮,热雾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