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确实没打算告诉你,但前提是这只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我也在想总得由你把心里的这口气发泄了才好,但看你对我的恨意只多不减,既然如此,那不如现在就叫停吧。两年时间,也算是够了。”
她的脸色越来越黑,眼眶越来越红,脖子上的青筋也紧绷着,似乎压抑到了极点。
她沉默了几秒,冷冷地呵了一声,勾了勾讽刺性十足的笑,玩世不恭道:“那我是不是该谢谢你啊?嗯?”
我突然觉得疲惫极了,从心脏迸发的疲惫一寸一寸地向肌肤行进,让我整个人都压抑着,痛苦着,无力着,连声音都是软绵绵地:“彭美鑫,我知道,无论怎么弥补,你眼角的疤,都会一辈子跟着你了。但我一直,都欠你一句道歉。”
“对不起,彭美鑫。当年,是我错了,我对不起你。”
她没说话,我没抬头。所以我不知道她是以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这句迟来的道歉。我只是觉得,终于将所有的亏欠都补给了她,由内而外的疲惫肆无忌惮地散发到了四肢百骸,随之而来的放松与释然也跟着包裹了我的每一处神经,竟然是这两年来,最放松,最身心轻快的样子了。
我没再说话,她也没再说话。我慢慢地将自己面前的酒杯倒满,慢悠悠地,懒散地,认真地,看着酒杯一点点填满,看着火锅咕嘟咕嘟地沸腾着,好像自己心里的空虚也跟着填满了。
我拿起一杯慢慢地喝着,葡萄味的烧酒有些发酸,但是葡萄味很浓郁,我喝得很高兴,就这么一杯接一杯,直到喝完一整瓶。
我这才觉得有些满足,抬眼去看彭美鑫,发现她的眼里少了些恨意,却多了一些意难平。
我等着她开口,看她的眼神慢慢地多了些不甘,多了些埋怨,多了些懊悔,还多了些不可思议:“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你以为我会觉得开心吗?你以为我会觉得自己将你踩在脚下了吗?你以为,我会觉得释然吗?我等得道歉,明明不是这样的。明明不是这样的。”
说完她呜呜呜地哭了起来,声音凄厉悲戚,带着撕心裂肺的痛苦和哀嚎,眼泪大颗大颗地砸下来,像是被人遗弃的小孩一样。
我说不出来自己的心情是怎么样的,只能开了剩下的两瓶烧酒,再一次把酒杯倒满,一杯接一杯喝着。
她就这么哭了一会,猛地抬起头看我,一脸怨恨地看着我,声音里满满的都是恨意与不甘,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和后悔:“方瑾瑜,你应该在所有人的指责目光下,给我道歉的。那时候的你没有朋友,爱护你的人站在你这边,所有人都在指责你!而不是现在这样,你面无表情,轻描淡写说出对不起三个字,那么高高在上,云淡风轻!”
“我最恨的,就是你的云淡风轻!好像什么事,你都不在乎!什么事情,你都胸有成竹!我最恨的,就是你这个样子!我更恨的,是所有人都看不清楚你本来的丑陋面目,甘愿为你付出一切!”
“明明我才是受害者,明明我才应该得到大家的关怀啊!为什么所有人都在指责我!?为什么?!”
我看着她渐渐疯狂的眼睛,心里止不住的苍凉,止不住的悲沧。
她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她到现在都在嫉妒别人拥有的,而不珍惜自己已有的。
她却毫不自知地盯着我,笑得残忍又玩味:“方瑾瑜,你告诉我,你究竟有什么魔力,让大家都围着你转?高中时候你出事,路芷欣远在理科楼跑来护你;你走后不久,任子晋陪着蒋越泽来医院找我问你的下落;就连我们的班主任,都开口为你求情。而到了大学更不得了,陈晚作为你的情敌,连六级考试都顾不得,跑来护你。你究竟,给她们灌了什么迷魂汤?”
提起陈晚,我的心咯噔了一下,想起来在值班室她做六级题的样子,我瞬间止不住地心慌。
难道,她提前交卷了吗?她是,为了保护我吗?
我越想越慌乱,面上却故作镇静地喝完剩下的酒,我慢慢地将酒杯放在桌上,抬眼看她,轻声道:“就到这里吧。”
“我们的恩怨也好,你对我的怨恨也好,就到此为止吧。”
她盯着我,眼泪就这么突地滚落下来。
我不忍再看,起身拿起衣服和包包,认真地开口:“酒很好,饭也很好吃,谢谢。”
说完,我转身便走。
“方瑾瑜!”她大声叫住我,带着一点慌乱和不可置信,还有一点点的恐惧和害怕,哽咽着问我:“你告诉我真相,是因为知道我不可能对你说抱歉,所以让我在往后的日子里,愧疚难安,无法心安理得地恨你,纠结挣扎地过一生作为惩罚,是不是?”
我握着大衣的手一紧,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就这么沉默了几秒,我才慢慢开口道:“我不需要你的道歉。反正以后我们都不会再见了,该怎么做,该怎么活,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果然!”她笑起来:“你一如既往地残忍。”
我听得刺耳极了,我慢慢地,极其疲惫地舒出一口气,最后慢慢地,坚定地迈开了离开的步子。
“既然这样,那我也告诉一件,让你无法安心的事好了。”她急声阻止我的脚步,声音平静又寒冷,带着风雨欲来的宁静:“对你百般呵护的许司扬来找过我。他本来是警告我不要再招惹你,但我却我把你和蒋越泽的事,你和我的事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最后落寞离开的人,变成了他,而不是我。”奇书网
我整个人都开始微微地发抖,陷入不由自主地慌张。
“你心安理得地接受他对你的好,却又无法给他回应,方瑾瑜,你这么虚伪,一定会觉得特别过意不去吧?”
“一边是旧爱,一边是新欢。回应其中一个,就会伤害另外一个。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你知道吧?”
我的表情立刻冷下来,头也不回地冷声回复:“不劳你操心。”
“我当然不操心了。煎熬的又不是我。我只是提醒你,别想着脚踏两只船,小心两条船都踩不好,翻在阴沟里了。”
我扭头看她,警告意味十足地盯着她,淡淡开口:“说实话,我不想和你逞口舌之快。但看在老同学的份上,我有必要提醒你一句,当年的事,我沉默太久,大家都以为广而传之的版本就是真相。但如果我开了口,说出另一个版本,你现在的不安与愧疚会更多一些,你失去的,你所遭受的,也会比现在,更难想象些。”
她的脸色立刻变了,整个人都怔在原地,一言不发。
“我说过,到此为止,欠你的已经还清了。如果你觉得我好欺负,还想兴风作浪,大可以试试。但我希望你搞清楚一点,你欠我的,还没还呢。”
“后会无期。”
我说完,不看她的表情,便大步离开了。
等到出了门,周遭的冷空气侵袭大脑和身体,我才觉得脸上滚烫的温度才慢慢凉下来,脑子也才慢慢冷静下来。
我站在原地呆愣三秒,理智慢慢地回笼。我穿上大衣,看着不远处的红绿灯,只觉得惘然。
我慢慢地往前走了走,路过了福嘟嘟麻辣烫餐馆,不经意瞥到一个女生端餐的时候,踩到了身后的一个男生。两人都是笑得一脸尴尬一不自然,客气礼貌地弯腰致歉。
我看着这个场景,脚步突地就停了下来。脑里不由自主浮现了最初在食堂,我与许司扬相遇的场景。
那时候他笑容温暖阳光,却礼貌疏离,还带着点大男孩的痞坏和孩子气,一看就让人心生好感,忍不住想亲近。
之后他的笑容依旧温暖和煦,治愈阳光,眼神却多了些内容,再不见初见的痞坏与疏离。
再之后,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根本不会相信王敏师姐说的,许司扬也有狠戾冷漠的一面,让我惊讶,却又并不会让我觉得陌生可怕……
我仔细回想着我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又想起了彭美鑫说的话,忍不住在想象,他听到我和蒋越泽的事,是什么表情?听到我的过往,又会是什么表情。
是失望,是心酸,是痛苦,还是心疼?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心里不断地涌现出一个想法,一个强烈的想法,那就是,如果许司扬不喜欢我,就好了。
如果他不喜欢我,就好了。
我觉得自己的胸腔里充满窒息的浊气,哪怕我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身体里的无力和压抑却依旧摆脱不了。
我站在原地,隔着一道门看着店里的人来人往,突然有了不想走的念头。
“怎么站在这?”我正出神,一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将我唤回,垂在身侧的手也被熟悉的体温和触感包裹,手指自动地变成十指相扣的姿势,这样的下意识动作,让我整个人都从迷茫不安中挣脱出来,重新回到了舒适温暖,安心的避风港中。
“不是说好我来接你吗?”蒋越泽将我的手插到大衣兜里,神色淡淡,眼神却深情认真:“怎么一个人站在街上吹冷风?”
我抬头看他,看他灿若星辰的眼睛,看他浓密风流的剑眉,看他挺拔英气的鼻梁,看他性感禁欲的嘴唇,最后忍不住笑了。
“阿泽,你发没发现,你现在话越来越多了?”
他嗯了声,痛快承认,还不忘埋汰我:“大约是因为,你太不听话,我要操很多心的缘故吧。”
我嘁了一声,很不服气:“明明是被我人格魅力所影响,你现在,有点烟火气多好。”
他摸了摸我的头,霍尔笑了。
“嗯,现在这样,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