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二年,距离先帝驾崩已有两年,新皇登基以来,天下愈混乱。
十月初七,昨夜的一场瓢泼大雨,带走了秋日的最后一丝温暖,终于让人意识到寒冬的降临,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向城头的时候,街道上还看不见几个行人。
此时的汝阳城内,到处都是积水,细看的话,上面还有一层薄薄的冰凌,贴在水洼上,反射着冬日的旭辉。
但很快这层冰凌就破碎开来,跌落到水洼中,荡起一层层的涟漪,随着冰凌却不融化在水中,涟漪却没有消失,反而越荡越急,越荡越多。
“是骑兵!”
朱禾如幽灵一般出现在街头,趴在地上,倾听着大地的脉搏。
此时的他身穿着一件薄薄的短褐,下着穷绔,似乎一点都不冷。
他的腰上悬挂着一柄特殊的长刀,此刀环、窄身、长刃、直背,与一般士子所配截然不同,赋予他一身彪悍之气,正是幽州军中盛行的环刀。。
他慢慢的站起身来,抬头望了望远方,仿佛想到了什么,面色有些凝重。
虽然现今天下大乱,朝廷的律法对士兵的约束越来越低,但军法格外严酷。没想到在后将军的治下,有人竟然敢在汝阳城内纵马飞驰,视军法于无物。
汝阳可是袁家的祖地。
“哒,哒,哒!”
果然,急促的马蹄声过后,便有二十多名全副武装的骑兵出现在朱禾视线中。
除了为之人外,这些骑兵个个身着黝黑的战甲,挎弓负箭,浑身上下散着惊人的煞气,一看便知是军中的精锐。
人如风,马如龙,疾驰而过,溅了朱禾一身的积水。
他面无表情的擦掉脸上的泥点,也不在意,只是细细地思量着这两天打探到的的情况。
“不知道公子醒了没有……”想到那个人的情况,朱禾古井无波的眼中,终于露出了一丝焦虑。
自从出事后,他就再也无法接近公子半步。
三天前,公子猗,公子耀等世家子相邀公子狩猎,本朝开创以来,尚武之风盛行,逃难到汝南的公子推辞不过,只得前往。
谁想精于骑射的公子竟然从马上摔下,昏迷不醒。
来自幽州数千铁骑已到汝南数日,身为主将的公子迟迟不现身,此时军中谣言四起,营中诸将心思各异,眼看一场大乱不可避免。
追着士兵远去的身影,朱禾不由得加快脚步,紧跟在骑兵们之后,到达了目的地,前面就是公子所在的府邸。
他小心翼翼的躲进一旁的小巷里,右手按在腰间的长刀上,目光中全是警惕。
先前的二十几匹战马了正府邸门前,下马的士兵正聚拢在一起。
先不说这些士兵的马匹、甲胄、兵器,光看着二十多人行走间的谨慎小心与默契配合,朱禾就知道他们属于一支了不得的强军。
这种驾势,他在幽州只在卢龙、白马等少数几支强军身上看到过。
如今天下几经大乱,天子威信江河日下,天下诸侯兵权益重,每一位诸侯手下必有一支或多支这样的强军。
“是射雄军,居然到这里了!”这一刻,朱禾终于确定了来人的身份。
通过这两天的明察暗探,朱禾已对后将军麾下的势力有了一定的了解,射雄军就是后将军麾下最精锐的一支军队。
想到这里,他的脸上不由得涌起一股不正常的潮红,这或许就是一个让他进府的机会!
此次领队的领并不是一个武夫,其人面似堆琼,唇若涂朱,朱禾认识,此人正是公子猗。
公子猗身材修长,锦衣玉带,双手纤细如玉,此刻他正手持书信向接引的小厮询问着什么。
“不行,必须立刻行动!”眼见公子猗问完话,正打算入府,朱禾一瞬间下定了决心。
……
在朱禾寻找入府的方法时,府邸的豪华屋室内,正躺着一个少年。
屋内开间不大,但布置得非常华丽,地上铺着色彩艳丽的地毯。床前摆放着一尊造型生动,质朴自然的香炉,三足圆口,内置熏香,闻之令人安神定魂。房间左右各放置一架楠木的白玉屏风,上面绘有花鸟,古朴典雅。两架屏风正中间放一张卧床,少年就躺在床上。
这少年十七八岁,容貌清秀,鼻梁高挺,原本紧紧闭合的双目,已经睁开,显然已经醒来。
他就是朱禾的公子,公子和。
但他已经不是原来的公子和,他的内在是一个来自一千八百年后的灵魂。那时的他瘫痪在床,唯一的乐趣就是读书。身在蜗舍,向往自由。谁知一觉醒来,物是人非。
他昨晚半夜就醒来了,在奴仆喂食了几口流食后又昏睡了过去。
昏睡后的梦境乱七八糟,有高行驶的铁盒子,有直插云霄,比小山还高的大房子;有寒光闪闪的冷兵器,有横尸遍野,比地狱还要可怕的古代战场……凌乱的碎片蜂拥而至,把他的记忆冲的七零八碎。
也不知道多久,睡梦中的他才再次醒来,混乱的记忆终止在了坠马时的那一刻。
公子和下意识的摸了摸后脑,有微微肿起。而脑袋疼的仿佛炸了一样,身子又酸又软,一点也不想动弹。
但他此时却有些欣喜,欣喜的是自己终于能下地走动了。
可是在惊喜的同时,又感到有些压抑,因为跟前世相比,他的处境并未改变多少,一个困在床上,一个困在府中。回想起昨夜完全陌生奴仆侍女,公子和感觉仿佛有一条条铁链将自己绑在了这间屋里。
公子和抬起头来,天不知何时已经亮了,清晨的吵闹声也从门外传来。
……
离房间不远,有一群士兵正围在门口,跟一群侍卫打扮的人争吵,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一副压抑愤怒的模样。
这是一些从战争中活下来的人,每一个人身上都带着一身凶神恶煞之气。
“杜统领,我们必须见一见公子。”带头的是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男子,他身上的煞气最重,刚才也是他争吵的最激烈,显然是这群士兵的领,长长的刀疤,平添了几分狰狞。
“哎,都怪我照顾不周,也不知道公子能否醒来,这让我将来如何去面对使君啊!”他身旁的一个上了点岁数的士兵小声叹了口气,语气充满着自责。
“景伯,不用担心,也别乱想。咱们公子,洪福齐天,肯定能醒来。”一名年轻的士兵在一旁劝慰着,也不知是给自己还是给对方鼓气。
“是啊,这两天,咱们的人就一直守在附近,听探查的人说,公子应该应该已经醒来了。听说后将军要将我们调走,再不见公子,我们还不知要等到何时何地。”这时不知谁突然嚷了一句,仿佛火星丢进炸药桶,士兵们压抑已久的怒火瞬间就被点燃了!
“我们是幽州的兵,凭什么要听后将军府的调遣?”
“我们是公子的亲卫,除了使君的命令,我们谁也不听!”
“不如,咱们强闯吧?”
本来府中严禁乱传消息,但是汝南的规矩显然管不到这些幽州军汉的身上,自然无法控制传播。在一人开头之后,其他人也被煽动了起来。
“我们又不是这里的奴仆,只是为了公子才停留在这里,现在连公子怎么样了都不知道,凭啥听他们的话瞎等?”
“你说的有道理,不过,咱怎么对公子交代?”
“交代什么?需要交代的是他们!”
“你怕啥,大不了一拍两散,我们也有十多人,现在火拼,我们幽州军,还怕他们不成?”
在一连串长刀出鞘的“铿锵”声中,冲突达到了峰,刀疤脸也不压制,带头站在了最前方。
对面的人明显变了脸色,他们虽然人多势众,但哪里是这些久经战阵的丘八们的对手?
“怎么,你们还想动手不成?”看着畏畏缩缩的众人,唯有杜统领一脸不屑。
杜统领全名杜庆,身高八尺,体魄雄伟,乃是汝南都尉梁刚账下的屯长,武艺精熟,作战勇猛,却因数次顶撞上峰屡屡不得升迁。这次被委任给什么公子当亲兵统领,麾下亲兵加上自己原先的人还不到一队人马,这明显的贬职,使他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气。
“你们敢以下犯上!”
杜庆一脸桀骜之气,左手捏得拳头啪啪作响,显然跃跃欲试
“连刘使君都不敢不给后将军面子,我倒要看看谁敢在我们汝南撒野!”
“没错,你们要战,我们便战”
“我们汝南人还没怕过谁呢!”
眼见统领蛮横,杜庆的手下也不由得激愤起来。
“黑衣卫,列队!”刀疤脸毫不迟疑的命令着,分毫不让。
“喏!”铁拳轰击胸膛,出了沉闷的声响,十几个士兵挺身立正,仿佛一杆标枪,手持的长刀,在朝阳的照射下,闪烁着耀眼的寒光。
如此威势,顿时镇住了对面的人,但在杜庆的带领下,一步不退,勉强稳住了阵脚。
杜庆手扶利刃,微眯的双眼透出危险的冷光,刀疤脸的嘴角却噙着一丝冷笑。
双方互不相让,一触即!
……
“住手!”看到双方剑拔弩张,正踏进院子的公子猗急忙喝止。
公子猗刚刚平息下的怒火,看到眼前的的一幕,一下子又冲上了头顶,世家子的修养早就抛向了脑后。
“谁能告诉我怎么回事?”公子猗阴测测的盯着双方,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愤怒。
这种时候,刀疤脸知道自己必须站出来了,于是躬身行礼,不卑不亢道,
“黄功曹,我们要见见和公子”。
公子猗姓黄名猗,乃是后将军的女婿,在后将军幕府中担任功曹一职。
黄猗默不作声,冷冷的盯着刀疤脸,脸色阴沉的仿佛能渗出水来,刀疤脸凌然不惧,气氛凝固了起来。
这时,吱扭一声,房门打开了,迎面走出一少年来,少年眉如双刀,目如点漆,面上看不出一丝病态,龙行虎步,英姿勃。
正是公子和。
连见多识广的黄猗也不由得赞叹一声,好一个凤雏麟子!
这一瞬间,黄猗对外舅的决定不由得产生一丝动摇,也不知为了几千兵甲得罪这样一位公子王孙是否值得。
但黄猗非是常人,久居功曹之职,多年的历练一下子使杂念摒除。阴沉的俊脸也一瞬间变得热情四溢。
“伯衡,你的伤可痊愈?自从你坠马以来,后将军可是夜不能寐,多次问询伯衡你的伤势。”黄猗大步流星地迎了上去,轻轻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一副关心备至的模样。
“多谢后将军关怀,和已无大碍。”少年一边敷衍着,一边回忆着坠马的前后经过,心中暗自冷笑,表面却感激涕零。
“玉琼兄日理万机,和昨夜方醒,便殷勤探望,和实在是愧不敢当,希望不会耽误玉琼兄的公务”
听闻公子昨夜便醒了,众人却无法的得知,众军汉不由得面露怒容。
“哪里会,哪里会。”
黄猗面不改色,好像没有听出少年的讽刺之意,朝东方拱了拱手,“这都是后将军特意关照的结果,我又怎敢到怠慢”。
黄猗正要想个借口,宣布后将军府对黑衣卫的调动,忽然现公子和的脸色阴沉下来。
心中咯噔一下,一种不妙的感觉从心头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