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秋天的尾巴上摇摇望向冬天,这个秋天就要过去了。
这是一个不太好的秋天,数月战乱让九国境内民不聊生,饿殍遍地。如果你站在九月的尾巴上回头望去,整片大陆一片沧桑。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极道世界已经变得很疲惫了,但历史的车轮是不会停止,只会一直不停地向前滚动着,滚向一个不可明状的未来。
囚牛之国境内,这一年初雪落下的那个晚上晚上九半醒转了过来,昏迷数月之后他的身旁并不是空无一人,这个男人第一眼见到的不是他朝思暮想的乔禾,而是吴凉子。
看着九半的眼睛缓缓睁开,这个男人的身体就这样从床上坐了起来,一切似乎都变得极为突兀。吴凉子的眼睛缓缓瞪大了,就好像她只会用瞪眼睛表示自己的吃惊一般。女子的双手颤抖着伸向九半的脸,几乎是哆嗦着说道:“九半,你醒了?”
双手触及到那张脸的时候,她确定自己感受到的是一股温暖,而后欣喜的情绪百年涌了上来。九半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个女子,一瞬间有些茫然。为什么会是她呢?自己不是应该站在三国联军与睚眦之国大军对决的战场上么?不应该躺在这里啊。这温暖的房间,柔软的被褥还有舒服的床不是为了他这种人所准备的。他是个战士,应该战死沙场才对。银獒死了么?他不知道。起码他要知道银獒的死讯之后才可以暂时休息,否则他这样活着有什么意义呢?
情绪有些激动,而后几乎就是跳动着的了。九半这样想着,有一种胡思乱想的感觉。而后他转手就想要抓起自己身上的被子,他想要将被子掀掉然后跳下床去。他要拿起他的陆吾神兵,如果银獒没死的话,他就再杀他一次。
但很明显的是,他的计划没有成功。当九半抬起自己右手的时候,忽然他的动作就这样停滞了。一股酸麻的感觉传来,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刚刚从床上坐起来的那个动作只是一个偶然,而此时他浑身上下除了自己的右臂和脖子之外,所有的肌体组织在同一时间全部陷入了麻痹的状态。
简而言之,他动不了了。
九半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右臂,他简直无法相信这样的状况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眼神中闪现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他开始惊恐,而后害怕,紧接着一股自我否定的状态就要弥漫上心头的时候,一旁的吴凉子说话了。
吴凉子轻轻地用双手扶住九半的右臂,帮助他将那胳膊放在床上而后扶着他缓缓躺下。一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那女子温柔的声音便一同传进了九半的耳朵:“九半呀,不要着急。你只是太累了休息的时间太长了,身体需要缓一缓而已。醒过来就好,醒过来就好了。你知道么,这段时间这里发生了太多事,太多了......”
九半躺倒床上,直到现在他的精神还有些恍惚,“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我睡了多久?”
“已经是初冬了,”吴凉子温柔说道,而后她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了个缝隙,一两片雪花便悠然地从那缝隙之中飘了进来。“你看,今年的初雪很美吧?”
窗外雪花纷纷落下,都说瑞雪兆丰年,今年的雪可以说是极大的了。这一日从清晨开始,鹅毛大雪纷纷落下直至现在接近中午的时候,依旧没有停的迹象。雪花落在那些建筑,那些树木,那些依旧在寒风中苟延残喘的一切上,仿佛给它们披上了雪白的衣裳,让目光所及视野范围内的一切看起来都素白一片。实际上谁又知道,已经有数万人看不到这样的雪景了呢?
九半又挣扎了许久,在吴凉子的劝说与其自我内心的否定双重压力下,这个男人终于放弃了自己起身下床的决定。而后在吴凉子的娓娓道来之中,他终于知道了在自己昏迷的这些日子里都发生了些什么。
实际上尽管九半处于昏迷之中,但他的陆吾神兵却是始终放在他的床头的。这柄在外人看来重达十万八千斤的并且是在合口大江一战之后,卫西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其取了回来。实际上当世武者,也就只有像卫西乘这等肉身成圣境界的强者能够勉强移动那神兵了。
战争一直没有停下,而银獒死了。
合口大江战场,就是银獒的战死之地。那一战中九半与银獒对决到最后所用出的那惊天一刀,仿佛是斩破天地一般的气势,在吴凉子后来的复述之中几乎是上穷碧落下黄泉都没有能够胜过这一刀的刀了。那一战,随着银獒战死的还有睚眦之国二供奉,三供奉,四供奉。两位半圣境界的五供奉六供奉侥幸逃脱而出,似乎是逃回睚眦都城闭门不出,也有情报传言他们是去请闭关的大供奉去了。银獒当场战死之后,他的副将方明愤怒之极。方明本想大举发兵直接吃掉三国联军放置于合口大江战场中的三万将士,毕竟在他的印象中没有了九半的三国联军恐怕是不堪一击的。
战局本该是极为惨烈的。方明身为银獒的副将,是五万睚眦大军的临时统领者。而在战争中睚眦之国的军队体现出了他们极其恐怖的素质:尽管将首银獒身死,可整个军队却有条不紊地排列着,未见一丝一毫慌乱的气机。本来对于整场战斗卫西乘是不抱有什么希望的,毕竟他虽然是肉身成圣的强者但却也没有万人敌的强悍;己方虽有巫尾半圣强人可半圣境界也不过是千人敌罢了;再加上三国联军士兵素质参差不齐,五万睚眦大军又是有条不紊配合度极高,这一高一低之下,差距便是再也明显不过了。但是当双方共计八万人的庞大部队刚一接触,战局尚未完全拉开的时候,后方却有飞鸽传书而来:万独鸣调集蒲牢军队走水路直逼睚眦都城镂城,虽然蒲牢之国的军队只不过是一万五千人,但镂城守卫尚且不足五千,而妖鸟多罗罗部队更是因为失去了首领而四散纷飞而去,不得已之下方明只得鸣金收兵,而后举兵回援镂城以解燃眉之急。
当合口大江战场险之又险地避过一劫,三国联军三万兵力能够得以留存的时候,金珠子的消息随之传来。睚眦之国退兵一天之后,金珠子所带领的敢死队终于赶赴霸下之国所筑合口大江江闸。金珠子断闸落水,顷刻间合口大江上游洪水泛滥,水线暴涨,终于突破了临界点。几日之后嘲风境内洪水泛滥,民不聊生。迫于民生暴乱的影响嘲风之国根本无法同时应付战争与民怨,两方权衡之后终于嘲风国君还是在其中选择了后者,毕竟保全国家之后其他的再做应对也来得及,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可当嘲风之国选择暂时收兵之后,霸下囚牛以及狴犴三国却没有放松警惕的意思。三国同时出兵,紧咬着嘲风大军如同饿狼追击一般。尽管开端惨烈,但这场战争终于还是以嘲风之国损失了一半兵力作为结束。
“你知道么,这场战争之后你的威名竟然在九国境内传开了,所有人都在传言你是天选之人,必定会终结一切战乱。”尽管九半不能动,但吴凉子依旧是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说道:“你都快要成为传说中的人物了。”
听了吴凉子的话,九半反而是有些惶恐。他磕磕巴巴地说道:“传说......什么传说?”
对于恭维的话,九半一般都是视若无睹;但若是全世界的人同时来恭维你,那么很多事情就有可能出了问题的。九半并没有十分强烈的愿望去扬名立万,但若是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在传颂你的名字,那么你就需要严肃一些去应对。毕竟人怕出名猪怕壮,九半所担心的是,若有一天自己真的被推上了神坛,那么就必然会有被推下神坛的那一日。到了那一日,自己该如何自处?
吴凉子却是没有管他的情绪,她只是自顾自地讲着,讲所有人对他的可能的看法,将他在九国境内到底有多么大的呼声,讲大多数人对他的一呼百应。此时除却睚眦与嘲风两国,似乎每个国家的每个人民都很是希望得到九半的消息。当他们知道第三次独退一国之兵的九半身体安然无恙只是沉睡的时候,绝大多数人都露出了欢呼雀跃的表情。
而实际上,九半也的确是太过强悍了。他所作出的那些举动,近乎神迹。第一次光凭一张嘴就独退一国之兵,当然这是有些夸大的;第二次当他出现在囚牛之国战场上的时候,他万军丛中取了上将首级,而且那人还是在九国境内被封为传奇的“白骨杀神”陈圳,这要让人如何惊讶如何不疯狂?要知道杀死传奇的人就会成为新的传奇,就如同杀死首领的人就会成为新的首领一样,这个道理无需多言。相对于此,当他第三次出现,出现在合口大江江北战场上的九半用几乎要斩破天地的一刀结果了诸多高手,还给对方造成了数千人的伤亡。尽管事后他沉睡了,但这一神迹却如同海啸来袭一般蔓延开来,并且势不可挡。
所以时至今日,吴凉子依旧是激动的。
话说道一半,猛然间吴凉子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她对着九半说道:“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说完,她就跑出了屋子。屋外,似乎有很多声音不断地出现,并且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杂乱。更多的是吴凉子在说,也有信鸽扑腾翅膀的声音以及其他人说话的声音,但这些声音传到九半耳中与五百只麻雀一同开会几乎无异,刚醒来的他接受了吴凉子传来的如此海量的信息之后,脑海几乎是要炸裂开来一般,嗡嗡作响。
他想要想明白这个世界的局势是什么样的,自己接下来究竟应该怎么做。毕竟这些日子以来他真的是陷入到了深度沉睡之中,什么事都不知道。Z没有联系过自己,他也不知道Z的去处,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这个世界所发生的变化已然翻天覆地。
九半看向自己床头边上放着的陆吾神兵,这柄黑色的长刀就那样被放置在那里,上面没有灰尘的原因大概是吴凉子经常为其擦拭吧。他多么想要再度拿起这柄武器征战四方,可银獒已死,他再强大又有什么用呢?难道真的要征伐天下么?
“恭喜,你醒了过来。”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了九半的耳畔,这让他大为吃惊。这个人的声音他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除了Z之外还能有谁呢?
忽然,九半感觉自己能动了,他的身体能够抬起来,四肢能够运转自如。于是他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冲着半空中,也可能是屋顶的方向说道:“Z?你为什么总是在一切都要结束的时候联系我,出现得总是那么不合时宜。”
“是么,我反倒觉得自己总是在恰当的时候出现,在你需要我的时候。”
“我需要你?”九半反问道:“你看已经过去了多少时间?我昏迷了这么久,一切都快要过去了,你这个马后炮。”
这时候Z笑了,“是么?可这个世界是按照你的时间来进行运转的啊。”
世界的时间是按照我的时间来进行运转的?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九半只是感到可笑,但接下来他就感到了蹊跷。此时在他周围,整个世界就如同停滞了一般,屋外关于吴凉子的声音竟然全部消失了,而自己周围也是一片寂静。此时他已经下了床,可是刚刚自己下床的时候似乎是没有发出什么声音的。
“不信,你就看看窗户。”
顺着Z的指引,九半朝着窗户看去。此时那窗户外面飘进来的雪花竟然停滞了,就停滞在了半空中。几乎有手指甲盖大小的雪花纷纷下落,但却尽皆停止在半空之中,仿佛凝固了一般。
伴随着自己面前神奇的景象,Z的声音悠悠传来:“这下你总该相信了吧?相信我,也相信这一切。”
“Z,你到底是什么怪物?”九半反问道。这个时候他已经呆坐在了床上,眼神有些茫然,“你到底想要我替你做什么?说实话你这样一惊一乍的......我实在是......”
“你不用害怕,也不用担心,”Z的声音传来,语气中满是镇定。或者说那并不是镇定,只是一个老年人的处变不惊罢了。“我不需要你做什么,起码现在用不上。你现在的目标就是养好自己的身体,这些日子我虽然能够与你联系,但更多的还是被我一个老对头所困住,所以也帮不了你什么,只能求你自保了。”
“就这些?”九半问道。
“就这些。哦对了,多观察一下身边的事情,睚眦嘲风形成同盟并不是没有缘由的。尤其要留心少虹,那个女人野心大着呢,而且这些事没有那么简单。”
说到这里,Z的声音就缓缓消失了,但九半却陷入到了沉思之中。睚眦与嘲风之国能够形成同盟必然有其内部原因,这个不需要九半进行深究,待到同盟瓦解战争胜利的时候一切自然会有其定论;倒是Z提到了少虹,这让九半的好奇心不停地翻涌了起来。
少虹有什么问题?在这些日子与少虹的接触中,九半并没有发现少虹身上的问题啊。那个女人虽然修为高深,但总是给人一种无欲无求,兢兢业业的感觉。况且囚牛之国上下事务如此繁杂,就算是有左右丞相辅助,对于少虹来说一切依旧是有些困难的。她毕竟捉肘见襟,难以分心。
难道说,少虹野心之大,竟然在于也想要如同睚眦以及嘲风一般征服九国么?
使劲儿地摇了摇头,九半发现自己已经是回到了床上的被褥之中,身体也变得不能动弹了。窗外的雪花似乎被解除了封印或者是冰冻一般,终于不再停滞于半空之中而是缓缓地飘落了下来。
看着雪花的飘落,九半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悲凉。他想起了那些死在他刀下的人,不就正如同这些雪花,生命在瞬间就瓦解了么?
开门的声音传来,是吴凉子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