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耳觉得实际上没什么可说的。
他内心的想法源自于心灵更深处对自己的否定。为官这么多年,没娶妻也没留个后人,不过倒是实实在在地把自己的双亲伺候走了。自己年少的时候也有过做大侠的想法,也曾经偷偷地买了把木剑在自家庭院里偷偷操练,不过却被偶然撞见的父亲给夺走扔掉了。
“你天天地做什么白日梦?当大侠行侠仗义就能养活自己了?你看看你身边有大侠么!用功读书以后当了大官,这些破剑你想要多少有多少。”
从那时起四耳就立志以后定要做大官,有好多好多钱然后想买多少好剑就买多少,贪财的毛病也是那个时候攒下的。只不过现在啊,钱是有了不少可剑却没买几柄。他想来想去,大概还是钱比较重要吧。
被这四个人押在这里,四耳并没有很努力地去想办法逃脱啊什么的。栽在女人身上,他认了。从官这么多年,除了敛财这个毛病之外他也就只是好点色了,并且自己每次有想法了都只是到风月之地逛逛,并没有其他同僚那种比如**啊什么的想法。金钱让他安心,而女人则能让他轻松许多,他扪心自问的是除了这两点他大概还算是个比较正常的官吧,虽然这些年没给乱焰城带来点什么,但治下还算平安,他问心无愧。
这些年为了敛财他其实作孽不少,也没有想过自己可能善终,所以当卫西乘对他摆出副并不友善的脸的时候,他便有什么答什么了。毕竟,他也没能想着自己有可能活着出去。
“白抖抖的弟弟?你是说那个因为寻衅滋事而被我抓走的白夜么?”
“对就是他,你把他弄到哪儿去了?”卫西乘身后的白抖抖因为激动而下子窜了上来,眼睛中冒着火。白夜对他太重要了,那是他相依为命的弟弟啊!
可他天要见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这么猛地想又怎么想的起来呢?于是说道:“你等会让我想想,这个人我是有印象的应该......”
他四耳等得了,可白抖抖却是焦急得很。白抖抖把抓住四耳的衣服领子说道:“赶紧想!我告诉你他要是有什么危险我绝对要你偿命!”
白抖抖虽然焦急,但四耳依旧是不缓不慢地,毕竟大场面见得多了。四耳转了转眼珠子,道:“你说的白夜,是不是异常强壮,属于个能打十个那种人?”
“是!怎样?!”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个名叫白夜的年轻人因为资质过人在七天前被‘千机’的大人调走,此刻估计已经加入了‘千机’。只不过‘千机’几日前在巡边的时候被神秘人绞杀殆尽,肯能你的弟弟此刻也......”四耳几乎是面无表情地说出了这些话。如果他们抓住自己就是为了寻找那个为‘白夜’的下落,那么恐怕自己真的是凶多吉少了。“千机”本就是螭吻之国为数不多的以收集情报为目的的机密部队,实力并不强悍而更多地是看中选拔之人的反应能力与速度。这种部队多少年不会出现什么差池,出事儿就是在自己的管辖范围内,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竟然还和自己有关,这到底是什么事儿啊......
四耳几乎是已经认命了,他甚至偷偷地转动并且活动了下自己的舌头,让那根针达到了可以使用的位置。尽管四耳是个贪官,但他也有保命的看家本领啊。只不过此时看起来是用不上了,但能带走个人自己也不亏,不枉白来世间走遭不是?
可在四耳对面的白抖抖,在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却屁股坐了下来。他喃喃着自言自语道:“假的.....你在骗我对不对......”
他很绝望,他什么都没有了。
白抖抖与白夜是亲生兄弟,但自幼父母双亡,兄弟二人从小相依为命生活,如此这般过了这么多年。白抖抖在成为惯骗之前不但经常骗人,而且偶尔行窃,为的就是给弟弟攒些聘礼罢了。毕竟二人早已成年,但白抖抖自己已经过惯了自由散漫的生活,可弟弟终于还是要成家立业的。他就直想着给弟弟在白村盖几间房子让他娶个媳妇生几个娃娃,这样什么时候自己浪荡够了,回头的时候还有个家。
尽管白村所有人对他都很好,但白抖抖依旧不能将没有白夜的白村当做自己的家。毕竟白夜是自己的亲弟弟,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人总要好过那些“外人”了。
可是啊,切都没有了。无论是想要有个家的白日梦还是自己的弟弟,刹那之间全都化为了虚无,仿佛不曾存在般。白抖抖的脸色急剧下降,很快地就从刚才着急的红色变为了现在的灰白,而且点点地沉郁下去。对个人来说辈子最可怕的事情并不是连续性地失败或者永坠深渊,而是没有了希望。失败了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进入监牢只要不是死刑便有了出狱回到人间的时候;可当个人没有了希望,当他从心底里对自己对切进行否定甚至是批判的时候,他便没有了未来。
白抖抖现在就是这样,可能之后很久也会直是这样。
九半看着白抖抖的模样,心情下子就坠入了深渊。之前因为白抖抖欺骗他们甚至是骗走行李的愤怒此刻全都被愧疚心疼乃至于丝丝慌张的情感所替代。他眼睁睁地看着白抖抖缓缓地提起右手似乎想要做些什么,但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自己面前的这个人不但面容苍白,内心似乎也急速地灰白了下去,丧失了灵动。
“白抖抖....”旁的吴凉子开口,似乎是想要劝劝自己面前的这个可怜人。尽管不可能有感同身受的感觉,但此刻白抖抖四散而出的背上至极的气场却仿佛能感动到在场的所有人,他什么都没有做,但任何人都知道他很伤心。
白抖抖的头发好像也开始从黑色向黑白转变了。吴凉子的话还没说出口,白抖抖就轻轻地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语。而后,这个男人的头低了下去,他的头发开始明显地从黑色向灰白转变。呜咽声似乎正在涌动,那个男人的眼中好像正在滚出泪珠来。
所有人都为之伤心。
九半也是,甚至更甚。
螭吻边境线上杀光那只螭吻部队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仿佛此刻正在他的脑海中来回滚动。身旁的吴凉子与卫西乘句话都没说,但很明显的是他们想帮他将这件事遮掩过去。
可这是遮掩得了的么?
他们越是不说话,九半就越是心惊胆战。那两个沉默着的,正在门心思沉浸于白抖抖伤心情绪中的人仿佛在说:“你就是杀人犯哦,你就是杀了白抖抖弟弟的人哦,你看人家那么可怜,你于心何忍呢?”
是啊,自己就是杀人犯,可这话该不该说出口呢?螭吻之国本来就是自己的敌国,杀死敌人这件事无论是道德还是律法都是无法否定无法谴责的吧?但为什么自己的内心如此不平静,如此波涛汹涌呢?
九半似乎是在自我怀疑自我否定着,而后接下来的瞬间巨大的罪恶感将他淹没了。他是杀人凶手,是杀死白抖抖弟弟的人的这件事深深地折磨着他,仿佛根锋利的斧子不停地在他的脑袋上劈砍,永不停歇。而后罪恶感转化为愧疚,那些愧疚变成了铲子下又下地铲在了她的心上。
九半知道,如果这件事不说出口的话他恐怕余生都不会好过了。
这个时候,白抖抖突然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他转过身,步步地朝着门口挪去仿佛失了魂般。
“你去哪儿?”吴凉子开口,语气中满是担忧。
“不知道......”白抖抖声音低沉且嘶哑。他明明没有哭但此刻却仿佛嚎啕大哭之后嗓子被哭破了的那种状态,令人心疼。他说:“我能去哪儿,就去哪儿吧,你们别管我了。”
步,两步,三步。白抖抖步步地走向九半,仿佛每步都踏在他的心上。终于,他没能忍住,在白抖抖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候把将他搂住,开口说道:“白抖抖你先别走,我有事情要和你说。”
“什么.....”
“这件事很重要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说吧,我没什么可准备的了。”白抖抖的声音很冷,这是与他以往的完全不同的状态,九半似乎感觉到个已经几乎死寂了的魂灵在与他对话。
犹豫了个呼吸的时间,九半终于开口,他字顿地说道:“‘千机’那队人,全都死在我手上了......”
空气在瞬间似乎是死寂了。四耳的脸上露出了不解的神情,吴凉子与卫西乘的表情自是不用说,而白抖抖的脸从死寂这个表情上瞬间便扭曲了。愤怒很快地占据了主导,他从身上摸出了那柄直陪伴着他的并不锋利的刀,刀便朝着九半的腰部扎了过去。
九半并没有躲闪,而是硬生生地接下了这刀。
刀扎入九半的体内,他并没有选择用气来抵抗也没有丝毫的闪避,而是直挺挺地让刀扎了进来。白刀子进入身体之中,很快地殷虹的鲜血便涌了出来。那些血在刀上蔓延而后滴落在地面之上,仿佛蛇形样游走,竟然意外地有些好看。
“我对不起你......”九半开口,可他第二句话还没出口,白抖抖便将刀拔出,第二刀便直直地扎了进来。而后随着“噗嗤”声,伤口变大,鲜血下子就喷了出来,仿佛不要钱般地溅了白抖抖身,但却也掩盖不住他发抖的手。
九半挥手止住了正要上前来的卫西乘与吴凉子,转而双手将白抖抖的双肩抓的更紧。意识好像是稍微有些模糊了,他的耳旁传来白抖抖因为愤怒而有些颤抖的话语:“这第三刀之后,你我再无瓜葛。”
“噗嗤”声,第三刀捅入了九半的身体。与之前有所区别的是,此时他似乎已经麻木了,只感觉到有股热热的东西从体内开始向外流出,而痛感正在减弱。
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是,那个用九半的气形成的捆住四耳双手的绳索,正在缓缓松动。
第三刀之后,白抖抖向门口走去。被白抖抖甩开的九半的身体忽然无力,仿佛大块海绵样忽地下就坍塌了下去。吴凉子与卫西乘猛地冲了过来扶他,吴凉子更是赶紧用术法将九半身上的血止住,否则再流下去这个人恐怕就离没命不远了。
走到门口,白抖抖忽然停了下来。他仿佛像是想起什么事般回头,对九半说道:“我会记住你的,辈子。”那张脸冷漠而严酷,仿佛九天寒冰样冷寂,似乎看不到任何情感。
九半勉强支撑着抬起头向他微微点了点头表示回应,可忽然之间他看到白抖抖的眼睛突然瞪大,而后整个人就那样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这是怎么回事?
这瞬间九半忽地起身,也不知道是种什么样的力量支撑着他猛然扑到白抖抖的身边,可摸他的喉咙,却是已经没有了呼吸。
内心的震惊还没消退,身旁个黑影闪过,却是已经挣脱了束缚的四耳朝着门口掠去。因为流血过多本来已经没有什么气力与精神猛地下子就站了起来,他的右臂伸出下子就拦住了四耳而后右手发力直接将他惯在了地面上。
这屋子里共五个人,他,卫西乘以及吴凉子都没有对白抖抖下杀手的理由,那么就只剩下四耳了。其实四耳突然偷袭白抖抖的理由也很简单:彼时他的束缚已经因为九半的过度失血以及脱力而解除,那时白抖抖正站在门口,他只有杀了白抖抖才有机会真正逃脱。
人在九死生的时候,是绝不会放弃那些哪怕丝丝的求生的机会的。
可九半彻底将他这丝求生的机会抹杀了。
“四耳你混蛋!”随着声怒吼,被惯倒在地的四耳只觉得眼前黑便没有了意识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实际上四耳失去意识比清醒着要好得多,他先是被愤怒的九半拳砸晕了过去,而后九半拳拳地砸在他的脸上,准确而又连贯地势大力沉地拳拳地打在他的脑袋上,而后那颗头颅先是留血,而后便渐渐地不成人形了。
九半口中蹦出的五个字成为了四耳在人世间最后听到的几个字,而几分钟后的他则是死得不能再死了。毕竟普通人又如何能与九半这种人进行类比呢?
最后拳挥出,九半身上已有的伤口再次崩裂开来,鲜血涌出只不过已经是很少了。在吴凉子看来那是九半体内的血已经几乎流干了的结果。赶紧用治疗术帮他止住了鲜血,那时九半已经瘫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不出意外的是彼时已经死去的四耳身上涌出缕缕清泉样的气流,在空中划过道弧线之后向着九半流去。那些气流似乎比她的治疗术更加有效,九半身体上的表面伤口渐渐愈合,不消会他的身体就回复了本初的模样。
看着这神奇幕的发生吴凉子与卫西乘面面相觑,而后又开始犯愁。他们很惊讶,惊讶的是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竟然能让如此重的伤口这么快地愈合,毕竟那可是在个地方连续地捅了三刀啊;同时他们也很犯愁,毕竟这个房间外面可是重重精兵呢,四耳已经死了,而他们两个人要如何带着个重伤昏迷不醒的伤员安全离开呢?
生存还是死亡,这的确是个问题。
在当天晚些时候,整片大陆上所有人的耳中似乎都隐隐约约地传来了这样句话:
“第三阶段结束,准备进入第四阶段。”
翠红楼外数里处,本来正在待命的鹿蜀忽然就打了个激灵,而后他也不管翠红楼内众人等的死活了更不论之前有什么约定,而是闪身就出了乱焰城,向北方奔去。
漫漫黄沙中,个披着斗篷的人顺着风缓缓前行。而在他的前方,鹿蜀顶着风步又步地缓缓地接近了他。鹿蜀这样匹神骏的异兽此刻竟然正在这个披着破烂斗篷的男人面前跪了下去并且亲昵地舔着他的脸,这反常么?
并不。如果九半在这里的话他很容易地就会认出的是,鹿蜀面前的这个人类,正是谭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