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决沉默不语,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不动声色的将手中的剑又握紧了几分。
“不知夫君打算如何杀我?用夫君手中那把剑吗?”她饶有兴趣的看了看沈决手中的剑,毫无畏惧,继续说道:“那可就有些麻烦了,夫君一向不让我碰它,如今却要用它杀我,这可如何是好?”
温宁雪一副颇为苦恼的样子,可眼中却没有半分担忧之色。
沈决面若冰霜的看着眼前装模作样的人,觉得分外陌生。心中好似堵了一口浊气,不上不下,难受的紧。他适时的想起了师尊临终前的命令,胸中那股愧疚,一下子消散了大半。
温宁雪见沈决不说话,也不恼怒,只是露出一个善解人意的笑容,如往常一般温婉的说道:“不如,我就用这发簪自尽好了,倒也省的夫君动手。”
说着,温宁雪慢悠悠的拔下那支镶着鲛珠的玉簪,在手里来回的摩挲着,眼神认真。
“不可以,快住手!”顾吟霜怕她真要自尽,坏了沈决的大事,急忙散了一道灵力,打向她的手腕。
说时迟那时快,那到灵力还没碰到温宁雪的袖口,便被什么东西弹了回来,顾吟霜避而不及,已领被划破了一道口子。
温宁雪挑了挑眉道:“哦,忘了告诉你,夫君貌似在这发簪上下了禁制,这也是我前几日碰见狐妖的时候才知道的。”
她轻描淡写,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
沈决愣了一下,有些茫然的问道:“什么狐妖?”
他竟不知她什么时候碰到过狐妖,她也从来都没跟他提起过。即使他在簪子上下了禁制,凭她自己,绝不可能从狐妖手下逃生。
温宁雪托腮,一脸天真样的盯着沈决。说出的话却没带什么感情,仿佛只是机械的提醒,却分外扎心。
“夫君忘了吗?就是你将我丢在街上的那天。”
沈决蹙了蹙眉,也明白她是在闹别扭,便出言解释道:“那日是吟霜心魔侵体,我...”
温宁雪不待他说完,便出声打断:“夫君你可知,那天夜里多冷,那狐妖又究竟有多可怖。若是没有梵音大师搭救,我怕是早就被那狐妖扒皮拆骨,吞入腹中了。”
她挪开眼神,望向远处,想起那一日的情景,依旧有些后怕。可想到今日自己的下场,她不由得想,不如当时就让那狐妖了结了自己,倒也算死的干净。
沈决听罢,眼中闪过一丝寒芒,眉头皱的更紧,厉声道:”我应该同你说过,不要再同那佛修往来。”
她提起那佛修的眼神,像极了当初遇见自己时一般,那一瞬间,他竟生出了一丝荒唐的想法,不想让她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其他人。
“夫君这是怎么了?明明就从未对我动过心,怎么却做出这副拈酸吃醋的样子?就不怕吟霜姑娘心里不高兴吗?”
温宁雪淡淡的瞧了一眼一旁如临大敌的顾吟霜。
那人像是被方才那道灵力突然反扑吓得不轻,领口有些凌乱,又听温宁雪无端提及自己,神情肉眼可见的变得紧张了起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顾吟霜语气虚浮。
“那吟霜阁,都是夫君用你的名字命名的,看来是心悦于你,不如趁我还有命在,将你娶了,做个平妻,也是一桩美事。”
顾吟霜听了这话,面色涨红,气的浑身发抖。她虽生在修真界,但对下界的事情也了解不少,温宁雪这话里话外,摆明了就是在羞辱她!
她虽是个医修,可想对付一个普通人,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我警告你,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若不是你现在还有几分用处,我定要让你知道,羞辱一个修仙者,需要付出什么代价!”碍于沈决,她咬了咬牙,只能用言语出气。
哪知温宁雪丝毫不把她的警告放在眼里,疯魔一般的笑了:“代价?我这条命,不就是我招惹所谓修仙者的代价吗?”
还有她那颗被□□过又被狠狠丢弃的真心。
风雪弥漫,温宁雪身子单薄,几乎要站不稳,可她依旧倔强的将身体立的笔直。
成片的云开始聚集了起来,不远处的天边隐隐能看到几道闪电,那光芒划破了昏黄的日空,映在了沈决神色决然的脸上。
意识到什么,他提着剑,越走越近。
温宁雪强撑着用力挥动快要冻僵的右臂,将那枚玉簪抵在自己的喉部,威胁道:“你别过来,否则我就当场自尽!”
沈决神色晦暗不明,步履不停。
“既然如此,那我只有毁了我,也毁了这鲛珠了。”温宁雪强压着颤意,一字一顿。
她像是改了主意,将发簪上的鲛珠硬生生的掰了下来,作势就要送进嘴里。
顾吟霜见状大惊失色,忙冲沈决喊道:“不好,她要吞珠自尽,阿决,快杀了她,不然就来不及了!”
上空传来雷声轰鸣,电闪雷鸣之间,天地变色,昼夜轮转。
一柄金色的长剑直直的插进了温宁雪的胸口,鲜红的液体渗了出来,落在雪地里如同盛放的蔷薇。
好痛,原来被一件穿心竟是这样的滋味。
她只觉得心口像是破了个窟窿,不停地流血,四肢百骸生起一股无力感,痛过之后意识正在逐渐消散。
她费力的睁着眼,看了看对面的沈决,只见那人的一袭白袍上,也沾了她的血,衣摆被染的通红,配着他那张脸,不像谪仙,倒更像是魔头。
沈决强忍着心绪不宁,不喜欢她看他的眼神,伸出另一只手,将她的眼睛蒙了起来。
他声音低沉,带着惑人的沙哑:“阿宁,对你不住,来世必偿。”
温宁雪听了这话,褪去了方才的剑拔弩张,勾起了一个笑容。
她笑自己没心没肺,临了竟还觉得沈决对她好似有那么几分真。
她的体力渐渐支撑不住身体,于是她想了想,握住了沈决的手,使了浑身的力气,将剑从她心口拔了出来。
拔剑时扯到了伤口,疼痛加了一倍,温宁雪觉得轻松了不少,转了个身,颤颤巍巍的挪着步子。
她意识昏昏沉沉,可脑子却分外清醒。
恍惚间,她想起了这半生的许多人,许多事。
她想起阿爹阿娘冬日里总会买糖炒栗子哄她开心,一颗颗栗子吃下去,再难过的事情也都不在记得。
她又想起了银珠,那小丫头以后不知道会嫁给一个怎样的人?那人会不会好好的保护她,照顾她?她出嫁的那一日,自己怕是见不到了。不过也罢,她这一生的命,实在坎坷,尤其是在感情上。可别把这运气,过给了她。
最后,她想起了梵音大师。他一定会骂她死心眼儿,骂他为何要亲眼看到亲耳听到才肯死了这颗心。可惜了大师一片苦心想要救她,可她却辜负了。
温宁雪垂眸,在心中向他说了句抱歉,终究是她执念太深,一心求死。
她这一生,不恨任何人,包括沈决。她只怨自己,千不该万不该,把一切都寄托在别人身上。与其去期待别人,让别人掌控自己的喜怒哀乐,不如随心任性,自己把握人生。
她暗叹一声,临终这一刻倒是悟了,倒也不算迟吧。
顷刻间,周围狂风大作,轰鸣声越来越大,雷电撕破了天空,几乎就要劈了下来。温宁雪死死握住手中的皎月鲛珠,转身望向沈决。
他还保持着方才那个姿势,一言不发。温宁雪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当他是被喜悦冲昏了头脑。
她捂着心口,发出破碎而又清晰的声音:“沈决,我曾为了讨你欢喜,做了许多蠢事。希望这最后一件,你能真的欢喜。”
她扯了扯唇角,想笑一笑却发现已经没有什么多余的力气了。失血过多的脸上,布满了令人心惊的苍白,她整个人如同一尊冰雕,几乎就要淹没在这苍茫天地之间。
“你,方才是故意的?”
沈决的心漏跳了一拍,仿佛有什么重要的真相,正要浮出水面。
温宁雪听不清他的问话,自顾自的说着自己的话:“你这个人啊,看似冷心冷情,实际上却是个挺好的人,你虽要杀我证道,却拖了这么几年,我就当是你下不了手,帮你一把。”
她低喃着,意识逐渐消散。
终于,她支撑不住身体,半跪雪地里,吐出一抹鲜红。
“咳咳”
她咳嗽出声,却又撕扯到了心口的伤,痛的面部扭曲。
她摊开僵了的手掌,那颗鲛珠发着奇异的光,上空的雷电仿佛嗅到了什么气息一般,疯狂的聚集着。一时之间,温宁雪的周围,亮如白昼。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场景,竟然莫名的有一种壮阔的美,可惜看一次的代价也太大了。
“沈决,如果有来世的话,我们还是不要再见了。”
她几乎是用气音说出这句话,可那人却听的万分清楚。沈决没有动作,是因为他胸膛里那颗道心,从未跳的像现在这般猛烈。
明明已经证道,雷劫过后就可以突破第八层境界,届时回师门杀了那要冲破封印的魔头,这不就是自己一直想要的吗?
为什么,他却丝毫没有觉得松一口气。
顾吟霜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只见一道五彩的光罩将自己层层包裹,五道光织成了一口钟的形状。
“阿决,是九天雷劫,快出剑!”
顾吟霜一直遥遥的望着这两人,见明雷将要降下,忙祭出五彩琉璃护身罩,笼住了沈决,帮他护法。
沈决闻言却没有动作,而是发觉事情不太对劲,他一定忽略了什么。
一息之间,九道天雷齐齐降下,他看见温宁雪捧着那颗鲛珠,唇边带血,像往常一样娇艳,眼神无所畏惧,做了个口型。
沈决看得清楚,她说的是,“沈决,我们两清。”
沈决瞳孔骤然一缩,终于想通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她竟想利用这鲛珠,帮自己挡了这九天雷劫!
沈决下意识的想要去阻止,可身体被五彩护身罩缚住,根本来不及脱身,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天雷在了她的身上。
瞬间,温宁雪的皮肤被撕扯变形,筋骨尽数碎裂,九道明雷的力量太强,打在她身上,她都来不及喊痛。
雷电掀起的巨大能量,将周围的山都夷为平地,只留下一个巨大的深坑。强光使沈决下意识的用手臂做了下遮挡,片刻之后,雷劫消散,他眼角猩红,飞身上前,眼前的景象令他几乎握不住剑。
九天雷劫之下,温宁雪身融焦土,神魂俱散,一丝踪影也没有留下,只剩下那颗鲛珠褪去了光华,孤零零的躺在雪地里。
沈决感应不到温宁雪的神魂,一向冷静自持的他一下子慌了阵脚。
温宁雪的意识消散的太快,也就没有看见,一向恪守道心,断情绝欲的沈决,几乎耗尽心头血,也要再见她神魂一面的疯魔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