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灯变红灯,两人在人行道前刹住车。
梁予辰转头见纪潼满脸的不耐烦,眼中的情绪却简单澄澈,精气神十足,左耳塞了无线耳机右耳却空着,把住车头的手无意识地打着拍子。
他心里也跟着节奏哼起了调子,敛了敛神才问:“要油条还是包子?”
“啊?”纪潼没反应过来,伸手将唯一的那只耳机也摘下。
自行车身倾斜,梁予辰离他近了些,从小王八蛋的背包侧边网袋中夹出另一枚耳机给自己戴上。
“嘿!”纪潼食指指着他的鼻子,“你也太自觉了吧!”
耳机中流淌出简单的男声和着吉他伴奏,恰巧这歌梁予辰也听过,算是本科期间他觉得尚可忍受的法语歌之一。
他笑得意味深长:“早知道你在听法语歌我就不戴了。”
“还我!”纪潼气死了,偷拿他的耳机还鄙视他听歌的口味,有理没理啊?
梁予辰仍然不徐不疾蹬着车。
好几秒之后纪潼忽然提速,一溜烟领先了好几个身位,梁予辰的耳机里没声儿了。
“我看你哪来的信号!”他得意大笑,接着扬长而去。
这样的一对无线耳机,离得远了,其中一只自然而然断了信号。
梁予辰在他身后微笑摇头,摘下耳机放进口袋,眼见纪潼越开越远终于追上去提醒:“下一个红绿灯左转!”
—
到了店面,梁予辰熟练地开卷帘门、支摊、将十来箱水果搬到外边儿,纪潼则当甩手掌柜,搬出小板凳坐着看他忙碌。
“今天我收银,你只要看好那一片就行了。”他先安排工作,“就是冷柜那一片,有人问什么水果在哪儿帮着指一下,其余没什么。”
纪潼连头都懒得点,随手掏来个芒果又不想剥,饥肠辘辘人也没精打采,像是这一路疯骑把电给耗尽了,没一点好脸色留给他。
“你在这儿看一会儿,我出去一趟。”
“喔。”
脚步声渐远。
时间还早,没什么人来买东西。一个人呆了几分钟索性无事,纪潼开始细细打量这间利民水果摊。
门口没招牌,名字是他从墙上挂的营业执照上看来的。铺面不大,横着也就是不到二十平米,纵深跟他的小卧室差不多。收银的左边有台炒干货用的机器,天气热暂时收了。里头还有个隔间,掉了漆的红木门虚掩着,估摸着是休息间。听他妈说以往两父子是在这附近租房子,偶尔也会在铺里睡,多半就是后面那个隔间。
不过地上打扫得倒干净,跟他来之前想象的满地果皮不太一样。
没多久梁予辰就回来了,手里拎着一袋包子两根油条。
纪潼眼睛骤然亮起。
“要油条还是包子?”梁予辰重复了一遍路上的问题。
“包子,是肉的吧。”纪潼接过来,撑开蒙着白色水蒸气的塑料袋往里看,香喷喷热腾腾的一笼包子在朝他笑。
“你怎么没买豆浆?”他还是有话抱怨,“不怕噎啊?”
“老板说今天的豆浆糊了。”
梁予辰将油条暂时搁在秤上,抱起一个椰青走到切西瓜的台前,不到半分钟就开好插了吸管,“将就喝这个吧。”
两人并排坐在门口。纪潼并腿抱着椰青,梁予辰左手举着油条右手撑着塑料袋,背后是小小一家水果店。
纪潼吃一个包子喝一口椰青,吃掉第八个包子的时候觉得有点撑了,转头见梁予辰手里的油条还是完完整整的一根,心里倒有些过意不去,抱起喝得只剩底儿的椰青举到他面前,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你喝么?我一个人喝不完。”
梁予辰低头看了眼他沾了油的指尖,抬头对上他挂着椰汁的嘴角,鬼使神差的,凑过去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
很甜。
“呀!”纪潼差点儿当场撒手,“脏不脏啊,我是让你再插根管儿!”
说完愤愤地把椰青往梁予辰怀里一塞:“不要了不要了。”
扔椰子如扔手雷。
就这么嫌弃。
梁予辰被迫用小臂夹住椰青,头一回被人这么明晃晃地嫌脏,心里自然不大好受。不过他也觉得自己做得不对,喝别人喝过的东西、用别人用过的吸管的确不合适,下次不能再这样了。
—
一个多小时后顾客渐渐多起来,梁予辰就一直站在收银处没挪位置。
纪潼是个闲不下来爱找事的,看见店里来了小男孩小女孩就爱逗他们玩儿,一会儿说“这个碰坏了要拿你的压岁钱赔”、“无籽西瓜知道吗?就是断子绝孙的西瓜”,一会儿又说“这个青柠檬能把你门牙酸掉哦”,什么吓人说什么。
有位老客挑了半个西瓜找梁予辰结账,顺嘴问:“那个小男生是谁?你们店里新来的帮手?”
梁予辰接过来往秤上搁,抬眼正好看见纪潼往个半人高的双马尾小姑娘嘴里塞了瓣酸橘,把人小姑娘酸得五官扭曲后自己笑得见牙不见眼。
他收回目光,答得坦然:“是我弟。”
熟客听说过他爸再婚的事,心里跟明镜似的,顿时搂不住也笑了起来:“你爸好福气,白得了这么帅一小儿子。”
梁予辰淡笑嗯了一声:“15块8毛,您给15块就行了。”
这哪是儿子,阎王爷还差不多。
—
中午两人简单叫了外卖。
吃过饭后纪潼嚷嚷着困了,梁予辰就让他去后面睡会儿,说床单被罩都是新换的,这段时间没人睡过。
推开隔间的门里面其实还成,不算过分寒酸。平米的区域不存在装修一说,但收拾得挺温馨,还有面窗户能向外推开,一台32英寸的壁挂电视,一张靠墙摆的行军床,一方简易桌,上面放着烧水壶跟两个倒扣的玻璃杯。
另外,墙上还有两张泛黄的奖状,分别是市里的英语辩论赛一等奖和社区孤寡老人义工服务证书。
纪潼坐到床上去之前照例闻了闻,还行,只有洗衣粉味。
他在里面歇午觉,梁予辰在外面就得更打起精神,以防有人在视线死角顺手牵羊。渐渐地觉得眼睛酸了,脱下眼镜揉了揉鼻梁。
“啊!”
里屋忽然传来一声尖利惨叫。
连眼镜都来不及重新戴上,梁予辰拔腿就往里冲,咣当一下推开门,只见纪潼赤脚站在床上,整个人缩在墙角惊恐万分。
“怎么了?”他急忙奔过去。
“有有有——”纪潼左手捂眼右手指着地上,“有蟑螂!!!”
房间的对角线最远端,一只黑色不明昆虫正在水泥地上悠闲爬行,只是那四肢怎么看也不是是小强。
梁予辰凑近一瞧,顿时哭笑不得:“不是蟑螂,是黑蝈蝈,后面有块草坪,可能是从窗户爬进来的。”
这个季节按道理还没到蝈蝈活跃的时候,不知哪来的不速之客,偏又遇上个没有生活常识的,蟑螂蝈蝈也分不清。
纪潼早吓得魂不附体,管它蟑螂还是蝈蝈不都是又丑又脏?万一这东西还曾经在这张床上爬来爬去……
他不敢想了。
梁予辰见他一副见着鬼的模样就知道他一定是怕虫,拿纸捡起那只蝈蝈后本想直接丢到窗外,走到一半却又起了玩闹的心,脚下方向一转,将虫直接送到纪潼鼻子下面。
“啊啊啊——!”纪潼一脚踹在他肚子上,“拿开!”
“唔……”梁予辰被踹得差点儿把午饭吐出来。
一小时后,哥俩还没和好。
“潼潼,”梁予辰第二次剥好芒果递过去,“吃么?”
纪潼脸上怒气未消,咬牙切齿道:“不吃王八蛋的东西。”
第10章闲人纪大哥
一天忙碌,傍晚收工。
两人清点好现金,放下卷帘门打道回府。纪潼还想骑电动车可惜门口溜了一圈也没找到,只能退而求其次扫了辆自行车,跟新晋王八蛋并肩而行。
晚夏的风尚且温柔,一轮夕阳候在天边,静等着倦鸟归巢。梁予辰觉得这一路景色自有其美,没说话,慢悠悠地骑慢悠悠地赏。没了科技助力的纪潼不情不愿地成了小跟屁虫,安静不过三秒就憋不住聊天儿。
“你们整天这么早收摊儿,不用争当勤劳勇敢的果农先锋啦?”
估摸着梁家也没有老妈说得那么困难,连他们二中家属院的国营果多美都知道天黑再下班,这俩父子倒好,仗着是私企见天儿地偷尖耍滑,什么时候才能挣到给老妈买别墅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