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9、秦少公子(十四)(1 / 1)

因着□□的妙用, 徐福终于从为陛下炼制长生丹药一事中,移了些心思。

嬴政也没有像之前那般, 将金石之药当做永生的必须手段了。徐福另有用处, 有用于大秦,他的私事,可以为大秦而暂时搁置。

事实证明, 胡亥, 他的确不应该死。

若当日伤了这个儿子,驰道之事,恐怕还需几年才能以人力解决。

姜晨站在角楼之上, 眸色平淡。他似乎在看着咸阳夜景, 又似乎只是对着一片无尽夜色中的灯火, 出神了。

宫宇楼阁,蔓延向咸阳城远处。

如此繁华,最后, 却成为一把火焰之下,一个帝国的陪葬。

高从城墙石阶上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什么也看不到。

“十八哥, 你在看什么?”

姜晨默然,许久,答,“咸阳。”

咸阳?

这一片土地都算是咸阳。他生于斯长于斯,对咸阳宫一草一木都熟悉无比, 突然起了欣赏之心?

“哪有何好看?”赢高问他。

“无。”姜晨答。

赢高扒着城墙的手松了松,“十八哥,是不是不喜欢高?”

“……不会。”

没有不喜,只是喜欢,也无。

“……”高也不问了,静静地站在城墙边沿,也看着远方。

看着那张平静的侧脸,赢高稚气的脸上神色有些复杂。

听闻十八哥从徐先生那里制得□□,又解了父皇一大难题。

哥哥聪慧,很早就体现出来了。

从多年前郡县诸侯之争,他一语坚定支持父皇郡县制,就可窥见几分。

也是自此,父皇表现出了,对胡亥格外的重视。甚至言语之间,时常将他与扶苏相提。当时赢高尚年幼,却仍不能忘记父皇提及胡亥之时,骄傲之色。也正是此时,本还懵懂的他隐隐约约也有了一个念头,他要努力,让父皇也为他而自豪。

一晃,竟也有五年了。

七月初七过后,胡亥十三岁了。按照规定,他可以参政了。不过他似乎,对于政事,不太感兴趣。

对他的表现,父皇似乎有些不开心。

……不开心?

若是在姜晨眼中,他袖手朝政,嬴政心中,是不知有多么开心了。

如此,便不会影响扶苏了。

他怎会单纯的认为,嬴政当真是这份记忆中那个情义深厚的父亲呢?姜晨太过清楚,作为一个帝王,嬴政都需要些什么了。

一切平静的度过。

一年,二年。虽四地偶有叛乱,却不足为虑。

已度过的,仿佛真的度过。没有后续杀机或是恶名如影随形。

姜晨很少有真正意义上的闲适。因为人的思绪,往往在闲适中,发散。很多事情,都会在一遍又一遍的回忆之中,变的深刻。

若可称之为快乐,那回忆的存在也是无妨,若不能,你就会明白,记忆的深刻,对于人而言,意味着什么。

所以他很少让自己真的清闲。

嬴政本以为他跟随赵高学习,会热衷于法。但最欢迎他的,却竟是墨家之流。

胡亥暗地喜爱玩闹嬴政是知道的,他也从未想过玩闹能与家国扯上关系。有关于驰道,虽觉不是一个幼子可以想出,但炼丹失败炸炉本也是常事,不算惊奇。只是胡亥正好想到利用它的威力去开路而已。

如此解释,只能说胡亥聪颖。

他的爱好广泛,朝中各大司工,提起他来总能说出个一二三四,虽然胡亥是以请教的名义去各工部参观的。

嬴政觉得,这朝堂之中,已隐隐,以一种看不见的丝线,与胡亥连成了密不可分的整体。

牵一发,则动全身。

这种感觉,让他皱眉。

至此之前,没有丝毫迹象表明。朝中臣子,对与胡亥的评价,如此尊重。

是的,他们的评价已不仅仅是高。胡亥已经做到了很多先王都不一定可以做到之事,得到朝中大部分臣子的尊重。

若不是今日朝会偶然提及胡亥,恐怕他们对于胡亥的赞扬,都还无法传到他的耳中。无论是水文农业亦或旧史书法,他似乎都感兴趣。而且,学得都很不错。

莫非说,即便没有赵高牵制,他还是要与扶苏一争高低?

可是,养着胡亥,只为了扶苏。若是他当真不懂进退……

难道,必须要杀了他吗?

其实,嬴政也很好奇,胡亥,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直到某一日,徐福对他语气沉重的说了一句,“陛下不觉得,此远非常人所能力及。”

看到他阴沉沉的神色,嬴政便觉得,下一句不会有何好言。

“此中定有鬼神作祟。”

“只是聪颖过人而已。”平素最迷信神鬼之说的嬴政却下意识驳斥了他。

此言经宫人之口落入赵高耳中,他终于发觉到了与胡亥相处时那种怪异感唯一的解释。至于说鬼神,根本无稽之谈。恐怕只是这个少公子不知何时被掉包了而已。否则他耗费数年所教导的听话的棋子,又为何突然变得不受控制?

但这神鬼之事,却是如今陛下最为忌惮的。

“陛下,徐先生所言有理。高曾跟随少公子多年,他的确与从前,非常不同。”

赵高决定立刻为这鬼怪之谈加以佐证。

即便没有调包,幼子长大,总会有些许行为习惯上的变化。不过人一旦疑心,无论多么正常的情况,也会变得异常。陛下的疑心病,更是远超常人。

这便是草木皆兵之意。

嬴政沉默了很久,突然露出了些疲惫之色。“哦?有何不同?”

“少公子从前喜爱花草虫鱼,陛下……”

他说了一半,嬴政突然冷笑了声,“那你便只教他养鱼斗蛐蛐吗?”

赵高:“……”他只好忽略了帝王的不满,继续道,“喜爱刀剑……”

“……书法呢?秦律呢?”

“这……臣自然也有教导。只是公子他……似乎兴致不高。”

“哼!”嬴政脸色仍旧不好。

赵高不禁心道一句,早知如此……

帝王之心,果真难测。

可当时对胡亥的放养,陛下明明也是默认的。

“此为臣之过也。但重点却非公子怠学之时,而是他变化实在太大。赵高存疑于心,一直不敢直言。陛下想想,原本三年前那场高热,宫中太医异口同声说已经无救。可是少公子却仍缓了过来。当时臣等都以为是是陛下洪福,子孙绵延。如今想来,此事似乎也不是人力可及。之后公子便渐渐变了。”不再骄纵任性,不再眼高于顶……

不过,变好变坏,如今,陛下还会在意吗?只要与鬼怪之事相干,就足以致死了。

“三年以来,他从未有任何逾越之举。”

“这不过是他笼络人心的手段而已。”

“陛下,无论如何,不能因稚子,而危及大秦山河啊……”

嬴政摆手,制止了他的话。许久死寂,才听得上座之人沉沉的叹息,“此事,不可传给第四个人。违者,斩。”

他需要好好考虑,如何处理此事。

倘若真如徐福所言,那么,太过急躁的采取措施,反而可能,打草惊蛇。

这四字在嬴政脑海中划过时,他是心痛的。因为他一向,只将此词用在敌人身上……

胡亥。

初养之时,并未认真。记得当年,扶苏还曾指着胡亥的摇篮问,“这是弟弟?真好看,很像夫人。”

之后,选中他为扶苏对手,也是偶然。再后,听到亡秦者胡的预言真意,本欲与徐福提前除害,最终却还是决定再观察一二。时至今日,胡亥又沾染神鬼之说。

一件一件,胡亥都没有不死的理由。

……

姜晨近来发现了身边多了些特别的礼物。譬如说,带毒的粥,致死的花,不大干净的水……

虽说到他手中,已被赵高掉包了。

杀他的是这具身体血缘上的父亲,保他的却是已经分道扬镳的赵高。有趣。

如此手笔,在守卫森严的咸阳宫中,除却嬴政,姜晨简直想不出第二个人。不过令人不解却是,若嬴政要杀人性命,也该直接赐死。如此迂回,简直不像是他的风格。

那位一向表现父子情深的帝王,终于忍耐不住了。

呵。他又想了些什么?明明对帝王之心最为了解,明明从未选择信任的人,是他而已。

如今,是不是该说一句,永远的猜疑,是他唯一避免死亡的方式。

即便是血缘的父子兄弟,也能因某些事刀剑相向,何况,他只不过是个代替了他人身份的,假人而已。

于是吃着毒粥喝着毒水闻着花香还平安活蹦乱跳的胡亥,让始皇帝陛下感觉到了莫大的威胁。

如此烈性的毒药,竟然对人无用。非鬼,又能为何?

赵高表示,其实,他已暗中令人换去了毒物。他是为了与胡亥数年师生之情而不忍心他的死亡吗?

不。

因为一时的存活之后,陛下将会赐下更残酷的手段。

他会对鬼怪作祟之事,更为深信不疑。

跟随嬴政数十年,赵高完全可以说,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位帝王。

他的生杀予夺,他的冷酷无情。

也许他已年老,对子嗣比从前看重了。可是,但凡威胁到了帝国,他一定会将这威胁连根拔起,绝不会留下半分死灰复燃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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