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婉卿轻咳一声,坐起身来。し
内室的响动立时便得到了门外人的回应,敲门声随即响起,“姑娘可是醒了,我等奉命伺候姑娘洗漱更衣。”
这些礼仪规矩,顾婉卿再熟悉不过,“进吧。”她说道。
两个女子带着众人鱼贯而入,为首的女子三十上下,容颜秀丽,见到顾婉卿便低下头,眼睛看着地面,屈身行礼,“奴婢清荷见过姑娘,奴婢是玉笙楼的管事姑姑,负责照料姑娘日常起居。”
她身后的女子不足二十,一双眸子明艳动人,她也随之行礼,虽礼仪周全,眼睛却总是禁不住好奇地打量着自己。
顾婉卿微微一笑,漫语轻声,“有劳了。”
从洗漱到挽发,都是清荷一手操办,熟练而严谨,经过她的巧手,铜镜里的自己顿显端庄清贵,顾婉卿便道,“手艺这般好,清荷想必是在这里很久了吧!”
为她插上一只玉簪收尾,清荷笑答,“奴婢及笄之年入宫,如今已十三年光景。”
“姑娘不知道,清荷姑姑处事谨慎周正,原是近身伺候皇上的呢!”一只站在清荷身后的女子插嘴道。
入宫十三年,又伺候左煦,此人恐怕不可小觑。
“哦?让你来伺候我,当真委屈你了。”顾婉卿歉然道,却并不给清荷答话的时间,旋即问道,“你来之前,皇上可曾对你交代过什么吗?”
清荷笑笑,回答得滴水不漏,“皇上交代奴婢务必妥善照顾姑娘。”
吃罢早膳,晨光正好。
顾婉卿踱步出门,仰头看向早起的朝阳,温暖而明媚。闭上眼,深吸一口异域的空气,虽清新怡人,到底是并不相熟的气息。
“姑娘,您若有空不妨到处走走看看,宫中景致独特,相信定可让姑娘心情畅快些。”清荷建议道。
顾婉卿颇为诧异,“我不是被幽禁于此?”
清荷颔首轻笑,“姑娘说笑了,姑娘是贵客,自然是自由的。除了皇上与朝臣议事的前殿以及太妃们居住的寿康宫,其他地方您尽可前往。”
正如清荷所言,顾婉卿所行之处,无一人相阻。
安宫很大,大到顾婉卿逛了一个上午,也不过只是安宫的一个角落而已,然而真正让顾婉卿觉得讶然的并不是这点。
安宫虽大,宫人寥寥。
原来还以为是她所居之地偏僻,所以才无缘得见宫中其他妃嫔,可是待顾婉卿又逛了几日后,这才终于认识到,这里,人的气息太过稀少。
与祁宫完全不同,祁宫内妃嫔、秀女数以百计,随行侍奉的宫人更是不胜枚举,争斗,比拼,让那座宫廷格外热闹,与这里的气氛形成鲜明的对比。
堂堂大安皇宫,富庶如斯,何以至此?
“姑娘,起风了,回去休息吧!”身后,玉芝为顾婉卿披了件衣衫。她就是那日跟在清荷身后的宫女,心直口快,也心思纯净。
裹紧一身,顾婉卿随口问道,“清荷姑姑呢?”往日,都是她来寻自己的。
听顾婉卿这样问,玉芝止不住地碎碎念,“姑姑说她身体不舒服,如今在寝殿休息,我说请太医她又不依,早上的饭还没吃呢!”
“其实姑姑挺可怜的,她家中尚有父母,今日是好多秀女出宫的日子,她却不能出去,肯定很伤心吧!”
“说来也怪,她跟皇上交情匪浅,皇上也允诺她可随时出宫,她怎么就是不走呢?”
她一股脑地说了出来,还一边走一边困惑地摇头,连走到顾婉卿面前也没有察觉。顾婉卿不觉好笑,只慢慢地跟在后面。
清荷不愿离宫,自是这里有她眷顾地东西,这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然而这些,都不在顾婉卿考虑的范围内。
她唯一考虑的,只是如何回祁而已。安宫内,她虽可以到处行走,然而各处宫门却被围得滴水不漏,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更遑论是她呢?
正想得出神,手臂忽然被抓紧,顾婉卿回过神来,这才发现玉芝正指着不远处,“皇……皇上!”她说道。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果然见左煦正在湖边一处凉亭里,而亭子中,不只他一人。
“皇兄,念茹已在宗正寺整整七日了,该受得教训也够了,她一向身子弱,若长期居于那种苦寒之地,她的身子受不住的。”微风中,左弘的声音飘入耳际,满是担忧之色。
左煦正背对着左弘,面朝湖面,清风吹起,更衬得他面容冷冽,“没有管好你的妻子,你也难辞其咎。一直以来,你太过纵容溺爱她了,以致让她失了本分。”
“皇兄,恕臣弟直言,念茹的性子,皇兄是再清楚不过的,她毫无城府,直言快语,皇兄不也说过这正是她的可爱之处吗?到底是什么改变了皇兄的看法呢?是因为那个忽然出现的姑娘?”
“与任何人无关!”左煦断然否定道。他转过身,目光清寒,“朕是皇帝,帝王没有同胞兄弟,没有幼时情谊,你懂吗?”
片刻的错愕,而后左弘忽然莫名微笑起来,“皇兄还是没有变,皇兄关了念茹,是想让她断了对皇兄的心思、以免他日予人以柄吧,皇兄惯会用谎话掩饰自己的关心。”
被戳穿了心思,左煦的眉宇皱得更深了些,他转过身不再与左弘对视,“领回去吧,以后切不可再让她肆意妄为。”
临别之际,蓦然转身,“皇兄,终有一日,我会让她的心里全都是我的,终有一日。臣弟告退!”
左弘走了许久,左煦仍就站在原地,望着远方,仿佛天地之间,只此一人。
顾婉卿与玉芝站在不远处,左煦、左弘二人谈得专注加之园木遮挡,所以并没有发现她们,以致可以让她们从头听到尾。
回想起方才二人的对话,或许左煦并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冷漠吧。
“姑娘,皇上一想事情便会想很久,迟迟不离开,若一直这样下去,受风了可怎么好,姑娘去劝劝吧!”玉芝看着左煦,对顾婉卿道,语气满是担忧。
顾婉卿不觉好笑,她只是阶下囚而已,最多也不过是一个待遇好的阶下囚而已,用什么身份劝他?何况,她也并不想,既然选择这条路,便是跪着,也要走下去,因为,那是他该承担也不得不承担的责任。
“走吧!”顾婉卿道,当先往玉笙楼走去。
清荷确实是病了,顾婉卿赶到时,她正躺在床上,面容苍白。
顾婉卿为她把了把脉,虽略有气虚体弱的症状,但并无大碍。想到玉芝之前与自己的谈话,想来清荷患得应该是心病了。
微微一笑,心中已有了答案。顾婉卿道,“玉芝,备笔墨,我为清荷姑姑开张方子。”
“不劳姑娘费心了。”床上的清荷挣扎着起身,“只是受了些风寒而已,养养也就是了。”
顾婉卿也不理她,只拿过玉芝递过来的狼毫,对着清荷的样子,细细描绘起来。
黑发如瀑,一直垂到腰间,发下是一张清秀的鹅蛋脸,小巧精致。脸上五官也是雅致,最是有魅力的,便是她的眼睛,聪慧灵动,又带着丝丝柔情眷恋,温婉浅笑时,嘴唇扬起,秀外慧中。
一纸丹青作罢,顾婉卿放下笔,只留下玉芝的目瞪口呆和啧啧称奇,“姑娘画得真好!简直和真人一模一样,比真人还好看!”话毕,方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做声。
待墨迹晾干,顾婉卿小心地将清荷的画像折好递给玉芝,附耳交代了几句,便见玉芝道了一声“哎”,欢欢喜喜地跑了出去。
“姑娘何意?”清荷诧异道。
摇了摇头,顾婉卿浅笑着,没有做声。
玉芝办事很麻利,不出一日,便已将顾婉卿交代的事办了个妥当。所以眼下,清荷拿着一张宣纸站在迎河而立的顾婉卿面前,满脸的感激。
“多谢姑娘。”
近日几乎未曾进食,清荷的身体仍是有些虚弱,顾婉卿便将她扶坐到一旁的亭子里,“你不愿出宫与家人团聚自有你的道理,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不过只是着人画上你与家人的画像赠予对方而已,但愿可你解你的思乡之意。”
清荷的眼中越发动容,“这却是奴婢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迎河而立,顾婉卿径自盯着湖面出身,许久未再说话。
身后,清荷忽然问,“姑娘,可也是想家了吗?”经此一事,清荷似乎对她的防备也化解了许多。
顾婉卿没有转身,心中仿佛有根引线在拉扯着她,让她坐卧不爽,寝食难安。独在异乡为异客,要她如何不想家?
“这条河通往何处?”她忽然问了一个莫名的问题。
虽不解其意,清荷仍老实回答,“此河与宫外相连,常有宫人将有字的信纸折成船漂至宫外,虽不知家人是否会收到,于自己也是一种寄托。”
随手捡起一块石子丢了下去,闷闷的响声昭示着这条河的深度,顾婉卿心中暗暗打定了主意。
“顾婉卿!”
有人唤道。声音是熟悉的,然后从那熟悉的声音所唤出的她的名字,又是全然陌生的。
顾婉卿蹙了蹙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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