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贬谪(1 / 1)

“锦妃娘娘设宴,儿臣去邀姑姑同来,所以迟了一步,请娘娘恕罪。”朝夕扶住摇摇欲坠的燕国夫人,交给身后的留霜回雪,自己向锦妃行礼。

“能来便好,一点也不迟。”锦妃一笑,亦与长公主见礼,“臣妾请不动老祖宗,能请来长公主,也是蓬荜生辉。”

燕国夫人见锦妃此刻还言辞沉稳,不由担忧地拉了拉朝夕的衣袖。

“太后劳乏,打发我来坐坐。”长公主瞥了一眼四周光景,微微笑道,“怎的如此热闹。”

“让殿下见笑。皇后不在宫中,出了这桩丑事,是本宫管教宗室命妇不严,待处置妥当,本宫自会去永宁宫请罪。”

长公主见她开门见山,也就不绕弯子,“燕国夫人虽犯错,但毕竟是宗亲。何如处置,是否还要斟酌。”

长公主是太后身边最亲近的人,她的到来如太后亲临,她开口说的话,便是永宁宫的意思。

“本宫不忍苛责夫人,只是那孽种万万留不得,料理干净后,本宫会命太医院悉心调理,使燕国夫人性命无虞。”

锦妃是皇后的左膀右臂,整治妃嫔手段狠厉,长公主亦有耳闻,却也未料今日敢动燕国夫人。她虽知燕国夫人与启康帝的私情,但自己代表太后而来,一言一行不可不斟酌。锦妃若豁出去一定要治罪,她也无理据再去争执。

在座的人也知道那一段公案,可此事有违礼法,说出来就是污蔑天子的罪名。

所以孩子的父亲是谁,竟无人能讲,无人敢讲,一时死寂。

雅雀无声间,锦妃轻蔑一笑,背过身去,“沛露。”

“孩子是皇上的,是我与皇上的孩子!”燕国夫人几近疯狂,“你们谁敢动它,谁敢谋害龙种!”

云妃叹了口气,低头捻着腕上佛珠。

“你简直信口雌黄。”锦妃鄙夷,“陛下怎会和你做出这苟且之事,越说越荒唐!”

燕国夫人知道自己已入死局,前路已尽,索性豁出去了,理了理凌乱的鬓发,环顾四周,昂首轻蔑道,“你们刚才不是还说,我勾引皇上么?如今怎么又不说了呢!”

嫔妃面面相觑,沉默片刻,忽一个声音怯生生道,“我……我们从未说过这等大逆不道的言论。”

“是啊,这分明是污蔑圣尊。”

“燕国夫人死到临头,还要栽赃我等。”

朝夕跪地,手扶长公主裙摆,“事关重大,求姑姑去请皇祖母做主。”

“太后近日身体不适,怎能再惹她不快?”锦妃悠悠开口,“况且此事证据确凿,何需再问?难道,安盛你也相信那些污蔑皇上的话么?难道你以为在座诸人,分辨不出人伦礼法么?大不敬是什么罪过,安盛你可知道?而长公主就要大婚了,你倒要害她牵扯这桩丑事?”

宫女太监虎视眈眈,一拥而上,朝夕情急喊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娘娘可查明了?”

锦妃眉梢一挑,燕国夫人抢步打断她,“朝夕,此事与你无干!”她复指着锦妃厉声道,“凌锦,你别再虚张声势了,你有本事今日便杀了我,让我见识见识你的手段。”

太监金光上前,接过沛露的药,“夫人,得罪了。”不由分说,抓住燕国夫人便灌。

环儿拼命护住,留霜、回雪也跟着厮打,“今日你死我活,我们舍得一身剐,拼了便是。”

“果然是安盛公主的人,如此泼辣。”锦妃不屑,又有几个宫人冲了过去。

混乱间,连朝夕都被推搡了几下。她本就病着,早已眼前发昏,耳边的哭喊声忽远忽近。

突然心头升起一阵锥刺之痛,她不由按住心口弯下了腰,不知怎的,难过得竟落下泪来。

留霜见了,忙过来搀扶,“公主!”

朝夕喘了几口气,心悸渐渐退去,咬牙奋起将金光扯开。一碗药打翻在地,燕国夫人扼着脖子将药汁呕了出来。

一片死寂。

“我以大晋安盛公主的名义作证,”朝夕转身直视锦妃,挺直了脊背,“燕国夫人的孩子是父皇的,天命龙脉,你们谁也不能动她!”

“朝夕!”燕国夫人一口气呛在胸口,咳了起来。

“来人,”锦妃满意一笑,“将燕国夫人带回府中软禁,安盛公主关押内侍省,等皇上回来再处置罢。”

祭天大典完毕,圣驾匆忙回宫。

三月春雨,天色氤氲。太和宫内尚余冬寒阴冷,银盆中点了炭火,红光幽幽。

启康帝一回来便听闻了前日的闹剧。

“燕国夫人口出狂言,说自己怀有龙种。臣妾本不容人污蔑圣尊,要处置燕国夫人,然而安盛公主出来作证,说孩子确是龙种。既有公主口证,臣妾一时也没了主意,便将夫人与公主软禁起来,等陛下与皇后发落。”

“她,她……”启康帝猛地起身,头痛欲裂,又跌坐在椅上。

“陛下。”锦妃关切起身,“事已至此,是否昭告天下,加封燕国夫人?”

皇后冷冷打断,“这是什么主意,燕国夫人乃东平王之甥女,亡夫氏族虽没落,也是开国功勋亲贵,若昭告天下,朝中必起非议。旁的还好,倒让东平王如何自处,如何在崇州安心治军平叛。”

“臣妾失察,请陛下与皇后明旨。”

启康帝目光掠过二人,叩住面前桌案,指尖因用力而青白,面上仍是淡淡神色,“十七公主妄拏诬陷,毁天子清誉,僭越君父之权,不敬,不德,不孝,凡三罪。”他顿了顿,稳住气息,继续道,“责褫夺公主封号,迁居太疏轩,无诏不得入见。”

“那么燕国夫人的孩子,是否……”皇后露出为难的样子。

启康帝吐出一字,“弃。”

皇后领命,下殿告退。忽一个小太监跑进来,被门槛绊倒,直跌进大殿。

双瑞讶然上前,“放肆!”

“陛下恕罪,急报!”

皇后行至门边,以手扶枢,步子放缓。

“又出了什么事。”启康帝忍不住咳了出来。

“崇州加急兵报,九殿下在玉旨关遇袭,全军覆没。”

启康帝骤然一口气卡在胸中,脸色涨紫,眸中猩红,吓得双瑞忙抚背呼唤,“陛下,陛下!”

启康帝颤抖指着皇后背影,嘴唇翕动,喉中发出咔咔的声音,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挣扎良久,骤然倒在椅上,背过气去。

太疏轩地处偏僻,这一片宫室本是大晋立国时所筑,当时琼瑶车马也算繁华,及至后来数代帝王几番修葺皇城,玉宇琼楼拔地而起,鳞次栉比,这里便逐渐荒废,不再是皇城中心,反成西北角了。

留霜回雪带着人收拾了两天,才勉强安顿下来。

“喝完药便歇下罢,这灯火烟气大,容易熏了眼睛。”端良掀开桌上的灯罩子,剪了烛芯,拿过垫子给朝夕靠着,才端上药来。

朝夕打量了她一眼,“你又怪我了?”

端良看她吃了药,方道,“劝了那么多次,事到临头,你还不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燕国夫人一事,明知是锦妃故意,你也会一头扎进去。”

她叹了口气,“你呀,就是这样不合时宜。”

朝夕笑而不语,钻进被子躺下,端良熄了灯烛,“如今也好,太疏轩难得清静,你就两耳不闻窗外事,好生养病。”

“今儿已是初八了罢?这个月九哥的书信到了么?”

“上月的信才刚送来几日?我看你是病糊涂了。”

黑暗中,朝夕辗转翻了个身,“也好,我如今这境地,还是别让他知道了。”

勤政殿议事毕,启康帝回到太和宫歇息,太医立刻过来请脉,双瑞在旁关切看着。

“陛下先已有脾虚之状,这几日急痰攻心,肺火虚旺,切不可急躁动怒了。”太医院院监王弗嘱咐。

“政事紧急,叫朕如何不急躁。你开些方子,给朕压压罢。”

“陛下。”门口有人禀报,“微臣斗胆,有要务启禀。”

双瑞回头,不由一怔。今日陈子寿在宣平馆当值,将门下整理的折子送来太和宫,双瑞顾着伺候启康帝诊脉,未料他就这样闯入内殿。

“陛下正在歇息,不便接见大人。”双瑞过去拦道。

“若非十万火急,臣不敢求见。”陈子寿直接在槛外跪倒叩头,“求陛下听臣一语,日后有何惩戒,臣自当领受。”

启康帝摆了摆手,王弗退下,双瑞打量君臣神色,亦远远站着。

“你素来谨慎,今日贸然见朕,何事。”

陈子寿起身提袍行至槛内,复又跪倒,“陛下昨日传兵部的折子,被淇陵侯留中了。”

启康帝探身向前,“你说哪一道旨意?”

“就是陛下令绥远大营去救九殿下的旨意。兵部旨意若不出奉安,殿下只怕凶多吉少!”

九皇子在玉旨关遇袭,可东平王已奉旨率麾东大营去征讨叛军,一时难以抽调,启康帝急下旨绥远军去救。陈子寿更是火烧眉毛,掐着手指算日子,不料淇陵侯直接将旨意扣下了。

良久,启康帝咳了几声,“陈子寿,你可知罪。”

陈子寿一惊,“臣……”

“你无端构陷淇陵侯,是何用意?”

“事关重大,臣不敢妄言。臣愿以性命作保,淇陵侯居心不正,意欲趁乱于九殿下不利。陛下可宣兵部查问……”

“淇陵侯缘何要对九皇子不利?”

陈子寿跪行上前,“淇陵侯勾结皇后。”

“放肆!”启康帝拍案,“你一介外臣,无凭无据,竟敢妄议皇族亲胄。淇陵侯、长丰侯为朕之肱骨,如今崇州叛乱,你却在这句句迎合反贼的大逆不道之语,倒戈来讨伐朕!”

“臣不敢!”陈子寿连连叩头,额上出血。

“免你行走宫中之权。”启康帝将桌上书卷拂到地上,“滚。”

双瑞察言观色,过来拉陈子寿退下,关了殿门。

夜里寒风料峭,初春竟又结起冰茬,草木本已冒出绿意,此时冻得萎靡,风一过扑簌作响。

“留霜姐姐,快来给我打一把帘子。”回雪端着一炉炭火,在门口唤道。

留霜起身,“你等我关好窗,免得将外头的风引进来。”

“你快着些,我的手都酸了。”回雪催促,话音刚落,只觉身旁人影一闪,手中顿时轻了,抬头却见钧青已接过炭炉,笑吟吟地立着。

回雪叫了声菩萨,伸手打起帘子,“钧青殿下来了。”

钧青进去将炭炉放在架上,留霜忙接了,连称罪过。端良也从榻边起身,行礼让座,“怎敢劳您。”

钧青也不在意,“听闻姐姐烧退,我来看看。如今你住的这里,离我很近。”说着皱了皱鼻子,“这是什么炭,这么大烟气?”

留霜正手忙脚乱地拨炭拢火,“奴婢不精于此道,还是到外头去弄罢。”

“我记得这宫里原有几个太监在,如何要你们亲为。”

“那些粗使太监,岂能进来伺候公主。公主怕冷,宫中的炭向来撤得晚些,这炉炭是份例之外的,不让他们知道也免得生事。”回雪搓了搓手,“这儿背阴湿潮,真是冷到骨头里。”

朝夕一笑,从海狸手捂中抽出手来招她,“我给你暖暖。”

“奴婢可不敢。”

端良道,“你这又知道规矩了?不怕四殿下笑话。”

回雪低头,钧青在旁道,“我那里有许多帘子毯子、香料木炭,姐姐若有需要,可派人去取。”

朝夕点头道谢,又道,“你怎多了女孩子用的东西?”

“你还没听说?晋国与赫连结好,我父王送初初公主来联姻,前导的赫连使臣月前就到了,皇帝陛下已安排了一座宫室,他们正每日进进出出地布置。内侍省还分了许多东西过来,我想初初姐姐也用不了,便给你们些,她一定也愿意的。”

朝夕一听,“我以为你只我一个姐姐,哪来个什么初姐姐?”

“她是我王叔的女儿,是真的姐姐。你才不是我姐姐,只是现在比我长得高些。”钧青说着伸手在朝夕头顶一比,“等以后我长得比你高了,你就是我妹妹了。”

一席话惹得留霜回雪都笑了,朝夕忽问道,“赫连与崇州交壤,你近日可……”

端良眉头一皱,正欲出言打断,向晚从外进来禀道,“长清宫差檀香来看望公主了。”

钧青起身告辞,“我走了,明日再来。”

“给公主请安。”檀香进来,低头行礼,“娘娘叫奴婢过来瞧瞧,顺便送些东西。”

“娘娘安好?”朝夕颔首。

“娘娘一切都好,只是记挂公主处境。”

朝夕抬眼瞧她,一笑道,“你最近想是劳累,消瘦了不少,请坐罢。”

檀香在绣墩上靠边坐了,“劳公主记挂。”

“九哥来信了么?”

檀香摇头,“听闻近日崇州风雪封路,送信的人只怕要耽搁些时日。”

朝夕一皱眉,“昨日听宝珠说已送了信来,我还想着差人去问问。”

“怕是公主日思夜想,记差了呢。”檀香答道。

朝夕打量了她一番,垂下眼帘,片刻方道,“月月都是宝珠来,同样的话与她说得多了,我反记不真切。”

檀香又坐了一会儿,“不打扰公主歇息,奴婢告辞。”

回雪送她出去,端良上前收拾床榻,“说了这会话,劳心费神,快睡罢。”

朝夕怔然不语,充耳未闻。

端良许久不得回应,手下一顿,转头看她,“怎么了?”

朝夕如梦初醒,眸光微动,刚要开口答她,却不料就这样呕出一口血来。

“你!”端良大惊失色,慌忙过去抚背,“这是怎么了?”

宫人们见了也魂飞魄散,留霜拔腿便跑去传太医。

朝夕却并不觉怎样难受,心里清明,身子却抖得厉害,她勉强抬头看定了端良,“长清宫是宝珠主事,凡事无巨细,她俱知晓。我方才说宝珠曾言九哥有信来,檀香不假思索便否认……她不问宝珠,就能如此确定。”

朝夕顿了顿,“因为她知道九哥不会来信了,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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