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建州留下的沉淀是追寻,那这份追寻便是记忆深处的联系。夏风不问何时悠,但闻玖拾愁。若有故人迹,便往常俗处。
晨风徐徐,身形高大的男人静静伫立,看天边初阳,目光深邃,似乎在回忆些什么。
“哈达,今日我出一趟府,你不必跟着。”他低沉到。
哈达见他心事重重,便不再执拗跟着,“是,小爷,小心就好。”
渡步,努尔哈赤只身一人没入人海。
今日的他衣着朴素,身上依旧散发着矜贵气质。
看人山人海,热闹喧嚣,商贩集结。他背着手,相比急忙的步履,他的步调显得很是悠闲。
他很久没有停下过,没有这般很放松的走着,走在芸芸众生中,感悟自己也是一个实实在在,生于热烈,爱于俗常的人。
如今建州多少双眼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可不知怎么,这颗警惕的心在回忆面前是置后的。
“阿娘,我想吃小糖人!”一个稚嫩的孩童,粉嘟嘟的小脸上一双干净的眼睛望着妇女,他的小手拉住女人粗粗的布衣。
女人轻轻揉着孩子的头,柔声道,“好,阿娘只能给小宝买一串哦。”说着小心翼翼地从兜里掏出旧旧的纸钞,碎银子是舍不得来她兜里的。
“老板,来一串糖人。”女人慢慢将钱递给商贩。接过糖人,女人将沉甸甸的爱意给了身旁的小小人。
“好吃吗?”看着孩子的欢喜,女人很是满足,仿佛她的悲欢都承载着他。
不知不觉,眼前这一幕使努尔哈赤驻足,眼眸氤氲。
在他们走后,他径直走到小商摊前,这个冷峻的男人要做一件很久之前的事儿。
“来一串糖人。”他暗哑的声线落入商贩耳中,骨节分明的手捏着碎银子。
也没多想,只要有钱就赚的商贩瞅了他一眼,便将形状最完好的糖人递给他,恭敬地摊开双手接住他的碎银子。
拿到糖人后,他便迈着长腿离开。
“哎!爷,钱!”待商贩找钱时,见他已走远。
他背身,轻轻挥手,“不用了!”
此刻,热闹是他们的,而他只有手中这串糖人,还有那份独属他的记忆与美好。
小口咬住糖人,甜甜的味道在唇齿间散开:还是儿时的味道,一样的味道,不一样的处境。阿娘,你若还在,那该有多好。
这触景伤情,在所难免。视若世事均齐全,哪有事事皆有感。
一路上,见着他一个大男人拿着糖人,大家都见怪不怪,这建州民风颇为开放。
“护世堂。”他在一处无人靠近之地驻足,望着记忆中的一隅天堂。
护世堂,秉着女真众人平等,苍生皆有幸福与平安的宗旨,由一个东海来的女子建造,管理。如今隶属建州卫,由原建州左卫卫长管理。
暗朱色紧闭着,一股无事勿近的的森严气息笼罩着整座堂屋。只有阳光一寸一寸渡进院内。
他没有走进这座曾由母亲一手建造、管理的护世堂。而是选择站在门外,远远望着,想着便好。
镌刻在门外的两行字:世间有陵兮,众生海无竭。遒劲有力,耀眼与建州、女真的阳光之下,斑驳在那个女子的心中。
他眼神迷离:世间有陵兮,众生海无竭。这该是个多宏伟的愿景,已经不仅仅是内心的风景,而是灵魂的香气了。阿娘,原谅孩儿,原谅我无法让女真有陵兮,海无竭。我此生只求内心有风景,而无法做到灵魂有香气。
握着手中的糖人,他满足地吃着,走远,远了这护世堂:我只想生于热烈,爱于俗常。阿娘,你可能也希望我这辈子不再走那条路了吧。
是的,这一生,他无法说服自己灵魂有香气,他只不过是芸芸众生里的一个渺小,女真的一员,凭他微薄之力无法挽起这沉重,这颠簸的女真。他只想感受路,不想再赶路了,但愿内心有风景。雨淋湿的不是身体,而是整个灵魂。
随着人潮,他默默向前,沉淀的什么东西悄然消逝。
这建州的和谐安宁让他不再那么想念东海,想念外祖父、祖母。
走到左卫府后院门,他止住脚步,他,不打算回府。
这时,哈齐感到外墙一股力量,右耳鼓动,他抄起剑,纵身一跃。
看到是努尔哈赤,他便松了一口气,“爷,怎么不进来,可吓死我了。”
“走吧!”他自顾自地转身,背着手走着。
哈齐惘然地跟着,“去哪儿?”
“酒馆!”他低沉道。
不多一会儿,两个一青一黑的高大身影便到了苏克酒馆。
“小儿,来两盅好酒,几碟小菜!”这个青衣男子倒是显得很自然随性。
哈齐看他这随性,还以为他常来,“爷,我们不是第一次来吗?”
小儿端着酒菜,摆放好,“二位爷,酒来了!”
努尔哈赤看了他一眼,“嗯,喝酒吃菜就是。”
这哈齐被他这话噎住:第一次来还怎么老练!信你个鬼。
“爷,你听见什么声音没?”哈齐喝着酒,看向对面优雅端起酒杯的男子。
好像是有什么吵嚷、打斗的声音。
不过很正常,“先静观其变。”努尔哈赤续满刚刚手中一饮而尽的酒杯,样子很是淡定。
哈齐便扭头望着楼下,好像真的有人在打架,但依努尔哈赤所言,他便没有细看。
他们饮酒的位置,视野盛是佳,高楼的静谧与清爽的风,和这酒浑然和达。
楼下的吵嚷声越发大,两人便端起酒杯,倚在护栏处,静观其变。
“你不就是想动手吗?哎,大家,你等都看见了,是这家伙不可理喻在先。”一个暗蓝衣袍的少年,面带挑衅地看着另一个锦缎少年,满脸的蛮横。
“哼,建布,你莫不是心虚了,亏心事儿做尽后倒打一耙!”锦缎少年牙咬切齿。
“是他!”哈齐一眼看见巴雅喇,便扭头对着努尔哈赤说。
努尔哈赤倒是很镇定,一点儿不惊讶他会出现在这儿,只沉默饮酒。
哈齐只好趴在护栏上看着楼下的情况。
“我心虚?我又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范得着心虚吗?倒是你,成天打伤人,惹事儿生非,该心虚的是你吧。”名叫建布的少年咄咄逼人,以一还十。
“你!你与我岂能相提并论!你只会仗势欺人,霸凌弱小,你忘了刚刚欠苏克酒馆的酒钱了吗?”巴雅喇气愤地为酒馆打抱不平,跟这种人,他懒得解释他为什么与别人打架。
“想不到,你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倒是一股清流。”护栏上的哈齐将楼下的状况一览于眼,对于看人,他很会察言纳色。
努尔哈赤端起酒杯又走到护栏旁,对于楼下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初见巴雅喇时,他便知,他这人就是一武痴,凡事儿都靠武力解决,城府倒是没有。
“下去瞧瞧。”意味深长地说完,他转身下楼。
“爷,等等我!”哈齐急忙放下酒杯,接着又掏出银子放在酒桌上,便跑下楼。
两人挤进人群,站在前面,像极了过路人。
“诬赖好人,就被怪我收拾人!”建布眼中闪过一丝戾气,直到眼睛深处。
“看来,我们错过了什么,好像遇上了什么。”哈齐双手抱剑,因为站在巴雅喇身后,将建布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话间,一阵疾风向巴雅喇扑面而来,这股恶狠狠的势力使他第一次感到害怕。
闭眼间,身后又一阵疾风,这使他更加紧闭双眼了。
然而,奇怪的是两股疾风骤然停下。
“这位公子,你这一掌不像是要收拾人,更像是要杀人灭口啊!”努尔哈赤冷岑道。
建布收了收刚刚的手,看眼前这个穿青衣的高冷男人。他那一掌使出了全力,居然让他截住,竟让他有点敬畏这个生得冷峻的人。不过,不能输了气势,“你是谁?凭什么指责我,倒是你多管闲事儿,做了恶人的手。”
“在下,努尔哈赤。要不是我拦住,你这一掌怕是要了他的命!谁才是恶人?”努尔哈赤倒是毫不吝啬的自报姓名,反正他迟早都会被暗处的人知道,不如早点引蛇出洞。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建布,那犀利的眼神,自信而矜贵的气质令他望而生畏。
巴雅喇确实感受到建布刚刚那一掌的“力量”,此刻,他忽然很感激努尔哈赤,完全忘了那日他的那一掌,突然明白:原来他这么厉害,连建布都打得赢,那日是故意让着我的。
“你~”建布被他的实话噎得气急败坏,脸一阵青一阵白,可还是不改蛮横,“哼,你给我等着!”说完,带着自己的跟班拂袖而去。
见他们走进人海,努尔哈赤欲转身离开。
“多谢你出手相救!”巴雅喇满脸感激地看着他。
“诶,跟你说话呢!”巴雅喇死皮赖脸地跟在他身侧,与他比肩同行。
一旁的哈齐见他这般模样,盛是想笑:这家伙怕是不知道爷这人的性格。
“好吧,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收下我的谢意了!”巴雅喇像是自导自演地对着努尔哈赤说话,“你这人就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努尔哈赤倒是单手付背地走着。
比起他的谢意,他更关心刚刚暗蓝袍衣少年的家世,“刚刚与你争执的人是谁?”
听见他终于搭理他了,巴雅喇喜出望外,连连道出人家的家底,“他呀,是咱们建州浑河部余科部长的嫡子,建布,他就仗着他阿汗有李成梁护着,到处仗势欺人,今儿本不想打架的,见他又吃霸王餐,我就气不打一处来~”,“你不知道,他真的是丧尽天良,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只不过他武功比我高,我~”
哈齐听见他这些话,顿时觉得,他这人太婆婆妈妈,太话痨,一点儿不男人!就一小孩!
他一直碎碎念着,努尔哈赤只听了关键信息,便大步向前走,好让耳根清静些。
“诶,你等等我们啊!”巴雅喇便小跑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