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5.动凡心了【226】(1 / 1)

院门轻响了一下,接着被人推开,强烈的惨白光线从门口涌进来,把惜夫人吓得一个哆嗦,脑袋里嗡嗡地响成一片,连眼睛都模糊了,等看清进来的人是胡木恩之后,才白着脸说:“你没遇上她们吧?”

胡木恩摇摇头,举了举手里的经书,低声说:“他们在卫长风的院子里,我特地从前面拿了几套经书过来,以免他们怀疑。”

惜夫人掩着胸口,长长地吐了口气,颓然跌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被穆飞飞发现了,这可如何是好?”

“我看她并无恶意……”胡木恩把经书放到桌上,小声劝道:“惜娟,你也别太慌了,我回去安顿好老母亲,我们就一起离开。”

“我也想啊……”娟夫人的眼眶渐渐红了,垂泪道:“但我总觉得这样做简直是……不知廉耻……木恩,不然我们就这样算了吧,我会请求王调你去别处当差,以免拖累你的家人……我身子这样,也不知哪天就去了,是我太贪心,居然还想贪恋你的爱情,我早就不配拥有这两个字……人老珠黄,残花败柳,一身耻辱,哪配得上你木恩?”

胡木恩一听就急了,大步过来,跪倒在她的膝边,急切地说:“惜娟,你在说什么傻话?什么叫人老珠黄,什么叫残花败柳,在我眼里,你隐忍温柔,善解人意,是上天弄人,让你过得这么苦,我说过我会带你走,我们离开这里,到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去,就我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惜娟,不要说傻话了,你的身子不是越来越好了吗?相信我,我们能办到的。”

娟夫人用帕子掩着唇,无声地抽泣着,说不出话来。胡木恩嘴笨,也不知道怎么劝劝慰她,两个人对视片刻,胡木恩的眼眶也红了,黝黑的脸庞微微扭曲,强忍着快冲破胸膛的、大喊出“我们现在就走”的冲动,直直地盯着她不停落泪的样子。

她很憔悴,他把她的憔悴和痛苦都看在眼里,她每咳一声,他都心疼难忍。她犯病后,每一晚睡下时,他都担心得整夜守在门口,整晚整晚不敢合上眼睛……她是一个这么贤惠大方的女人,为了焱殇付出了所有,背负着骂名,耻辱,冷落,他们凭什么这样对她呢?她凭什么要过这样的生活?

“惜娟,你别哭了……我心痛……”胡木恩终于忍不住拉住了她的手,哑声说:“这两天我就去把财产变卖,统统换成珠璃国的银票,我们去珠璃国。我在那里的远房叔叔人很好,会收留我们一家人的。以后我们就做点小生意,我会好好照顾你。”

“木恩……我老了,又这么丑了……你……”娟夫人纤瘦的手指捂得更紧,哭得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你哪里丑?惜娟最好看了……”胡木恩急得满头是汗,抱着她的腿,一遍遍地说:“我也不是年轻人了,我们都不年轻了,听我说,我们好好珍惜这机会,好不好?”

娟夫人抽泣着点头,沾着泪的手指轻轻地放到他的手背上,“好……木恩,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便是死了我也愿意……羿”

“那我明天就开始去变卖东西。”胡木恩激动地说。

娟夫人点点头,轻声说:“我那里还有好多东西,但从这里变卖不合适,我会收起来,你去找个镖局,镖局帮我们押送到珠璃国去,这样最为妥当。”

“但现逢乱世,只怕贼匪众多,贵重东西还是少带为妙。”胡木恩想了想,小声说:“你放心,我这些年攒了些钱,置办个小宅绰绰有余。太贵重的东西带在身上,反而是害处。”

“所以请镖局啊,丢了就丢了吧,若没丢,今后我死了,你还能用这些再娶她人,置办家业。”

惜夫人勉强笑笑,松开了他的手指,扶着桌子站起来,深深地吸了口气。

“惜娟,以后不要说这样的话了,我能遇上你,得到你的喜欢,就是我的天大的福份。真的,我今生今世,只想娶你一人为妻,再无她人。”胡木恩正色道。

“但我甚至不能替你生孩子,我还比你大上几岁,你母亲一定不喜欢……罢了,我们且先不说这些,先把手头上的事办好吧。”惜夫人艰涩地说。

“好,我明天就去办。”胡木恩给她擦了擦眼泪,温柔地说:“你别哭了。”

“嗯。”惜夫人苦涩地看着他。

这人真好,相貌堂堂,又武艺高强。他也有四十岁的年纪了,但之前的日子一直在替大元国办差,几乎没有时间去娶妻生子,直到焱殇把他分派到她的身边保护她,二人才越走越近。不然凭他的条件,娶个年轻貌美的也不是没可能,毕竟他也算是大元的复国功臣。

罢了,她已经贪心了,就继续贪心下去吧。看着他大步离开之后,她取了一柱香,向着西方虔诚地拜了拜,喃喃道:“佛祖在上,若真要怪罪我们,就让我一人坠入地狱,木恩他是好人,请让他好好的活下去。”

“夫人。”小沙弥拖着笤帚过来了,探着脑袋往里看她。

“啊……”惜夫人吓了一跳,赶紧转过身。

“您掉了东西。”小沙弥摊开手掌心,掌心

里有一枚小巧的玉耳坠。

“这……不是我的啊。”惜夫人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那可能是你的婢女的吧。”小沙弥咧嘴一笑,又拖着笤帚走开。

惜夫人看看耳坠子,水色通透,十分漂亮。这些婢女们都是大元人,大元人多的就是珠宝,或者真有可能是她哪个婢女的。不过她一向不太注意这些丫头们穿什么戴什么,对她也不怎么上心,只要一出来,她说声让她们可以自由去玩耍,几个丫头立刻就跑了个没影。所以她想不起来,这坠子到底是谁的。拿回去问问吧,若能凑回一对,也是好事。

她把坠子用帕子包起来,走到墙边的铜镜前,用梳子篦了一下头发,怔怔地看着铜镜里的脸出神。

这脸,真的不年轻了,削瘦,苍白,哪有半分胡木恩所说的美……只是哭肿的眼睛里,确实有了几分生气,这是胡木恩给她的希望,对于美好生活的憧憬。

她忍不住地幻想,离开这里之后,她和胡木恩有了自己的小宅,她养了几只鸡,几只鸭,最好还养几头小猪崽,然后洗衣做饭,织布裁衣……胡木恩就在小店打理生意,胡木恩很会木器活儿,他们可以开木器店,他做一些家俱,还有精美的梳妆镜台去卖……

那样的日子,一定很好,很美……

惜夫人苍白的脸上又有了几丝红晕,她掩了掩脸颊,惆怅地看向院子里,几只小鸟落到了枝头,叽喳啾鸣。她的心突然一紧,青鸢会和鸟儿说话,会不会派鸟儿来偷听,她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她和胡木恩的事?她是不是已经在焱殇面前告状,然后悄悄地诛杀胡木恩?

她越想越怕,心越跳越急,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一头栽下去。好半天,她才回过神来,拍了拍脸,让自己放镇定一些。

“不如去那里看看情况,若真是如此,要死就死我一人吧。”她双拳紧攥,自言自语道。打定主意后,她匆匆洗了把脸,重新挽了个头发,独自去了卫长风的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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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鸢正坐在院中逗小珍珠,它精神好了许多,因为浮灯救过它,所以也多了几分禅性,不时抬头,念几句阿弥陀佛。

青鸢觉得好笑,用草叶拔拔它的嘴巴,小声说:“你还信佛了,要不要去西天?”

“当菩萨,我要当菩萨。”小珍珠在桌上跳来跳去,啾啾地叫。

“就凭你?”青鸢托着腮,草叶直往它的小脑袋上敲,“小珍珠,你痴心枉想。”

“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小珍珠立刻回了句青鸢以前常说的话。

“哦,你真进化了。”青鸢扬了扬秀眉,好笑地说。

这时,冷衫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惜夫人?”

青鸢扭头看,只见惜夫人正红着眼睛站在院门口,眼神有些慌乱地看着她。

“惜夫人来了,快请进。”她赶紧起身,笑吟吟地请惜夫人进来。她眼睛红肿得像核桃,这焱殇的罪过大了,让惜夫人哭成这样。

“王呢?”惜夫人镇定了一下,慢慢走了进来。

“在与大皇子谈事,坐吧。”青鸢主动扶了惜夫人一把,让她在石桌边落坐。

惜夫人绞着帕子,盯着指尖发怔。

青鸢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只有在一边陪着坐着。

其实她不是没和焱殇商量过惜夫人的安顿问题,但焱殇觉得若把惜夫人这样推出去,只怕人人会笑话她,欺负她,在他身边,起码他还能照顾她的生活起居,也算是报答她的恩情。

没人会想到,惜夫人居然在迟暮之年,遇上胡木恩这样的男人,不惧怕焱殇的权势,也不计较惜夫人的出身,只一心喜欢着这隐忍善良的女人。

过了好久,那扇门终于打开了,焱殇先出来,一眼看到惜夫人,不由得怔住。

“惜娟怎么哭成这样?”

“没什么,就是不太舒服。”惜娟拧着帕子站起来,给他行了个礼。

“长风门主,不如你给惜夫人把把脉。”焱殇扭头看卫长风。

卫长风眉头微拧,淡淡地说:“她是你夫人,自有宫中医女照料,我不太方便。”

他可没那么好心,遇上人就给别人把脉,何况是焱殇的另一位夫人。

焱殇神色一僵,这臭小子拒绝人的语气还挺硬……不过比他大了眨几下眼的功夫,还真摆出架子来了!

“不必劳烦大皇子了,我只是好久没见到王,所以过来请安……”惜夫人嗫嚅着,小心地观察几人的神色,想看看青鸢是否告状了。

“既来了,一起用膳吧。”焱殇转过脸,扶了惜夫人一把,温和地说:“我也有许久没和你一起用膳,正想和你谈谈。”

“谈什么?”惜夫人紧张地问。

“西山居那地方风景不错,如果你愿意,我想送你去那里休养,

就不必跟着我们奔波劳累了。”焱殇低声说。、

“真的吗?”惜夫人心中一喜,这样看来,他和青鸢都未察觉她和胡木恩的事,若真能去西山居,那就好事,她甚至可以演一出假死,从此就和胡木恩远走高飞了。

青鸢把她的喜色看在眼里,不由得有些奇怪。记得上一回焱殇罚她去庙里时,她伤心得一病不起,今日为何却很高兴?

一转头,只见浮灯正抱着一只棋盘缓步过来,他显然没有想到焱殇和青鸢在这里,眸子里喜色一闪,就像两枚被阳光抚慰到的黑宝石,熠熠生辉,随即垂下长睫,温和地行礼问安。

“不知贵客驾临,罪过、罪过。”

“浮灯主持,我们只是来看看风景,所以没有惊动任何人,你哪来的罪过?惊吓到活菩萨,才是我们的罪过。”青鸢抿唇笑,快步迎上前去,从他手里拿过了棋盘,往桌上一搁,笑着说:“你日子过得太潇洒了,没有烦心事,可以看风景,品茶,和好友下棋,羡慕死我了。”

“阿弥陀佛。”浮灯缓缓抬起长睫,眼中已恢复了一片澄澈。

“别阿了,我饿了,安排斋饭吧,然后我看你们下几盘棋。”青鸢笑眯眯地把棋子摆好,连声催促浮灯。

“粗茶淡饭,只恐陛下吃不惯。”浮灯转头看焱殇,平和地说。

“这是要赶我走?”焱殇唇角轻扬,一撩长袍,在石凳上落坐。

“不敢,既如此,贫僧这就安排。”浮灯微笑着走到门边,叫过一名和尚,把斋饭安排下去。

惜夫人在一边站了会儿,浑身不自在,于是过来行了个礼,轻声说:“妾身有些不太舒服,本来就是过来请安,妾身还是回去抄写经书吧。”

焱殇见她无精打彩,点点头,温和地说:“去吧,今天早点回府,我让泠涧过来,给你好好把把脉,调养一下身子。”

惜夫人抬眼看他,有瞬间的恍惚,焱殇的性子不像以前那么冷漠了,爱情真是神奇的东西,让焱殇的笑脸多了,人也温柔了……

她以前是那么痴迷着他啊,他就是她的一切,她的天,她的地,她的天下……她从未奢望过焱殇会喜欢她,毕竟她被渊帝玷

污过,但她还是有幸成了他的结发之妻,大婚那晚,她害怕得要命,怕焱殇会一怒之下把她轰出门去。不过,什么也没有发生,少年的他木然地在房顶坐了一整晚,露水沾湿了他的衣裳,第二日就发热了。她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他好多天,他才转好。他好的那一天,对她说过,以后会照顾她。

他做到了,有了如花美眷也没有离弃她,也不许别人欺负她。但是,她却不再痴迷这个男人了……

“惜夫人,怎么了?”见她落泪,青鸢赶紧递上了帕子,小声说:“你别哭了,你的身子会好起来的,你放心。”

惜夫人抿了抿唇,推开她的帕子,低头就走。

她害怕会忍不住把这事说出来,她没把握会是什么结局,这是要浸猪笼的大罪,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青鸢会怎么做?

“惜夫人今日好古怪。”青鸢拧眉,唤过小珍珠,让它追了过去,想看看她到底怎么了。

但惜夫人已经有了警惕之心,见到面前有鸟儿,走得更快,还不时挥动帕子,驱赶小鸟。

“身体不好的人容易多愁善感。”焱殇拍拍青鸢的头,小声说:“她病成如此,只怕当不成什么内

奸。”

“也是……”

青鸢点头,惜夫人瘦得一阵风就能刮散架了,喘口气还会抖三抖,看着焱殇就能哭出一盆子眼泪来,就凭这,也当不了内

奸啊,她哪里舍得出卖焱殇?

院中很静,几缕阳光从枝叶间隙里钻进来,落在青鸢灵动的眸子里。浮灯忍不住又转头看向了她,眼神中情不自禁地涌出一丝柔软。

卫长风把这眼神逮了个正着,心咯噔一沉……这和尚,怎么用这样的眼神看青鸢?莫不是动了凡心?

“主持,两位公子,夫人,斋菜来了。”

几名和尚端着斋菜进来,摆放好碗筷,退出小院。

这是名符其实的素菜,一盘青菜,一盘萝卜,一盘豆腐,除了一点点盐,完全是用水煮。

青鸢食欲全无!

“我想吃

肉。”她抿抿唇,满脸愁意。

“是谁嚷着要吃斋菜的?”焱殇好笑地看了她一眼,镇定自若地拿起筷子,夹了一筷青菜放到她的碗里,“偶尔吃点素,是好事。”

“你赶紧吃,我要和儿子一起去吃

肉。”

青鸢不服气地看着他。他以为她没吃过?在暗宫时,她吃了几大箩筐!所以她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这样的菜了。

听到她说儿子,卫长风立刻看向了浮灯,他神色更柔,几乎有些痴意。

这和尚,怎么回事?卫长风拧眉,拿起筷子,往桌上顿了顿,淡淡地说:“那就赶紧吃了下山去。”

焱殇端起碗开吃,三个大男人,就着三盘青菜,

吃得慢条斯理,优雅非凡。青鸢的肚子响了又响,最终还是拿起筷子。

“浮灯主持,你看青鸢的眼疾和心疾,是好了还是没好。”焱殇突然问,这事在他心里,一直是根刺,难以拔除。

浮灯抬眸看他,低声说:“会好的。”

听他说得笃定,焱殇不由得觉得有些奇怪,立刻追问道:“你有办法治?”

浮灯宣了声佛号,平静地说:“上天有好生之德……”

“说点实在的,你是不是能治。”焱殇打断他的话,眼神锐利地看着浮灯。青鸢的身子是天比一天好了,但他总觉得有些不安,明明之前眼疾严重到看不到东西,也没有特别的方法治她……难道是浮灯说的,用他的血为引之后,慢慢地化解了青鸢的恶疾?

“会好的。”浮灯微微一笑,垂下了长睫。

“会好就会好嘛,你这么瞪着别人干什么?”青鸢推了焱殇一下,不悦地说。

“你这丫头,我瞪谁了?”焱殇哭笑不得,这小胳膊往外拐得太明显了!

大风刮得树叶沙沙地响,几片叶子从枝头挣脱,落到了桌上。一直沉默的卫长风终于放下了筷子,沉声说:“赶紧带她下山吧,晚上路不好走,她也没吃东西。”

“四哥英明。”青鸢跳起来,朝卫长风抱抱拳,拖着焱殇就走,“快走,下山吃肉去。”

焱殇被她拽到门口,扭头看着卫长风说:“那……”

“我知道怎么做。”卫长风迎着他的视线,面无表情。

焱殇笑笑,带着青鸢就走。

看着二人远去,卫长风突然转过头,盯着浮灯问:“浮灯,你动凡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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