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校路上两人在地铁上找到并排的座,前面站着的人挡了眼前的光。
纪潼杵了杵梁予辰的胳膊:“我怎么感觉我妈挺不待见咱俩的,我们真这么招人烦?”
他本来想只说自己,但不愿意承认就自己一个烦人精,因此强行带上另一位。
梁予辰转过头去看着阴影下他的秀气五官,莫名觉得这种问题问出来本身就挺有趣,决定暂不反驳“我们”这个词。
“你自己感觉呢?”
纪潼怀里抱着个装衣服的包,脚下夹着塞满零食的袋子,垂眸想了片刻,摇摇头:“不烦人吧,顶多有点儿好吃懒做?”
梁予辰笑问:“只是有点儿?”
“这不是关键。”纪潼又杵他。
“咳咳,”梁予辰笑咳了,“无非是距离产生美。不在家的时候招人想,胡姨把记忆自我美化了,觉得我们什么地方都好,等真正见面了自然会有落差——”
“所以加倍烦我们!”纪潼抢答。
“嗯,”梁予辰把他脚下的袋子移到自己这边,“回答正确。不过这都是暂时的,你在家再多待几天她对你的期待就又会调回正常值。”
纪潼随口就问:“你又没妈你怎么懂这些的?”
说完才惊觉说错话了。
车厢摇晃中停下,站在他们身前的人下了车,光线重新回到他们脸上。梁予辰表情淡淡的,抬头看车厢上方的路线图。
“对不起啊。”纪潼低声说。
“没事。”梁予辰没看他,“再有两站就到了。”
像没话找话,又像是不愿意再跟他待在一起。
一站过后,纪潼按捺不住,拉扯梁予辰怀中垂着的包带。
“明天还一起去操场么?”
梁予辰先是低头看了眼他的动作,随后才看他的脸,嗯了一声:“我骑车去接你。”
纪潼脸上像投了颗石子,荡开涟漪,头一回觉得早起没那么糟心。
到目的地时两人一同站起来,梁予辰手往他面前一伸:“包给我。”
一共两个包,可以背一个拿一个。
纪潼却将自己怀里的包潇洒一挎:“拒绝好吃懒做从小事做起、从今天做起!”
—
学法语重语感,学语言重练习。
纪潼占前者,梁予辰占后者。
同样一句话梁予辰听十遍才能念得像那么回事,纪潼听两遍就能跟得像模像样。用专业课老师的话说:纪潼说法语,“挺有法语味”。
不过天赋只能保证你要是真跑起来也许比别人快,关键还是在于你肯不肯跑。两人第一回练口语梁予辰就给了纪潼这个入门级玩家一个下马威——
拿吞音这种教材上不会写的经典坑让他跳。
纪潼不负所望成功读错,暴露了自己不好好听讲的事实。梁予辰当即翻脸,细细抽查他的习题,发现此人实在是个划水好手,凡是需要当堂完成的几乎都保质保量,凡是需要课后靠自觉的几乎都没做。
问他为什么,他蹲在树下像个被审问的小犯人,支吾道:“枯燥。”
学语言当然枯燥,学法语更是在枯燥的基础上再来次烘干脱水,这一点梁予辰深有体会。撇开名词阴阳性不谈,比奥特曼形态变换还多的动词变位、比乐高零件体系更庞杂的代词,学法语的人没有不悚的。
但世界上真有学来不枯燥的语言么?
恐怕难找。一件事一旦从兴趣变成糊口的工具、向上爬的阶梯,它就必然是枯燥的,因为功利心永远与趣味性背道而驰。
操场外圈有几排座椅,清晨风是凉的,鸟也刚醒,在树间叽叽喳喳扰着学子们的神经。
两人踱过去,纪潼因为不肯做作业的事情败露,蔫着头坐在那儿吸豆浆,吸半天才想起递给身边的梁予辰:“你喝不喝?”
眼睫怯怯地眨,装可怜,知道自己做得不对。
梁予辰无奈叹气,就着他的手低头尝了一口,太甜。
“糖放太多了,你喝吧。”
“……哦。”淡粉色的唇又重新凑上吸管。
两个人似乎谁也不记得上回喝椰青的事了。
梁予辰拿出姿态来深刻教育:“学语言就像盖房子,图纸设计好了得打地基,有了地基还要添砖加瓦。没有日复一日地卖力气,图纸画得再漂亮也不可能变成真房子。”
简言之,光靠天赋走不长。
纪潼咽了一口甜豆浆,咕哝:“可我真的背不下来啊,那么多的单词跟时态,简直变态。”
“玩游戏你能记住那么多英雄技能,到学语言这儿就记忆力骤降?”梁予辰一语致胜,“背不下来说明你偷懒。这学期要是专业课低于70,往后别说认识我。”
“又来了又来了,”他咬着吸管顿了顿,“你是谁啊你个大路人甲,干嘛跟我搭话,我现在就不认识你。”
没人叫他起床他乐得清静。
梁予辰目光如炬:“心虚,做不到,怕丢人。”
扎心三连击。
刚说完纪潼就扑过来捂他的嘴,结果他一个不慎还真给扑倒了,仰面倒在胶椅上后脑勺磕出砰通一声,听着就疼。
“嘶。”他倒抽口气,“谋财可以,害命不至于。”
纪潼慌乱中两手按在梁予辰胸前以防跌下地,刚“我没”了半句就被连人带豆浆给推起来。
“没摔傻吧,”见梁予辰身体微晃,他心虚观察,“记得自己是谁吗?”
梁予辰故作沉思:“我是不是姓路。”
纪潼吓懵:“姓陆?”
“路人甲。”
他怔了一秒,随即才反应过来梁予辰又在耍他,气得拳头砸过去:“你不姓路你姓甲!甲鱼的甲,乌龟大王八!”
梁予辰笑着按住他的手:“能不能少给我取几个外号,记不住。”
两人打闹半天,豆浆洒了一手,只得凑合拿出张纸巾擦指缝。
纪潼用完了纸塞他手里,没羞没臊地凑过去:“诶,期末我要是没考砸怎么说。”
“什么怎么说。”
“奖励啊。”此人极其理直气壮,“没奖励没动力。”
“你是为我学的?”
“我是太子你是太傅,我学好了你鸡犬升天!”
梁予辰真想揍回去:“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到底有没有奖励嘛。”
“想要什么奖励。”
“这个……”纪潼脑筋飞转,“我现在还没想到,等想到了再告诉你,到时候你得听我差遣当我的奴隶。”
梁予辰蹙眉:“你能不能换个词。”
怎么听怎么别扭。
“呃……仆役?”纪潼词汇量有限。
“打住。”他决定放弃,“还不如奴隶。”
第18章你是为了我吗?
时间转眼到了晚秋。
有个周末梁予辰没回家,说是去外地当陪同翻译了,一趟能挣好几千。纪潼独自一人在家当大爷,敞着门,躺床上边吃水果边翻梁予辰的漫画书,一点儿不珍惜。
客厅的纪念片节目在介绍北方的冬泳,强身健体振奋精神之类的好处说了一大堆,他也跟着听了一耳朵。沙发上他妈跟他后爸不知在聊什么,声音不高,长吁短叹。
节目步入尾声,隐隐约约传来一句:“还是算了,别庆祝了。”
胡女士声音响亮一点儿:“孩子来家以后第一个生日,不庆祝说得过去吗?”
这说的当然不是纪潼。他立马将漫画书一合,竖着耳朵又听了一会儿,还是听不真切,干脆走到房间门口问:“你俩聊谁呢,梁予辰?”
他妈已经放弃纠正称呼问题了,拢了拢身上的披肩道:“跟你没关系,回屋玩儿去。”
越不让他听他还越要听。
纪潼走过去,反骑一把椅子,盯着俩大人问:“他怎么了,过生日?过生日过呗,我先声明我不反对啊,别到时候不给他过又赖我身上……”
梁长磊表情不太明朗:“潼潼挺懂事,不过咱还是不给你哥过了。”
这么顾及他的感受?不至于吧。
他妈还是觉得不妥:“我倒不是怕别人说我这个后妈刻薄,纯粹觉得不给孩子过生日怕他伤心。”
纪潼笑着插嘴:“他都二十三了还孩子,你这后妈说话真有意思。”
“边儿呆着去!”他妈瞪他,“说你哥呢跟你没关系。”
“我就不是孩子啦?”他顶嘴,“后妈不刻薄亲妈刻薄!”
梁长磊搓着膝盖:“潼潼,你要实在想听就在这儿待着也成,横竖也不是什么秘密。立冬的后一天是你哥阴历生日,但他妈是立冬那天没的,隔得太近,庆不庆祝都不合适,所以这么多年你哥都没提起过生日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