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沿着这个方向走了许久,无论如何是不能折返了,继续前行吧!”想清楚了前后,左煦已习惯性地做了决定。
好在顾婉卿与他想法一致,便扶好了他,继续往前行去。
山路难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里,两人都是小心翼翼。精神紧张的结果就是,明明天寒地冻,可是走了多时,顾婉卿已通身是汗。
额头上的秀发忽然被人拨到一边,待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两个人均是一愣。
“你头发被汗水粘住了,我担心挡了你的视线,若你我因此而摔倒,就得不偿失了。”左煦第一时间解释道。
“多谢。”顾婉卿答,视线继续望着脚下的路。
一路再是无话,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们实在是没有什么好说的。
天色渐渐暗了,虽然没有月亮,遍地的雪也将大地照得透亮。
顾婉卿向远处望去,漫天的苍茫中,一抹晕黄的光亮突兀地出现在视野中,她眸中一亮。
“你看,前面有人家!”指着远处地一处茅庐,情绪向来收敛的她,此刻,却是难得的兴奋。
她自然是该高兴的。若今夜他们露宿深山,漫天的风雪之下,谁也不能保证他们还会不会见到明天的太阳。
个人生死事小,祁国前程事大。
左煦却没有意料之中的高兴,他只是淡淡地看着眸中闪着光亮的顾婉卿,而后又将目光望向他处,似全不将眼前这小小的困境放在心中。
“你先忍一忍,待我们借到住处,便可为你好好诊治了。”顾婉卿道。
一路上,左煦虽一声未吭,甚至脸上无半丝痛苦的神色,然而他额头的汗水以及紧蹙的眉宇早已泄露了他的痛楚,此人坚韧可见一斑。
“荒山野岭之中,却有这么一座草庐,当真巧合。一会儿我们小心些,看我眼色行事。”
对于左煦的警惕,顾婉卿明显有些诧异,“避世之人独居此处也是有的,你如此谨慎,未免草木皆兵了。”
左煦却只是勾着唇角,“此处不比天子脚下,大祁皇后虽聪慧,阅历却着实有限,所以眼下你最好还是听我的。无论如何,小心驶得万年船,你说呢?”
他说得有理,巧得是,顾婉卿讲理。
敲开那扇破旧的木门,一张老妪的脸忽然出现,她眯着眼,看着门外两张素不相识地脸,问道,“你们找谁?”
默契地对视了一眼,顾婉卿当先答道,“婆婆,我和兄长误落崖下,又巧逢暴雪迷了路,眼下哥哥受了伤、我们无处落脚,还望婆婆收留一晚,我们明日便走。”
听罢缘由,那老妇人瞬间将门打开,热情地招呼着,“快进来快进来,这大雪封山的,方圆十里都没什么人家,你们能找到这里,也真是福大命大。”
说罢,转身冲屋里喊道,“老头子,家里来客人啦。”
随即,一个老头从屋里走出来,同样的慈眉善目,“屋里坐吧,暖暖身子。”
坐到土炕上,看着在屋外忙里忙外为他们张罗着吃食的老两口,顾婉卿的身子连同心,一并暖了过来。
喝着热汤,吃着馍馍,虽简单朴素,却别有一番滋味。
“别怪我老太婆多嘴,我瞧你们的打扮和气质,应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吧?尤其这个小姑娘,还穿着嫁衣,难道,你们是私奔出来的?”那老妇人问道。
顾婉卿怔了怔,明显没想到她能往这边想。
就这愣神的功夫,左煦已接过话茬,“婆婆好眼力。我与她两情相悦,奈何两家为世仇,父母无论如何也不同意我们的婚事,我们只能远走他乡了。”
顾婉卿看了看左煦,颇为钦佩他信口胡诌的能力,不过她并没有否认,此时此刻,他们确实需要一个合理的身份掩人耳目。
听完左煦的话,那老妇人颇为赞同,“你们出走是对的,待日后生米煮成熟饭,带着孩子回去,两家还有什么恩怨不能化解的呢?”
顾婉卿只是笑,不再多言。
草庐里仅有两个房间,自然地,左煦与顾婉卿被安排在了一处,而关于这一点,两人都很坦然。
左煦被毒蛇咬伤的地方已敷上了老妇人准备的草药,如今已无大碍了,仅腿上伤势严重,而眼下不能出门求医,自然无法医治。
顾婉卿搬来一床被子走进屋时,正看见左煦口咬木棍,欲强行矫正骨头已经支出来的大腿。他弯着腰,双臂在腿上用着力,却终究徒劳。
他的腿本就青紫红肿,又因方才使了一番蛮力,看起来越发触目惊心。顾婉卿把被子放到一旁,走上前去。
“这腿若等到明日,怕是要卧床很久了,而眼下又无法请大夫,我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你别看了,否则容易做噩梦的。”他玩笑着,轻松自在,似这腿是伤在别人身上。
“你相信我吗?”顾婉卿问道,随即解释,“我尝读医书,虽未吃过猪肉,到底见过猪跑,你若相信我,我可以为你正骨。”
左煦挑了挑眉,对顾婉卿的比喻明显比较在意,“堂堂大安皇帝,被用猪作比,并且还没激起我的丝毫怒意,这还是头一次。”
见他没有反对,顾婉卿索性蹲下身去,双手揉捏着他的伤腿,无丝毫扭捏之态。“人生难免有很多第一次,这不稀奇,你习惯就好。”
左煦点着头,颇为赞同,“的确有很多第一次,第一次和别国皇后同处一室,第一次对一个女人动手却没能杀得了她,第一次被一个女人所救还是两次,”说到此处,语气顿了顿,声音渐入低沉,“第一次对一个女人,如此好奇。”
“多谢谬赞”,毫不客气的接受了左煦的褒奖,顾婉卿头也未抬,口中却继续道,“不过,还是收起你的好奇心,人的好奇若是满足不了,很容易伤身。”
难得今天的顾婉卿,颇有谈话的兴致。
左煦越发兴致勃勃,“何出此言?”
顾婉卿抬起头,微微一笑,“因为今日之后,你我注定桥归桥,路归路,从此山高水远,后会无期。”
手下用力,只听“嗒”地一声,顾婉卿已经拍了拍手掌,站起身来。“你动动看,是否哪里不适?”
此刻的左煦,仍在怔怔地看着顾婉卿。
剧痛只是一刹那,快到他尚来不及反应,一切就已经结束。他扶着墙站起身,动了动腿,除了腿部仍肿着显得有些僵硬外,骨头里,已没有丝毫异样。
“你的医术,着实不错。”左煦由衷赞叹。
“再休息几日,就可以行动如常了。”顾婉卿没料到她生平第一次行医会如此成功,也很高兴。
与左煦保持着安全的距离,顾婉卿边铺平被褥边道,“他日悬壶济世,我或许也可以凭此满足温饱。”
顾婉卿只是脱口而出,自然而然,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既不相信祁君,为何还为了他甘愿背弃家族,舍弃性命?”
烛火昏黄摇曳,照得二人的身影迷离飘渺。顾婉卿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火光,直到烛油散尽,一切又都陷入昏暗。
和衣钻进被子里,顾婉卿没有回应,她需要休息,养足体力,毕竟孤身回京还有漫长的路要走。
“我左煦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你救了我,我不会杀你。”暗夜里,他忽然道。
轻扯唇角,“是吗?”不信任的神情显而易见。
两边再未说话,最后是剩下两人均匀而和谐的呼吸。
即便白天太累,然而这个晚上,顾婉卿睡得并不踏实。她虽然半睡半醒,意识却总是警惕地游移在四周,以致于身边的气息稍有异样,她便已警觉地睁开了眼睛。
暗影浮动,顾婉卿尚未来得及开口,那人已迅速地封住了她的嘴,另一只竖在嘴边,摆出一个“嘘”的手势。
看出来人是左煦,顾婉卿摆脱他的手,坐起身来。
“我们得离开这里,事情有异!”他低声道,声音深沉,回荡在耳际。
顾婉卿不解,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他的解释。
“那老头儿已出去了半个时辰,尚未回来,我料想,他应是出去找人了。”
对于左煦的话,顾婉卿自然是将信将疑。她年幼时虽生活在市井,到底也不曾接触过这些偏僻之地,论阅历,她不如他,自当相信他。然而,这对夫妇为他们提供的吃食并无异样,且好心让他们留宿,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这二人与歹毒二字联系到一处。
“深山之中,劫匪横行,为避免官兵突袭围寨,他们大多会在通往山寨的必经之路上安插眼线,而不引人注意的长者最容易掩人耳目。你相信我,你救了我,我必不会让你涉险。”
他的眼睛,在暗夜中,闪闪发亮。
忽然便想到了凌亦辰,那年董家倾颓之前,他们遭遇行刺,他曾说无论如何,必护她周全,那样倾力守护姿态,让她时至今日,仍记忆犹新。
当局者迷,在宫里,她总是若即若离,下意识地提防抗拒,如今离得远了,她方才可以更清楚地看清凌亦辰,也才可以更清楚地看清自己。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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