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妇人面前,取出随身携带的玉佩,交到那妇人手中,“顾家欠您一个女儿,今日起,婉卿便做您的女儿,这个玉佩便是证物,只要您需要,您随时可以来找我,罗司直知道我在何处。”
那妇人只是愣住,倒是罗直率先反应过来,“皇后娘娘,罗家何德何能,得您如此器重,我们”他几乎哽咽。
那妇人也反应过来,怔愣许久,跪倒在地,“民妇不敢。”
顾婉卿扶罗夫人起身,拉着她的手,一起走到罗直面前。面对着罗家夫妇,双膝跪地,拜了三拜。
“爹,娘在上,请受女儿一拜。”
那般诚心诚意的举动,让二老再也无法拒绝,他们只是摸着眼泪,不住地道,“好,好”
从此以后,他们多了一个女儿,而她,也多了两位亲人。
顾婉卿是罗家二老亲自送出门的,临出门之际,罗直将顾婉卿拉到一边,“皇后娘娘,请您务必保重,您记得,您也是罗家的女儿,不管发生什么事,罗家一定会是您的后盾。”
顾婉卿听出了他话中寓意,她从未想过会从罗直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她的眼泪几乎夺眶而出,却只是忍住,微笑着看着罗直,“我知道了,爹。”
罗直的眼中确是真切的担忧,“如今,娘娘和敏敏成了真正的姐妹,若有需要帮助的,若您不方便直接找我,便只管让敏敏告诉我,我罗家一定拼尽全力。”
顾婉卿只是不住点头,早已哽咽到说不出话。
人生便是如此奇妙。她的亲生父亲,从未宠过她,只拿她当作一颗棋,来稳定他的位子,只要他需要,她随时是可以被抛弃的。
而恰恰是这个刚刚认识的人,这个她本该尽孝的人,却给了她一个从未体验过的父爱。
“爹,娘,女儿走了。”她挥手道别,欲转身离去。
“婉卿。”罗直却忽然叫出她的名字,“你与顾家天壤之别,你本不该是顾家的人,委屈你了,孩子”
顾婉卿只是笑,转身离去。
她的出身,她无从选择,她只能选择如何活下去。
“娘娘。”一直站在罗府外面顾青城早已迎了上来,见顾婉卿眼角含泪,便递上手帕,担忧地道,“罗家为难您了”
未等顾婉卿说话,他已转身要奔向罗府,“我去找他们算账。”
顾婉卿忙拉住他,“没有,他们很好,只是想到不久前还生龙活虎的孩子就这样走了,心中伤感罢了。”
听顾婉卿提起这点,顾青城也深有感触,“也许,我离她远一些,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顾婉卿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与你无关,以顾青耀的性子,这桩婚事注定是悲剧,区别只是早晚而已。”
说罢,两人都不再说话,只是径自往前行去。
夕阳西下,将二人身影拖得很长,可是连影子里,顾婉卿看得的也都是悲伤。
有马蹄声忽然由远及近,两人抬头,这才发现一匹骏马正奔二人而来。马上之人穿着宫廷守卫的服饰,手里还拿着一卷圣旨。
顾婉卿让了让,两人所在的地方距罗府尚不算远,她料想那圣旨应该是给罗直的。
却不想骑马之人在顾婉卿面前勒紧缰绳,跳下马背。
“属下参见皇后娘娘,皇上传旨,招皇后即可回宫,钦此”
顾婉卿接过圣旨,轻声叹息。躲得了一时,终究躲不了一世。
“青城。”顾婉卿转身,在他耳边道,“老宅里有一封书信,在我房间的枕头下,你记得把它交给方卓方老先生,我相信老先生可以帮到顾家。”
“长姐,注意安全,小心清夕姐,此番青耀之死,她定是怨极了你。”顾青城担忧地提醒。
顾婉卿点头,“我知道。”
回到宫中时,天犹未暗。
她没有乘步撵,只沿着道路,缓缓前行。即使凌亦辰让她回宫后即刻面圣,也并没有加快她的步伐。
晚风吹起,带着丝丝凉意,顾婉卿裹了裹身上的衣衫。有树叶在眼前旋转飘落,她这才想起,如今已是晚秋时节,又是一年万物凋零时。
“娘娘。”甬路尽头,德荣唤道。疾步行至顾婉卿面前,他拿起披风披在顾婉卿肩上,“天气转凉了,娘娘大病初愈,要注意身体。”
顾婉卿笑了笑,拒绝了德荣的帮忙,她为自己系上带子,对德荣道,“你先回去伺候皇上吧,不用管我,我稍后便到。”
德荣是个明白人,立刻知晓了顾婉卿的心思。“顾家失势,娘娘是怕奴才与娘娘亲近,会累及奴才吗”
他行至顾婉卿身边,兀自扶着她,“奴才的命,是娘娘给的,纵然奴才身份低微,也知道知恩图报的道理。”
他执意如此,顾婉卿无法拒绝,便道,“如今的顾家不比以往荣耀,以后怕也只会更糟,你又是从我这里出去的人,与我靠的近些,只会为你带来是非。”
德荣摇着头,眼中是坚定的神色,“娘娘只要不怕奴才辱没娘娘,奴才便没有什么可怕的。”
不知不觉,已至甘露殿。
掀起裙摆,拾阶而上,稳稳地走好每一步,一如多年来的仪态万方。
“皇后娘娘。”身旁的德荣却忽然低声唤住她。
“皇上待娘娘是不同的,只要娘娘肯低下头,只要娘娘愿意,即便没有顾家这个后盾,娘娘仍就是天下万民的娘娘。”
领了德荣的好意,顾婉卿微微一笑,径自走入殿内。
此时,凌亦辰正手执御笔,低头书写着什么。他不曾抬头,似乎未发现顾婉卿入内,顾婉卿便安静地站在一旁,不曾相扰。
天色由明转暗,整整一个时辰,凌亦辰这才放下笔,抻了一下懒腰,抬头瞬间,像是才发现她一般,招呼着,“皇后回来了啊。”
自从马上摔下来,顾婉卿的身子便一直羸弱,如今站了这许久,已通身是汗。她却只是浅笑着,躬身行礼,“皇上,妾身回来了。”
行礼间,顾婉卿的身躯一阵摇晃,幸而抓住旁边的椅子,才险险稳住。
凌亦辰像是不曾发觉她身体的不时,只道,“朕方才作了一幅画,皇后帮朕看看,画得如何”
顾婉卿缓缓走上去,虽然脚下仍酸麻无力,好在走得还算稳妥。行至凌亦辰面前,案上的画顷刻映入眼帘。
顾婉卿站在原地,只是盯着那幅画,久久未动。
那是祁国的地图,山川、河流在图上清晰可见,地图西北角被用一条醒目的红线圈住,格外耀眼
那是金国入侵、是祁国迫不得已而割让的地方
难怪今日他情绪不对,原来是想到不久前的奇耻大辱而对顾家怀恨在心,进而殃及到自己的身上。
“如何”他站在她身后,再次发问,声音清寒。
若不是顾家把持朝政,致国库空虚,粮草无法供给,他也不至于割让城池,匆匆了此战事。
自大祁建国以来,割让土地的国君,只有他,只有他而已
奇耻大辱,即便死后,他亦无颜见列祖列宗
凌亦辰的怒气显而易见,及时没有回头,顾婉卿也可以察觉得到。她伸出手,手指指向那地图与安国交界的地方,“此河非正东正西朝向,乃自西北方向流向东南方向,所以皇上所绘有所偏差。”
此时此刻,她居然如此正面的回答他的问题,凌亦辰几乎怒极。
她这般聪明,又怎会不知他意有所指
“皇后,今日,顾相来找朕了。”他忽然转移了话题。
顾婉卿转身,望进他幽深的双眸里,那里面仍就余怒未消。
“父亲说了什么”顾婉卿问,心中已隐隐有所预测。
凌亦辰拿起笔,按照顾婉卿所言修改着地图,边描绘边道,“顾相说,他已年迈,想携一家老小告老还乡。”
父亲曾说,宁可站着死,决不跪着生。如今他能急流勇退,想来昔日所言不过是激她保全顾家而已。
父亲到底是个聪明人。
“朕已允了他的请求,三个月内,将所辖之事交予他人,他便可离京。”
明明是顾婉卿心心念念的事,然而,当她看向凌亦辰时,却见他仍在描绘着那副地图,并不看她。
顾家曾带给凌亦辰这样的屈辱,他怎么可能让顾家这样抽身,是的,绝无可能
“妾身谢皇上成全。”顾婉卿如是道,心中却已发凉。
三个月,顾家只剩下三个月了。
“顾家离京,皇后最大的倚仗便没有了,皇后有什么打算”
凌亦辰定定地看着她,眸中隐隐有所期待,似在等她一个答案。只要与顾家划清界限,她便还是她。
“妾身最大的倚仗,便是皇上啊。”顾婉卿想,如果她想活命,她当如是说。
可是,如果没有顾家,她在祁国还能为什么呢
没有顾家,这皇宫于她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
“妾身请求出宫,从此常伴青灯古佛,为皇上、为大祁祈福。”她听见自己如是回答。
杯盏摔在地上的清脆声忽然响起,茶水四溅,濡湿了顾婉卿的衣裙。娘娘吉祥
正文110奉旨回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