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婉卿一惊,自从入安,她介入的事并不多,她努力回忆,也不曾记起她到底与谁有过这样的血海深仇?
不等顾婉卿深想,念昔已给了答案,“姑娘,我姓严,是前京兆尹严明之女。”
严明因向皇上举荐清远大师,使得左煦担“天煞孤星”之名数年,后事情败露,被高卓推出来顶罪,最终以“欺君之罪”,抄家灭族。
此事是顾婉卿查出来的,她若因此恨自己,虽不讲理了些,倒也算正常。
“她说,为了让顾公子登上京兆尹之位,你不惜将脏水泼在我父亲身上,你利用皇上对你的宠爱,诬陷‘天煞孤星’之事是假,以致我全族伏诛。”
封念茹如此颠倒黑白,顾婉卿倒觉得不难想象,她不如此,何以利用严念昔?
“我原本是深信不疑的,尤其那次我被官兵追捕时,你明明可以救我,却毅然离去,我便认定你是一个披着医者的外衣,眼中却只有权势的女子,所以她救出了我,让我接近你,我一口应下,只待时机,为严家报仇雪恨。”
“你说原本,那是什么让你动摇了呢?”顾婉卿问道,她挥退手下,让念昔坐在一旁。
明知道她要杀自己,顾婉卿迟迟没有动手,就是在等今日。这段时间的相处,顾婉卿可以看得出来,念昔并不是一个愚笨到可以任人摆布的人,她有自己的分析和判断。顾婉卿不想让这样一个无辜的女子如此轻易的香消玉殒。
“因为你。”严念昔道。
“我永远记得,我在那间宅子里醒来时,你的样子。”她为自己擦着脸,那般小心,那般疼惜,严念昔清楚的看见,那时的顾婉卿,身上是有光的。那时她便想,这样的女子,是掩藏的太好,还是本性如此?
她们一路相伴,纵然只是半路相识,顾婉卿对她的关心都不像是假的。顾婉卿本是那样一种人,她行事坦荡,即便她什么都不说,却可以在不知不觉间让人卸下心防,让人只想亲近。
“我亲眼看到,皇上对你有多宠爱,莫说一个京兆尹,便是更大的官,只要你要,他都肯给你。何况,我与你相交多时,你性子寡淡,一直潜心医术,我从那时开始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所以我一边潜伏在你身边为封念茹做事,一边查严家灭门的始末。”
讲到这里,她闭上眼,声音中尽是悲凉。
“上次陷害顾公子,让封念茹对我格外信任,我这才有机会接触恭王府更机密的事。她还派了人手前来助我,我正好借机查出了事情真相,这才知道,一切都是高卓所为,而父亲不过是高卓的替死鬼而已。”
“却不想,没过多久,封念茹就知道我知晓真相的事,她知道再也控制不了我,便以母亲相要挟,逼我听她命令,更想借姑娘的手铲除我。”
这便是严念昔以这种飞蛾扑火的方式来刺杀自己的理由吧!她不想杀自己,却受人要挟,不得不行刺杀之事。
然而,天生的敏锐,让顾婉卿隐隐觉得有些奇怪。
“你知道严家灭门是高卓的关系,可为何封念茹要借机铲除你?难道你知晓他们诸多机密?”
严念昔冷笑了一声,“我没有说过,恭王府与高太傅走得很近,已狼狈为奸多时吗?他们有重要的事,每次都会在云隐寺接头!”
一句话,让顾婉卿愣在原地,待反应过来,顿觉醍醐灌顶。
若果真如此,这就意味着,高卓并非自己谋反,他是想将恭亲王送到皇位上!
封念茹那两次对顾婉卿说的话,忽然便有了落脚点,难怪她那般自信,说要自己身败名裂,难怪她会质问自己,会一生得皇后之命!
还有云隐寺之事,也与展奇调查的事实完全契合,那个与封念茹交接之人,竟是高卓!
可是,高卓眼下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他处心积虑十五年,难道就是要助恭亲王登基不成?若恭亲王登基,他又能得到什么呢?
虽仍有蹊跷之处,顾婉卿却已预感到自己得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她要告诉左煦,他有权知道。
“姑娘,封念茹是一个如蛇蝎一般的女人,你要小心她。”严念昔出言提醒道。
封念茹的手段,顾婉卿早已见识,虽狠辣,然心思尚不成熟,并不足为虑。“你呢,你要留在黄金屋吗?”封念茹既起了杀意,留在黄金屋对严念昔而言无异是最安全的地方。
知道顾婉卿希望她留下,严念昔却果断摇头。她侧过脸,看着外面,带着淡淡的留恋和遗憾。
从椅子上站起身,她双膝弯曲,径自跪在顾婉卿面前,“虽是我刻意为之,仍谢姑娘当初救命之恩!姑娘心地良善,必遭福报!”她深深一拜,真心诚意道。
顾婉卿俯身去拉她,她却径自推开顾婉卿的手,“顾公子是一个正直有为的人,能与他相识一场,亦是念昔的福气,当日陷害之事,还请姑娘待为转达念昔的歉意。”
“姑娘,我走了,您多保重!”她站起身,转身离去,再未曾回头。
只留顾婉卿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无奈摇头,终是拿过茶盏,慢慢润着喉咙。也罢,终究是念昔的选择,她尊重她。
然而,仅用了一柱香的时间,外面惊呼声一路传来,“姑娘,不好了,念昔姑娘在黄金屋门口遇害了!”
顾婉卿心中一沉,放下茶盏,迅速奔向府外。
她就那样躺倒在雪地里,心口处插着一把刀,红色的液体顺着心口一路蜿蜒而下,晃得顾婉卿的双眼生生的疼。
顾婉卿走过去,蹲下身子抱起她,眼中却是遗憾。严念昔的刀直入心脏,便是华佗在世,也回天乏力。
严念昔仍就清醒着,她笑看顾婉卿,眼底释然,仿佛早就料到了今天。
“姑娘明知我的身份,却迟迟未对我动手,我知道,姑娘一直在等我回头。”血液在一点一点流失,她说起话来,也越发的吃力,每一字都像是用足了力气。
“可是从我陷害你们的那天起,我就已经回不了头了。”
她合上眼,在顾婉卿怀中,沉沉睡去。
“姑娘,刺杀念昔姑娘的凶手才被抓的那一刻自尽了!”身后,展奇带着一队人匆匆赶来,向顾婉卿禀报道。
顾婉卿点了点头,意料之中。“将念昔姑娘好生安葬吧!”
“还有,展奇,带我入宫,我要面见皇上!”
安国皇宫,向来守卫森严,可是对顾婉卿而言,此处却给了它最大的包容。顾婉卿入宫几乎不需要令牌,仅靠这张脸,便可长驱直入。
连一向话不多的展奇都禁不住感叹,“皇上为姑娘破得例加起来,都可以摆摊出售了!”
顾婉卿便笑,径自往前走去。
顾婉卿入宫门时,便已有人前去向左煦禀报,因而不多时,一直近身伺候左煦的宫人已出来迎接。
见到顾婉卿,他行了一个大礼,“奴才元起见过姑娘!”
顾婉卿不过一介庶民,自是担不起这样的礼节,她避让到一旁,而后屈身还礼。
元起道,“姑娘来的正好,皇上昨天接近了几个大臣,回去后便一直喝着闷酒直到现在,任是谁劝都不听。这样下去,身子怎么受得了,姑娘赶紧劝一劝吧!”
左煦心里向来强大,能让他这样喝闷酒的事并不多,顾婉卿心中已隐隐有了某种预感。
昭阳殿,大门紧闭。门口处,有十余宫人低着头候在外面,大气也不敢出。
元起叹气道,“皇上不让人进去,把我们都轰出来了。”
“解酒汤可准备了?”顾婉卿问道。
元起忙从其中一个宫人的手中拿过汤碗,“早就备着呢,就是一直没用上。”
顾婉卿接过那汤碗,仍就是温热的,上面还冒着气,她笑道,“你们都先退下吧,外边冷,这样候在外面,会冻坏身体的。”
这些宫人中,元起显然是管事的,他看着顾婉卿,再对上顾婉卿温和的视线后,顿时低下头去。
冲旁边候着的宫人挥了挥手,元起道,“没听见姑娘说的吗?谢过姑娘就回去吧!”
几个宫人忙道谢行礼,顾婉卿一一点头还礼。
“姑娘,皇上虽然向来冷静,可这次显然喝得太多了,奴才也说不准皇上会醉到什么程度。奴才就在这儿候着,您要有事儿,随时唤奴才。”
“好。”顾婉卿笑言,推开昭和殿的门,走了进去。
里面安静异常,却酒香四溢,顾婉卿借着殿中的烛火四下环顾,果然见满地的瓶瓶罐罐,空着的、满着的到处都是。
“出去!”大殿内侧,左煦的声音传来,仍带着清醒的醉意。
顾婉卿倒是有恃无恐,她不说话,只走到大殿门口,拉开殿门,对候在门边的元起道,“找几个手脚麻利的,把这些酒坛子都扔出去。”
“顾婉卿,你过来!”顾婉卿声音不高,左煦却听得清晰,他大声喊道,声音中明显带着一丝惊喜。
他这一喊,顿时让元起招呼进来搬东西的宫人定在原地。
“没关系,继续吧!”顾婉卿安抚道,转身走向左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