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巴]
毛信霞的离婚案子打了许久,磨得心都掉了层皮,邵胜威再舍不得房子门面存款,却经不住同居女朋友的死缠烂打,终于同意给毛信霞一套房子一个门面外加10万块现金的条件,但是有个条件:钱要花在小儿子的教育上。房子门面也只能给小儿子邵君涵。
同居女朋友肚子一天天的大,邵胜威就对亲儿子没那么看重,尤其他们偷偷托关系去香港验血,判断胎儿的性别为男。
于是毛信霞的第二次婚姻终于结束,带着女儿和儿子过日子。她和宿海说,“邵胜威说要是我不答应,就不签字。给你的这套房子做不了数,但是妈会赚钱,一定给小海赚出来。”
财产在宿海眼里的确重要,可比起毛信霞的幸福就会让位,小姑娘想了想,“那我要自己开店。”
可开店之前还得继续磨练手艺,毛信霞拜托一个师妹帮忙,将宿海带到北京去学习。对北京之行抱有期望的宿海问毛信霞,“是去四联还是东田?他们是不是常去时装周帮忙搞造型?”
毛信霞说能在北京城混下来的理发店都不能小瞧,你早晚得回柏州,人家不认什么时装周,就认价格和好看。于是把宿海给打发到了北京,下了火车站后小姑娘没去四联东田永琪吉米,而是去了左家庄。
妈妈的师妹姓周,宿海喊周姨。她看着年轻,人不算和气,大约头发剪得好的脾气都不咋地。理发店也不是西单里那些收费贼贵装修高大上的大店,就在小区门口店面挂红牌子印白字体:“芳芳精剪”。一把精剪二十年,剪出了周姨六十平方的三环內房子。
周姨说你先跟着我学一个月,我会的都教你,吃进去多少看你本事。再问宿海愿不愿意住她家?她儿子上小学,老公在房产中介工作。人家一家三口挤在六十平里都够呛,宿海说我可以住店里。
来北京前毛信霞再三叮嘱,“干活儿要积极主动,不会干的活儿一定要问清楚。”她担心哄着宿海来北京,这孩子一旦发现服务对象不是模特而是朝阳区的大爷大妈心里会闹别扭,担心了两天,宿海说挺好,这地儿到亮马河三里屯麦子店都方便。再说她有朋友圈,西有北大的坏丰年,还不晓得什么方向有屠格涅芙娃。
左家庄附近溜达熟了后,宿海找坏丰年,“你给我送了口红,我请你吃顿饭。”怀丰年说这敢情好,难得她在北京碰到柏州的小老乡,不过要等她过阵子回北京。宿海又问周姨,燕园职业技术学院在哪儿?不会在昌平吧?周姨说没听过,八成是民办野鸡大学。被烫头的老阿姨听见,“一准儿就是北大的学生自己瞎诌的。遍地都是职业技术学院,冠五道口或者燕园的听着谦虚,本质还是显摆。”
宿海听了有点生气,她问屠格涅芙娃,“你是不是北大的?”那头说也可以这么说。
宿海用学了几天的京骂回:你大爷的。然后把自己的签名改成:左家庄职业技术大学在读。
因为洗头手艺好,刮面掏耳又快又稳,宿海在老客眼中很快从“陇西乡下来打工的妹子”变成了“有点儿东西”的大姑娘。再问大姑娘今年有二十没?大姑娘说我十五。
哟,这是童工呢。人家看周姨笑。大姑娘说我不是童工,我就爱做头发,是童子功。您且等着,一会儿我好好给您捏个头。在周姨这儿的活儿除了捏头洗发,她还要负责十二岁以下顾客的剪发服务。用周姨的话说,“小学生没那么多花里胡哨的,你剪得家长满意就行。人家要再问你多大,别老实巴交地说十五岁,说十八,反正尽有人信。”
于是虚了三岁的格劳瑞啊一把推子加剪刀理了段时间就在小区打出了名堂。人家理发师的碎短发加锅盖刘海在她手里变得灵动起来,锡纸烫纹理烫飞机头圆寸头轮番上阵玩得溜起。有个小顾客被宿海在侧面推出了两道波浪造型,还一时风靡了附近幼儿园。
看宿海基本功不错,周姨就渐渐给她加了更多的活儿,她发现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烫女士的卷发时想法太多。什么叫想法多?就是宿海永远觉着顾客的意见不符合审美,她对卷发的认知才够得上伦敦巴黎时尚周。有时倔强了就多说服顾客半天,被周姨私下骂,“她要怎么烫就怎么烫,烫成比熊贵宾也是人家乐意。真以为去登台走秀呐?人家去参加朝阳区广场舞大赛跳凤凰传奇的。”
宿海吐了吐舌头,晚上和袁柳说赶明儿我一定要开个自己的店,我想怎么烫就怎么烫!袁柳说小海等你回来,我的头发你爱怎么烫就怎么折腾。大不了我剃光头,学习还不用分神了。
暂时被剥夺了卷发设计权限的宿海在给大妈洗头时,芳芳精剪来了个稀客,一头枯草乱叶般卷发的怀丰年回京后就乘四十分钟的公交车到了左家庄,往理发店一坐被周姨瞄了眼,“剪头发?”
丰年说我找格劳瑞啊剪,里面的宿海探出头,一张小脸让丰年都差点认不出,“小海?”
宿海高举双手走出来,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一枚让丰年眼睛挪不开,“真是你啊小海?”
“坏丰年,等着啊,我洗完头就帮你洗。哎哟,你去哪儿了?头发怎么变成这样。”再看丰年的脸色,又黑又黄又憔悴,宿海嫌弃地看了眼丰年,热情地给周姨介绍,“这是我发小儿,北大的。”
发什么小?丰年一想,第一面就被小丫头给薅了头发,可不是“发”小?
周姨一听这是柏州在京的人才,给她倒了杯水,“那你坐会儿啊。”
丰年就看着宿海忙活,大姑娘穿着牛仔裤黑卫衣,身材高挑穿什么都好看。可她的头发被烫成了金黄色的爆炸头,还一左一右扎了两个发髻。如果用白绸缎扎起,宿海可以去演豪杰春丽。给客人洗着头的宿海扭头看外面坐着的丰年,眼神稚气坦率,笑时眼角弯下,淌出十五岁的蜜味。
等丰年洗头时,宿海就用柏州话和她一顿聊,但基本上丰年只能招架。宿海说坏丰年你去了趟宁夏支教而已,怎么像去了火星?你这头发一看就是从来不护理的,分岔太厉害了,干燥得我用十桶护发素都不行。坏丰年,你怎么这两年放假也不回柏州了啊?你知不知道小柳考上了八中,俞任姐姐当了领导秘书,白姐姐收养了个孩子。哦,你干嘛去了?
你八成在谈恋爱。
“不对,谈恋爱的人不会像你这样放任发型不管的。”宿海洗功精湛,可也还是花了半小时才帮丰年梳理好发丝。
丰年闭眼微笑,听到宿海这么说睁开了单眼皮,她说没谈恋爱,哪里有功夫?再心虚地很快闭眼。
你忙什么呢?宿海的指尖替她刮掉眼皮上的泡沫。
忙着念书写论文编教材,忙着赚钱呐。丰年躺下时看宿海又觉得陌生了些,“小海,你变好看了。”
“我哪天不好看?”宿海给她包上毛巾,拉着坏丰年坐下,“剪什么发型?”
丰年说你看着来吧,我这么多年都是短头发,反正扎不起来的。这话可得了宿海的心,提起剪刀就是一顿操作,电推子绕着丰年的头走了两圈,雏型出来了,丰年给剪了个飞机头,自带的卷发效果让头顶发丝显得格外时髦。
这……也太男孩子气了点。丰年说。
不,不,这叫中性美。宿海将丰年的脸捧正,你看看,你肤色白,脸蛋两侧没什么肉,侧脸看着本来就立体。我告诉你,这发型但凡脸上肉多点儿它就黏锅垮台。“坏丰年,得亏你脸长啊,显得个头高。”宿海满意地抱臂欣赏作品,“哦,你看看你眼睛,虽然小了点儿,但是眼窝深,眉骨也高。”总而言之,坏丰年的脸和她设计的发型绝配,从眉毛配到脚趾头。
“看来在左家庄职业技术大学深造得很不错。”丰年笑,眼睛里游走着丝疲倦,她说小海,一会儿咱们去吃饭吧。说好了你请我的。
“什么大学?”宿海拧眉。
丰年吐舌,“不好意思,我就是屠格涅芙娃。”她这个小号是宿海在她的大号空间找到后加上的。一看那非主流的签名和头像就知道这是小海,丰年就起了调皮心,隐姓埋名和大姑娘聊了很久。越聊越觉着有意思,因为这孩子不端不装,学习不行可言语意外地有力量。
宿海手拿着电推子看丰年,“你姥姥的。”我就知道我没那么好命能认识两个北大的。她给丰年清理脖子上的杂发,“坏丰年,你可不能把我的事儿说出去。”
十五岁的小姑娘有什么事儿?不就是东边的托尼西边的杰克吗?丰年说那当然不会。你不觉着咱们特别有缘分吗?全国十几亿人,咱们能在q上加两茬。现在你又来北京了,咱们还能三不五时地约着玩儿。
“你和我玩什么?”宿海有自知之明,我又看不懂你的书,我只会剪头发,最后给她喷了点儿发胶,“坏丰年,我觉着你变了。”
变成什么样了?丰年看宿海的眼睛。
“油腻腻。”宿海咂嘴。
丰年口袋里的电话这时狂响,她掏出看了眼后就摁下静音,说是广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站起来再和宿海比了比身高,“可不油腻吗?个头就这么高,体积不够消受那些,油脂就溢出来了。”
不够消受哪些啊?宿海问。
“人间久摧藏呐。”丰年看着宿海,“正好是午饭的点儿,这附近你想吃什么?”
“大螃蟹!”宿海的愿望在左家庄就得到满足,虽然吃到的螃蟹没有柏州的大,更美老家的鲜肥,但是坏丰年戴着手套给她剥蟹的待遇着实难得。可坏丰年胃口不好,也许是被电话上的那个“宋姐”给催的。
“怎么不接呢?”宿海问丰年。
“嗯……广告。”丰年继续如是答。
“来,张嘴。”宿海说,对着配合的丰年嘴里喂了一勺蟹黄,“我最讨厌和吃饭不积极的人一桌了,坏丰年,管是谁烦你,你也不能耽误吃东西。人长了嘴巴干嘛的?”
说话,吃饭,就这两个用处你知道不?
还有,还有点别的用处。丰年说完,脸一红,“吃,吃蟹。”
还有什么用处啊?宿海问,可丰年的视线又落在了手机上,“宋姐”两个字继续跳着。她叹了口气,“要命的用处。”
“宋姐……”她走出饭馆接了电话,然后垂头丧气地背对着宿海说了好一通电话,最后进门坐下,宿海咬着蟹腿,“我想起来什么用处了?”
接吻和做-爱。宿海说完,坏丰年直接咳出了半杯椰子汁,“你——”
我什么我?我懂的可多了。宿海笑得贼兮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