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那周氏嘤嘤的哭着,诉苦道:“娘,荣耕不仅是你孙子,还是我儿子啊!我也想给他好好的成个亲,可惜我和他爹也就这么点儿本事,荣耕要怪就怪没一个好爹娘了!”
程兆儿听的心里觉得膈应的慌,明显这两个人都串通好的。
果然,王氏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然后对周氏斥道:“胡说什么呢,不是还有大伯、二伯呢?自己侄儿,他们不会亏待你们的!”
顿了顿又道:“我就做回主了,荣耕成亲你们两家可都得多出点,咱家可好久没办喜事了,这次可得大办一场,荣耕这媳妇儿来头可不错,她大哥在镇上做粮油生意,听说赚老多钱了。要不是看重咱们荣耕的人品又是读书人,人家闺女就要嫁到镇上去了!”
这话引起了程定旺的注意,他停下手中的筷子,眼睛看向王氏和周氏道:“做粮油生意?我怎么没听你们说过?”
王氏没说话,看向周氏,周氏先是掏出皱巴巴的手绢儿狠狠的擤了擤鼻涕,然后将手绢儿随手一揉,往桌上一摆,才道:“爹有所不知,其实也是我娘家的爹娘惯常是最喜欢荣耕的,听说了这个姑娘,就想到了荣耕,特地寻了人说和,好说歹说人家才同意相看!爹大概不知道,这闺女人品相貌在这十里八乡都是一等一的,平日里那真是一家有女百家求,我当时听我娘家爹娘说起来,也觉得不靠谱,咱荣耕虽然不错,但是这十里八乡的小伙子那么多,怎么着也轮不到咱荣耕这傻小子!”
“所以先就没跟爹说,想先试试运气,没想到两人还看对眼了,我这真是高兴啊,倒是忘了和爹说这姑娘哥哥的事了!”
王氏也附和道:“这事我也是今天才听周氏说的,这可不得了,往后荣耕给我生了重孙子,以后借上他大舅的力,可就是镇上人了,说不定还能到县里去呢!到时候我程家一支也算得一个大户人家了!”
程兆儿心里冷笑,王氏不愧是王氏,把程定旺的心思摸的准准的,知道这老头平日里最注重什么,知道顺着他的毛摸。
果然,程定旺几乎没有再多加的考虑,脸上还隐约出现了笑模样,他慈和的看着程荣耕道:“好小子,往后你可要好好对这个姑娘,看看还差什么,最近都办了,尽快成亲,你爹娘可都想着抱孙子了!”
程荣耕脸上倨傲之色尽显,只是更多了一丝得瑟,他点点头,道:“爷,我就想着赶紧娶回家,然后生几个重孙子孝顺你!”
程定旺听后大悦,直抚着胡须赞道:“好!好!好!”
他接着又看向三个儿子道:“荣耕成亲是大事,我们家这几年也没什么喜事,这会可得好好的置办置办,这样吧,今天我老头子做个主,三家一起出银子,老三家是主,多出点儿,老大和老二家剩下的各出一半儿!”又对程长贵说:“我听你们娘说彩礼钱是十五两,是多了点儿,但是人家姑娘毕竟算的上镇上的姑娘了,这也不算很多,老三家出七两,剩下的老大老二家各出四两!”周氏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两下,插嘴道:“按理说,爹这个法子再好不过了!我们做爹娘的都是想着子女好的,可是我们实在是拿不出这么些银子出来啊,孩子他爹又没什么手艺,靠着在土里刨点儿食,哪里够啊!我想着是不是和大哥借点儿银钱周转周转,只是昨天大哥大嫂也推说没银钱,我这一时间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这一整宿都睡不着觉呢!”程定旺还没说什么呢,王氏就接口了,脸色难看的对着李氏道:“李氏,这就是你们不对了,以前那会儿没钱我也没逼过你们什么,但是我怎么听说这两天你们卖凉席挣了老多钱,这可是荣耕的大事,况且老三家又是借你们的,过些时日他们有了银钱自然就还了,你们这扣扣索索的实在做的不地道,难倒还让我这老婆子求你们不成!”李氏站在那里,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嗫嚅道:“我们也……没挣到老多钱,只挣了一些,那还是孩儿他爹起早贪黑的……”王氏一听,眉毛似乎都要竖起来了,她尖声责问:“哟,你这还是怪上我了?你们说没挣什么钱谁信啊,凉席一百文一套这叫没挣到钱,你这满嘴胡言的婆娘,我儿就是被你带坏了!要不是看在你为我家生儿育女的份上,看我不让我儿休了你!”这话是真的重了,李氏本质上是个老实人,还是个读过书的老实人,本身就学不来农家这泼辣劲儿,嫁到程家二十多年,王氏虽然不喜她,但是以往程荣瑞在家,王氏看在程荣瑞的面子上也没这么指着鼻子骂过她,尤其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作为长嫂,还有什么体面在?李氏听了王氏的话,眼眶瞬间红了,只是仍然倔强的站在那里,不说话也不服软,似乎在做着无声的抵抗!王氏和李氏的互动,对于程长庆来说也是一个冲击,程荣瑞的事在任何时候都是他心里一道伤,即使如今结痂了,但是那伤口还在,看似好了,其实下面是已经流脓腐烂,随着岁月的沉着,越的深入心底,变成了一道碰不得的禁忌!如今,有人不仅碰了,还狠狠的撕烂了他伪装的痂,让他再一次的直面伤口!他自问,他从未亏待过他的兄弟姐妹,可是到了荣瑞至关重要的那一刻,他们没有一个伸出援手,战争,多么可怕,他们难道不知道吗?可是都冷眼旁观他们一家苦苦挣扎,最后他的女儿不得不自卖自身,一个如今还杳无音讯,一个如今和离夫死,他的儿子也不得不离开家接受征招,最后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而这些兄弟姐妹却还好意思和他提钱!还有他娘,生儿育女的李氏这辈子跟着他没过上好日子,最后他的女儿他的儿子都在哪里,他一生共得五名子女,前三个如今不是生死就是满身的伤痕累累,他们做父母的嘴上不说,可是心好痛!他娘还要用言语刺他们,究竟是为什么?他想起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他这个做大哥做儿子的拖着伤势未愈的身体几乎卑微的去请求他的父母兄弟借点儿钱给他,最后除了他娘给了点少的让人心寒的银钱之外,其他的弟妹全都在他面前哭穷,他们甚至还不如村里的乡邻朋友和他们二叔家的堂弟程长泰!他想起他的两个知书达礼又孝顺的女儿走投无路自卖自身,最后换得些微的银钱只为了给他们的大哥娶个媳妇传宗接代,而赔上了一生的幸福!而他的爹娘和弟妹却啥也没说!啥也没做!这就是他的父母弟妹,而如今,他们还要逼他吗?休妻?凭什么,就因为李氏说了一句实话,不想借银钱吗?他忽然陷入一种极度失望的情绪中,一种对这个家的失望,对父母弟妹的失望,无边无际的失望吞噬着他,似乎他最后对父母还存留的一点儿念想和归属在这时候已然被吞噬殆尽了!他想要逃离,不想再回到这个家来,这里明明他应该很熟悉,但是却无比陌生,好像这里有什么东西让他极度的不能忍受!他不知道是他变了,还是他从未认清过这些亲人!丰年小兄弟终于忍不住小小声的哭了起来,在他们小小的心里还不懂生了什么事,他们只是觉得害怕,这些他们应该叫爷爷奶奶,叔叔婶婶的人都好凶,对他们最好最温柔的娘要哭了,最喜欢和他们玩闹的爹也很奇怪,最近才认识的对他们虽然有点儿凶但会做好吃的东西的二姐也好像很生气!他们想要回家,两个小人手拉着手,从椅子上蹭下来,跑到他们的娘这边来,一人抓着李氏一边的腿,终于憋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李氏被两个孩子这么一抱,也终于忍不住,眼泪哗哗的流了下来!程长庆忽然从自己的思绪中醒来,看到哭的凄惨的娘仨儿和旁边一脸隐忍的次女,他什么也没说,站起身来对程兆儿道:“兆儿,拉好你娘和你弟弟,咱们回家吧!”程兆儿巴不得呢,她看都没看程定旺和王氏一眼,径自去了里间,把熟睡的圆圆和栓子用布兜轻轻兜住,前面背一个后面背一个,拉着李氏和丰年兄弟就出了门!她现在无比后悔自己之前的决定,她不应该因为觉得父母对于家族还有期待就纵容着他们去和程家亲近,结果看看,都得到了什么?才赚了多少点儿银子,就不停的算计,甚至挟着感情讨要,这算什么?程家这些人压根不值得自己和父母在他们身上花一丝一毫的精力!程长庆一言不的站起来,跟着母子、母女四人走出了家门!呼吸着屋外清新的空气,他忽然觉得心里无比的轻松,这里只是他儿时的家,而现在和未来的家却是那座青砖瓦房,和子女妻子在一起的家。以后该给父母的孝敬他不会少,那是为人子女该做的,但也仅此而已!那些不合理的要求他再也不会理会!至于弟妹们他更是不会再管了,因为根本不值!众人被程长庆一家的举止愣住了,他们虽然不知道程长庆和程兆儿心里想什么,但是本能的觉得不对!王氏从没看过这样的大儿子,老大临走时的冷漠让她觉得有些心慌!这个儿子是她第一个孩子,因为生了他,她奠定了在程家的地位,让程老头越信任她,可以说那时候最穷最苦的日子都是老大陪她一起度过的!这个孩子是无论她再生几个孩子,在她心里的地位都是不同的!可是,他渐渐长大了变了,有了自己的主张,先是忤逆她不娶她娘家侄女,硬要娶李氏,后来又多次维护李氏!所以,她很讨厌李氏,那是这辈子都改变不了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觉得李氏抢了她儿子!今天之所以冲着李氏火,主要是泄愤,原来老大什么事情都和她说,可是成亲以后,他很少和她说什么了!日积月累,她越来越害怕!直到这次,周氏跟她说起程长庆挣银子的事情,她内心深处其实很为老大高兴,但是又觉得愤怒,愤怒这么大的事情老大居然都不对她说,然后这一腔莫名的愤怒便借题在了李氏身上!其实,说白了,她不过只是害怕和恐慌大儿子离她越来越远了罢了!孰不知,她如今的举措把他推的更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