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濛虽然看起来年轻,脸上没什么皱纹身体也没有衰老的迹象,但他的确是已经活了很久了,久到离谱,久到他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病以至于到现在都没死。
身为一个亡灵术士,阴濛自己本身就是很难死去的。亡灵术士为了通灵之术的修行实际上已经放弃了自己本身的很多东西,甚至他们自己就是一种半人半鬼,半生半死的存在,又何来畏惧生死呢?阴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过了这么久都没死,但细细说来他实际上也是不惧怕生死的。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活着有活着的快乐死了有死了的新奇,他未必不敢尝试。
只不过在阴濛一百多年的生命历程中,他着实没有见过九半这样残暴又可怕的家伙。
圣境修行者阴濛实际上是见过不少的,更不用说那些所谓的身处于“半圣”“伪圣”境界的家伙更是多如牛毛。在阴濛的观念之中修行者无论是浪客,武者还是术士,只要一旦突破了人境的修为踏入了圣境,那么就是已然超脱了人类驱壳束缚的存在,可以通过对天地的共鸣与感悟交感世界之力,威能巨大。
但实际上此刻他面前的九半却是让他大大地吃了一惊。
九半几乎是打破了这个亡灵术士对所有圣者的固有观念,此刻他正与那擅长肉搏的龙獒搏斗,拳拳到肉。按理说实际上阴濛对于自己的龙獒能否战胜这个圣者是有一定的顾虑与担心的,毕竟龙獒擅长肉搏而圣者则会交感天地,就算是以武道入圣的圣境修行者也或多或少地会一些术法甚至将术法融入自己的招式之中。龙獒如果对上术士的话很可能被活生生熬死,所以对龙獒来说最为合适的战斗方式便是近身肉搏,如果能用爪子将对方的胸膛拍碎或者将敌人的头颅咬掉再嚼碎那便是更好不过的结果了。
他最担心九半不与龙獒正面交锋,可当九半选择了拳拳到肉的赤手空拳对敌的时候,这个亡灵术士的内心反倒是狠狠地颤抖了一下。要知道虽然他现在看起来似乎是很强大但实际上却已经处于一种外强中干的状态之中,如果龙獒也战死,那么他便会轻而易举地被九半杀死。失去了自己所召唤的亡灵的亡灵术士,实际上与普通人无异了。
九半的双拳挥动,他仿佛是在跳舞一般地步步逼近那獒犬,很是凶煞。此前一剑刺穿獒犬喉咙之后他便舍了长剑,赤手空拳地扑了上去。实际上这在九半的眼中不但很是让人惊讶,就连在观看的卫西乘与阴濛的眼中也是绝对不可思议的。毕竟对战獒犬这样的几乎是同境界的凶兽九半不仅仅舍弃了杀伤力更为巨大的长剑,与此同时竟然还舍弃了术法的攻击而选择赤手空拳的搏斗,简直就让人不可思议。
然而事实是这样的么?当然不是。长剑劈砍在身上的时候獒犬其实并没有什么感觉毕竟这畜生的毛发很长,无论是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只要是武器的攻击都能够以柔克刚地抵消掉一部分,而那刺进了其喉咙的一剑严格说来只不过是偶然罢了。厚重的毛发能够抵消利器的切割,可赤手空拳的攻击却是大有不同了。毕竟九半已然是圣境的修行者,拳拳到肉的上海就算是强悍如獒犬的身躯都无法一时间抵消。在九半舍了长剑之后,獒犬的身子可以说是结结实实地挨了数拳,那可不是什么好滋味。
尽管身形巨大,但这獒犬尚且算是灵活。它不断地躲避着以期寻找到更好的进攻机会,可紧接着九半却猛地停了下来,他扎着马步站在那里双拳放在腰侧收住了气势,刚刚腾空而起的气焰此刻却仿佛鲸吞牛饮一般被他收回了体内,场面瞬间静了下来。
得到片刻喘息的獒犬也收住了身形,站在那里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猩红的舌头上此刻已经密布着汗珠,这足以证明刚刚过去的那短暂的时间内其体力消耗的巨大。
这人要做什么?难道在蓄势么?阴濛不知道,但他却悄悄地走到了獒犬的身后,然后借着獒犬巨大的身子阻挡住了其他人的视线,在所有人都没有看到的地方悄悄地摸出了一枚暗红色的水晶,捏碎。随着那水晶的碎裂猛然就有一股肉眼难以看清的微弱的光从水晶中流出窜进了墙壁之中,随即不知所踪。
看着那暗红色的光芒窜入墙壁消失,这亡灵术士疲惫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无可奈何的笑。而后他转过身站在獒犬的身后对着不远处的九半大声喊道:“怎么了小子,不动弹了的意思是打不过要投降么?”
那声音在九半听来却是着实可笑的了。九半没有理会他那外强中干的嚣张,转而右手一旋,刚刚被其扔在地上的长剑便瞬间被其吸入了手中。长剑入手,九半就好像是教书先生拿到了他的书本一般气势竟然以惊人的速度暴涨开来。他看了看那柄实际上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的长剑,左手轻抚,而后便舞起了剑来。
长剑起,惊鸿落,风声绕指柔。随着九半起舞,本该密不透风的密道中竟然缓缓地起了轻微的风,这风以九半为中心四散开来,很是轻柔地抚摸过獒犬的毛发与阴濛的头皮,却让后者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阴濛仿佛是活见鬼了一般死死地盯着前方不远处的九半,他的手狠狠地抓住了身旁獒犬的毛发,浑身颤抖。
“惊鸿舞???”这活了很久很久的亡灵术士喃喃自语道,此刻他仿佛是一个遇见了传说中的大国手的围棋爱好者一样,满眼,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的神色:“你为什么会惊鸿舞?你到底是什么人,惊鸿舞已经在这个世界上失传数百年了你为什么能够掌控?”
“你是谁的弟子!!!”放开了獒犬的阴濛仿佛是得了失心疯一般猛地冲了出去对九半怒吼道。他的吼叫声中几乎没有蕴藏什么理智,就好像一个穷尽了一生去追寻答案的人在临死之前巧合之下却碰到了出题者一般,满是疯狂。
看到主人冲出,身旁的獒犬低声吼着似乎是在提醒主人的危险一样,但阴濛并没有停下脚步的打算。这个活了一百多年的人快步走上前去几乎是要用到跑的了,他猛地冲向九半一刻都没有停留,此时这个男人只想一把抓住自己敌人的领口将其狠狠地掼在墙上然后逼问出那惊鸿舞的出处。
毕竟这名为阴濛的亡灵术士,出自于一个剑道世家啊。
剑气乍起,以九半为核心倾泻而出。恍若盛放开来的花朵一般那剑气层层叠叠地倾泻而出,几乎是以无差别的形式向阴濛扑去。啥时间周围的烛火尽皆熄灭了数盏,黑暗直接笼罩了一切。可此刻那亡灵术士却仿佛失了心智一般继续向前走去,眼神发直发愣,有如行尸。
九半身后的卫西乘第一反应便将双刀抬起护在自己的胸前,但与此同时他的内心也是暗赞一声漂亮。如此强大的剑气虽然不知道从何而来但在他看来已然是超越了他的师尊王世友了,这样一来那本就肉身脆弱的亡灵术士几乎就必死无疑。
男人走上前去,眼前脚下巨大的獒犬就那样横着瘫倒在那里,巨量的鲜血从瘆人的血红色毛发中流淌出来,这条狗穿着粗气哼哧哼哧地,但眼神中的死意却越来越浓了。
男人捂住鼻子强忍着没有呕吐出来,本就尸气浓郁的獒犬此刻更甚,就好像是一个尸气凝实了的存在一般让人作呕。本来就对其有所怀疑的男人此刻更能够确认其身份了:这獒犬也就是雪獒的身上不但有着浓郁的尸气,而且更是尸气之中最为可怕的一种名为“九阴地尸气”的一种,可以说是死亡世界中的王者了。
强忍着没有直接呕吐出来,男人向右方走去。他绕过獒犬巨大的身躯走到了獒犬的身后,在啊那里另一个脆弱而幼小的身体有一半被压在了獒犬血红色的毛发之下,同样是涌出了阵阵鲜血此时眼看也是活不成了。
九半看着那个被压倒在獒犬身下的男人也就是亡灵术士,眼神中闪现出悲悯的神色。阴濛抬起头看着九半的脸,忽然就好像回光返照一般死命地向他伸出了手,发出了一种近乎于哀嚎的声音:“告诉我,你的惊鸿舞是谁传授的!”
“我自己悟出来的而已。”九半说道。
一丝难以置信的神色从阴濛的眼中闪过,而后转瞬即逝。似乎是还想要说些什么但将死之人的体力已经无法支撑他说更多的话了。这个亡灵术士的胳膊重重地垂了下来,他看向九半的眼神逐渐涣散,口中喃喃道:“罢了......都得死,都得死......”
而后便咽了气。
压在他身上的那獒犬抬起头似乎想要看看自己主人的情况,可尚未起身便哀嚎一声,随着阴濛一同咽了气,彻底消失了。獒犬咽气,尸体转瞬之间如同灰飞烟灭一般消散于空气之中,露出了阴濛的完整的尸体。此刻从九半的角度看去,这亡灵术士的身体上有着巨大的创口,就在那所谓“惊鸿舞”用出来的一刹那尽管獒犬奋力跑上来为自己的主人挡了一下可锋锐的剑气依旧贯穿了獒犬的身体在阴濛的身上留下了不可挽回的创伤。那剑痕横贯了阴濛的腰部且深不见底,在九半看来几乎是与横着一刀斩断没有什么区别了。毕竟此人也不过是一个亡灵术士的身份,虽然能操控威能近乎于圣境高手的獒犬,但自身的**依旧是很脆弱的了。
亡灵术士已死,无论雪豹还是獒犬的尸体都灰飞烟灭了。看到这个情况之后任谁都明白危机应该是已经解除了,于是八羽便收了那硕大的盾牌而后安抚师甲,而卫西乘则将双刀收入刀鞘之中朝着九半走来。刚刚那“惊鸿舞”虽然剑气四溢,可实际上九半将力度控制得很好并没有伤到卫西乘等人,这也让他无法不惊讶于九半非同寻常的掌控能力了。
“他刚刚说的什么?”卫西乘走上前来拍了拍九半的肩膀,而后猛地就捂住了自己的口鼻:“我的天啊这老东西还是人么?怎么这么臭!”
此刻地上的那具尸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而他散发出来的味道就好像五百年没有清理了的下水道那样让人恶心。卫西乘捂住口鼻的时候九半已经知趣地自动改用嘴巴呼吸,他对卫西乘说道:“说是人也是,说不是也就不是了。他已经是亡灵术士里功参造化的那个等级的,如果不是遇上我恐怕他还能再多活几十年吧。”
九半说完就转过身去,朝着师甲与八羽的位置走去。此刻八羽正在安慰一脸惊慌的师甲,密道两侧的油灯因为战斗的破坏已经没剩下几盏了。他们手中的火把也只剩下了一把,这个空间之中在此刻显得异常昏暗。
“储君大人,此间事情已了我们可以继续前行了。”九半走到了瑟瑟发抖的师甲身旁,蹲下看着这个尚未及冠的嘲风之国储君,轻声说道。此时师甲的情绪已经渐渐稳定了下来,但毕竟他从未见过杀人的场景,而刚刚九半等人的战斗场面又实在是太过恐怖。试问谁能第一次上战场就看到圣境高手互相搏杀呢?所以师甲情绪的激动也是情有可原的。
抬起头看着九半,师甲说道:“好我们继续向前走,我把你们带出去。”
“可如果把我们带出去了你怎么回去呢?”一旁的八羽问道。
“带你们出城之后我从城外返回就行了,这密道的出口距离十望城的城门不远,我......”师甲的精神尚未稳固下来,当他的话还没说完的时候另一个声音却突兀地从黑暗之中蹦了出来。
“别想了,今天你们一个都走不了。”
熟悉的声音从密道出口的方向传来,而后骤然间数盏油灯被点亮,一道人影出现在了九半与卫西乘的背后。刚刚听到那个声音的时候九半心中一凉,有种很是熟悉的感觉。随即他回头,果然不出所料的是朱厌就那样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中,施施然站在刚刚阴濛所站立的地方,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卫西乘心中也是一凉,可尚未来得及反应师甲身后数百丈长度的密道中油灯猛地被同时点亮,在那数量众多的油灯的映衬之下一个又一个身披重甲的身影出现在了那里。本就狭窄的密道之中顿时被一个个漆黑的人影填满了,每一个人浑身上下都是漆黑的甲胄,左手拿着一柄漆黑的盾右手提着一柄通体黑色毫无生机的长刀,仿佛是复制粘贴一般。
与一身装备相对应的是他们每个人都带着一个黑色面具,那面具之上每个人只露出了用以观察的眼睛和用以呼吸的嘴,除此之外甚至没有什么花纹雕琢,仿佛死神一般。
看到这群人,师甲几乎是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如果不是有八羽拉他一把的话恐怕他就要一下子瘫倒在地上了。这个瘫坐在地上的少年储君浑身瑟瑟发抖仿佛是见到了死神一般战战兢兢地从自己的牙缝之间勉强挤出了两个字:“死......卫......”
尽管声音微弱,但师甲的话似乎依旧是被远处的朱厌听到了。朱厌这个失去了兵权的将首上前一步朗声说道:“储君殿下好眼力,这便是国君陛下手中的王牌——嘲风死卫。臣这次不但是要将储君殿下接回宫中,更要这群挟持储君的人死无葬身之地!”
他的脸上,好像义愤填膺。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听到了朱厌的话,九半上前一步开口问道。不知怎么的,他总是从这话语之中察觉到了一丝丝不同寻常的微妙的异样,觉得不对劲。
“为什么?这还不简单么?”朱厌站在原地没动死死地盯着九半的脸说道:“你抢了我的女人,害我失去了嘲风之国的兵权,我自然是要杀了你啊!倒是不仅仅是为了乔禾,想来如果能够提着你的头颅去见国君的话,他自然会将兵权交还给我的。”
说着,朱厌朝九半使了个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