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很沉了,天边的光亮逐渐暗淡了下来,胡琴城中的居民们一个接着一个地进入了睡眠,走到了梦乡里。此时已经是深秋,蝉鸣从午夜的音响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微弱的风声。九半抬头看着天空,这个没有月亮的夜晚让她心情忧愁。
每个人都有忧愁,只不过不同的时间同的人,有着不一样的忧愁罢了。
“你在担心什么?”有些突兀地,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到了九半的耳中,不过他已经习以为常了。Z的声音总是恰到好处地在他没有任何干预干扰的情况下出现,而后又神秘地消失。久而久之,九半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尽管他也不知道这个自称为神明的男人是否真的存在,或者说就算是他内心的第二人格也没什么关系,黑猫白猫抓到耗子就是好猫。
这段日子以来九半时不时地就能回想起自己身为林泽时的记忆,这本身就对他是一种奇特的经历了。两段人生的记忆在他的脑海中来回往复地重复重叠交错着,大概这就是那个时代的人所说的人格分裂吧。
他坐在院子里没有动弹,莫名其妙的是院子中央的这个石桌竟然能够给他莫名其妙的安全感。或许是奇怪的经历太久了,不是站在高山上就是在地下或者水里活动,偶尔能够接触大地的人生实在是有些不错。九半换换地脱下了自己脚上的鞋,光着双脚接触到泥土的冰凉感觉让他知道自己还是活着的。那双鞋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买的了,他的纳石之中总有很多很多衣服鞋子,这让他就算没有钱也不用进入世俗之中的商店与人打交道,能够孤独地活着。
孤独有什么不好呢?先把自己活明白再说吧。
“你又出现了,”九半开口,声音有些低沉与嘶哑,似乎是不太想和Z交流似的。他将自己的目光从天空中收了回来转而看向前方自己对着的院子大门。虽说是门可实际上并没有门板,不过是一圈石制的框架罢了。“这次又是有何贵干,难道要让我报恩了么?”
“当然不是,我是那么斤斤计较的人么?”Z的声音有些奇怪,其实不仅仅是奇怪,此时Z的话语就好像是从四面八方飘过来的一般,让人捉摸不定找不到方向。“我这次来是为了告诉你一些消息,想必对你会很有用。”
“那我不听。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好事儿,空手套白狼么?都说没有白吃的午餐,万一您这消息是假的我找谁说理去。”
九半的话直接将Z给噎住了,他一时半会似乎也找不出其他的什么反驳的道理或者想法,这让他很是尴尬。九半呼吸的声音似乎是有些粗重了起来,他好像在强行压制着自己的情绪一般开口说道:“Z,你救了我,这没错。我能活到今天无论好坏都是你的功劳,可逆为什么要欺骗我呢?从始至终你都没告诉我真相吧?关于你救我的原因,关于我能够在这个世界里活下来的意义,关于我对你的意义。我经历了这么多可你自始至终都没有露面,你真的是存在的么?”
“我当然是存在的,难道我没有化身前去见过你?”
“那个也算是见面?你当我是小孩子么可以哄着玩的是吧。在林泽的记忆中我曾经生活过的世界里有一种现金的技术叫做全息投影,只要事先做好布置那就可以几乎做到类似于千里挪移,让一个人的形象出现在千里之外只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情,我说得对么?”
这种反驳有理有据,似乎让Z无法回答,而九半也是经过深思熟虑才想到的这个问题,毕竟自从Z出现之后,疑点实在是太多了。且不说这种类似于全息投影的出现的方法,Z每次联系他的时候无一不是在密闭空间中,且更多的甚至在牢房里。难道说Z是传说中的牢房之神,能够透过牢房与他人交流么?面对九半的疑惑,Z似乎并没有动怒。这种想法好像已经是其早就预料好的一般。声音听起来很是冷漠,而后Z开口对着九半说道:“如果你不相信的话,可以抬头看看。”
“抬头?抬头有什么......”顺着Z的指引九半抬起头想天空中望去,尽管事先内心非常镇定只不过下一刻他就被天空中的景象震惊了。本就互相建立了联系的星星此刻竟然互相之间再度被以一种清晰的丝线给联系了起来,那些丝线似乎是在构建世界一般异常闪耀,而后一张经络密布的人脸便出现在了星空之中,并且就是Z的模样。星空之中巨大的人脸占据了九半的所有视野,那张脸上嘴唇嗡动,开口道:“所以......你现在相信了么?”
“这......这怎么可能?”一瞬间,九半竟然变得有些磕磕巴巴的了。每个人都渴望见到神迹,可真正的神迹也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几乎没有谁能够保持镇定。尽管九半已然踏入圣境,尽管如果他想的话日行千里也算不得什么难事,可实际上操纵整片星空这种事,对其来说依旧是天方夜谭。
Z操纵星空所化出的人脸并没有说话,在静静地看了九半一会之后,在九半一直半张着的嘴巴终于闭上去了之后,Z终于缓缓开口道:“看起来你也不需要我带来的消息了,不过没关系我一向助人为乐且善解人意。天狼星已经坠向南方了,杀戮将从那里升起,你最好还是早些做准备吧。”
干净利落的是,Z借用星空所化出的那一张脸在说完话之后便立刻消失掉了,仿佛是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般,只留下了院子中一脸呆滞的九半。
不远处的另一间院子之中,少虹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一旁是陪侍着的吴凉子,二人没有说话。望着星空的少虹此刻就如同一个普通妇人一般,卸掉了所有伪装收起了浑身上下的圣光后的她此时仅仅是个女人罢了。没有了圣光加持的少虹国师此时在享受其难得的休息时间,脸上虽然没有多少皱纹可实际上却充满了疲惫。她安静地看着天空中那张人脸渐渐消失殆尽,脸上的微笑缓缓消失继而变为了平静。
她开口,对着自己身旁的吴凉子说道:“吴凉子,你都看到了么?”
少虹转过身去走到自己身后的在石桌旁坐下来,吴凉子跟了过去。那桌子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杯凉茶和一张地图。少虹看着地图端起了茶杯,而此时吴凉子在其身后说道:“您是说......那颗落向大陆南方的大星?”
少虹点了点头,道:“没错,天狼星陨落了。天狼主杀,这颗星星落在南方,说明战争将在南方发生啊。”她喝了一口茶,不过随即皱眉,将口中的茶吐了出去。“这世道是怎么了,怎么连同茶都不对味儿了?”
听了少虹的话,吴凉子一时半会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又是不可以什么都不说,于是她便开口接话说道:“师尊,您是说,战争会在南方发生或者向南方发展,所以说我囚牛之国暂时还不会受到战争的侵扰,对么?”
“其实也不是这样,”少虹坐在那里,俯下身子去看地图淡淡地说道:“我囚牛之国目前虽然有乐岩山脉作为抵挡一时半会尚且没有大碍,可实际上这一且都要建立在没有意外发生的情况之下。”
“师尊您觉得,什么样的变故才算是......”
“你就是最大的变故。”说到这里,少虹的声音猛地严肃了。这一刻似乎就连秋风扫落叶的声音都能够听到,整个院子当中猛地就变得非常安静。少虹的话让吴凉子略微有些惊吓,她有些似懂非懂地摇了摇头而后愣在那里。看到吴凉子似乎是没有明白自己的话,少虹看着她的脸继续说道:“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和九半中间都发生过什么,就算你对他的感情再深,在我们的目标面前也是不应该优先对待的。这里是什么,你不知道,我不知道么?别傻了也别骗自己,注定没有结果的事情就不要去争取,否则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受伤的最后肯定也不过是你自己罢了。”
说到这里,话语似乎是有些悲悯了,于是少虹站起身来拍了拍吴凉子的肩膀,刻意没有去看其神情复杂的脸,道:“有些事,要憋在心里,而且要憋一辈子的。你的委屈我懂,但我不可能理解也没办法纵容。”
说罢,少虹便向其身后走去。吴凉子没有说什么,只是径直跟了上去。
在少虹没有看到的地方,她咬了咬嘴唇。
相比于其他几个国家,囚牛之国有些不同甚至是奇怪的地方在于,尽管国君尚且在世,可这里却没有朝堂。
国师少虹治理朝政——或者说是把持朝政十几年后,一切似乎都变得有些不一样了。王公贵族们习惯了没有国君的日子,他们几乎就将少虹的住所当成了王宫;宫内的大小妃子们似乎也习惯了没有国君的日子,国君没有子嗣他们自然不用为了子嗣的排位而勾心斗角,而国君不在宫中也就没有了争宠的必要。十几年后朝堂上的官员换了一拨,某些大员早已归乡而少虹也掌控了所有关于官员遴选的权利;而宫中的大小妃子们在多年媳妇熬成婆后习惯了每天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如同养老院里的老人一般。
这天早上九半醒得很早,虽然昨夜睡得很晚但实际上他依旧没有什么觉可以睡,毕竟心事实在是有些多。尽管醒得不算晚,可实际上直到日上三竿才有童子找上门来,告知少虹法师要见他的事情。
跟着童子来到了少虹的书房门口,童子要九半先在门口等待一下,只不过尚未等到童子前去传报,少虹便亲自送着一个老人出了屋子。简单的礼数之后老人便向着大门口走去,他仅仅是简单地看了一眼九半,便再也没有回头。
老人白须白发,但却称得上是鹤发童颜了。看着背影有些伛偻,可实际上脚步却是异常的稳健,并没有什么病态或者老态。老人的背影让九半的眼神有些发直,这个时候少虹在其背后开口道:“怎么样,惊到了吧?”
九半回头,少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而后将九半向着室内引去,九半一边跟从着进入室内,一边开口说道:“的确......是有一些的。没想到少虹上师府上竟然是有这等人物,难道是某个名门大派的老前辈么?”
少虹笑了笑,一边让童子去上茶,一边笑呵呵地对着九半说道:“名门大派不一定有,老前辈倒是确切无疑了。刚才那位是我朝左丞相,今年已经八十高寿了。怎么样,没想到吧?”
“八十?这......”这个年龄的确是出乎于九半的意料之外了,他很惊讶。
“的确是这样,我朝左右丞相都是当年辅佐过国君的人物,而今依旧心怀天下就没有告老还乡。其实就算是他们真的告老还乡,我也不可能放他们走啊哈哈哈哈哈.....”说道这里,少虹露出了一种爽朗的,几乎不可能属于女人的笑容。“来,请喝茶。”
童子将茶端了上来,九半端起茶盏左手趁着,右手拿着杯盖轻轻地在杯口上抚过两下,为的是驱散些许的热气。而后他将茶杯凑到嘴边而后说道:“有左右丞相这般元老级别的人物坐镇胡琴城,想必囚牛之国在战争中一定可以保全己身吧?”
本来期待着好消息,可此时九半耳旁传来的却是少虹的一声沉重的叹息。此时他喝了一口茶,没想到立刻皱起了眉头。皱眉头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茶很苦,更是因为他没想到少虹说出的话竟然有着能够堪比茶水的苦涩。
“实际上我囚牛之国的状况,依旧不是很乐观。如果不是东方有着广阔的乐岩山脉作为阻隔的话,恐怕睚眦大军的第一选择就是攻打我囚牛了。索性胡琴城距离国境还有一段距离,可这样的话睚眦之国就会率先南下。如果睚眦与嘲风率先攻破了其他几国中的三个国家,那么恐怕他们吞并囚牛只不过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茶水苦涩,少虹也并没有带来什么好消息。九半抬起头,将自己的目光从茶水中转移到少虹的双眼之上,道:“如果直接出兵攻打睚眦之国呢?”说这话的时候他已经将自己的茶杯放在了桌子上,那是一张上号的乌木桌子,让人看着就很舒服。“所谓‘围魏救赵’,如果我们能够在在睚眦之国出兵攻打其他国家的时候穿过乐岩山脉直接逼向睚眦国都,那么其他几国的压力会不会小一些?”
九半说的话似乎是很有道理的,但少虹听了之后却在不停地摇头。九半所犯下的错误更是兵家所谓“纸上谈兵”的大忌,他没有很是了解囚牛的国情便说出了这样一番话,但少虹却并没有怪罪的意思只是说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难多了。九半你有所不知的是乐岩山脉尽管对于睚眦之国是一个巨大的阻碍,可相对于囚牛来说依旧是出兵的难题。对我们或者睚眦来说,无论是哪家的军队翻越乐岩山脉都是一个巨大的消耗,所以我们只能等待,等睚眦的军队翻越乐岩山脉之后打一个漂亮的反击战,否则除却这后发制人的方法之后便没有了别的办法。”
“如果睚眦与嘲风将其他六国吞并了呢?如果他们以战养战最后国力强盛到可以一鼓作气几十万大军翻越乐岩山脉怎么办,囚牛只能坐以待毙?”
“只有水路了。”少虹说道:“可实际上水军一直是囚牛之国的弱势所在,囚牛偌大的土地之上很少有完全的不冻港,因此我国也没有花过多少经费庸鱼建设船只。此时如果生拉硬造现研究的话,恐怕是来不及的。”
听到这里,九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而后用一种极其微弱的很是哀伤的语气说道:“难道说真的是这样......战争命中注定要在南方发生,而且没有什么回转的余地了么?”
少虹的听力很好,九半的话一字不落地传入了她的耳中,这个女人的脸上露出了有些不一样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