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卫敬刚才所说的话,意思是卫敬早就知道五皇子故意而为之,之所以在院子里对他发火是做给外人看的?
我嘞个去……
盛言楚摸了把头上的冷汗,既然是作秀为什么不提前跟他打个招呼,看他像个热锅上的蚂蚁团团着急好玩吗?
摸了汗,盛言楚下意识的去摸隐隐作痛的膝盖,触感湿润黏糊,低头一看,果然沁出了斑斑血迹。
“摔伤了?”
五皇子嘴角笑容戛然而止,挣扎着想下床却被卫敬按住。
卫敬快步走过来,二话不说掀起盛言楚的裤腿,不看不知道,里边的白色亵衣和伤口黏到了一起,擦破的亵衣扯出一个大口子,鲜血正一股一股的往外冒。
“你这孩子心怎么这么大?”
卫敬气得拍打盛言楚的后脑勺,又不敢惊扰外边的侍卫出去拿药,只能忧心的问:“身上可带伤药了?”
盛言楚赶忙将怀里时刻揣着的伤药拿出来。
“忍着点!”卫敬一边说一边飞快的将盛言楚腿上的亵衣给扯开。
磨破的亵衣早已跟伤口上的鲜血贴紧,卫敬的一拉扯,痛得盛言楚倒吸一口凉气。
盛言楚眉头紧皱,下一息一盏冰凉的茶水倒到了伤口上,一股凉气激的盛言楚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好在卫敬手法娴熟,不一会儿就上好药粉包扎完毕。
卫敬低着头将地上沾了血的布扔进烧艾的火炉里,盛言楚的腿绑了厚厚的绷带后,走路一瘸一拐。
五皇子拍拍床榻,示意盛言楚坐过来,盛言楚回头去看卫敬,见卫敬点头他才敢靠了过去。
甫一坐下,一股清幽的药香扑鼻而来。
五皇子似乎很冷,盖了被子披了大氅隐隐还在哆嗦,盛言楚五味杂陈的看向五皇子那张消瘦的脸。
嘴唇起着白皮,脸色寡淡的跟僵尸死的,毫无人气。
人人都想降生在皇家成为贵人过着呼奴使婢的舒心日子,殊不知贵人成长的路比之穷苦人家还要艰辛,一个不如意就会落的像五皇子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病弱缠身。
没有一个好身体,有再多的银子再高的权势都没用。
越是久病之人心思越敏感,盛言楚自以为他将悲悯情绪藏得很好,然而在五皇子面前根本没有隐匿的余地。
在深宫里识人眼色活命多年的五皇子早已看惯了别人见到他后露出的同情目光,那些人之所以同情他,是笑话他一个堂堂皇子混的还不如宫娥侍卫,所谓的同情饱含讥诮和轻蔑。
但被盛言楚这样的目光一照,五皇子突觉有趣至极。
他吃了盛言楚的药丸吐血,外头那帮人恐怕早就将他的生死之罪按在此子身上,父皇虽不喜他,但他终究是皇子,若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此子的下场应该好不到哪里去。
他是拉此子坠地狱的恶鬼,此子为何还对他这种十恶不赦的人有怜悯之心?
如果盛言楚能听到五皇子的心声,定要跳起来破口大骂:因为你死了我活不成啊!现在外边那些人一口咬定是我的薄荷糖害了你,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所以算我求你了,你绝对绝对不能出事!
“腿怎么伤了?”
艾草难闻的气味吹散后,五皇子的气息明显稳了很多。
见五皇子盯着他的腿看,盛言楚露出米粒般的白牙,摆手无所谓道:“跑来的路上冲撞了翰林院潘大人的轿子,估计是脚下打滑磕到了碎石子。”
怎么伤的他还真的没留意,当时心里一团乱麻,只想早点回来看看五皇子的病情是否有好转。
“潘大人没为难你吧?”
卫敬倒了杯白开水给五皇子,五皇子握着瓷盏没动,好看而深邃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睨着盛言楚:“潘大人是四哥的人,听闻四哥有意拉你入他府门做幕僚臣子,可惜潘大人和你义父早年有恩怨,故而不想你投奔四哥帐下。”
就这?
盛言楚一阵叹服,他还以为潘才对他冷嘲热讽是替五皇子吐血打抱不平……
四皇子在潘才眼里是个香饽饽,在他眼里未必,就冲四皇子连潘才这种喜愠形于色的人都收这点,他就对未曾蒙面的四皇子感官‘咚咚咚’的往下掉。
“没为难。”
盛言楚现在说起假话脸都不会红,微笑的谢过五皇子的关心后,径直道:“只不过潘大人言辞间一直强调学生让殿下吐血这件事,潘大人甚至说皇上会因此诛杀学生九族之人,学生惶恐,遂跑的急了些,故而膝盖落了伤。”
“潘才惯会吓唬人。”
卫敬气笑:“皇上是仁君,即便殿下有碍,皇上也会查明了真相再处置你。”
什么叫‘殿下即便有碍’,卫敬自觉失言,忙跪地:“殿下,臣一时急了才失言…”
五皇子淡淡笑开,抬手让卫敬起身:“卫大人又没说错,父皇仁心宅厚,断不会为了我这么个残败的身子诛杀盛秀才九族。”
盛言楚听出五皇子话里有话,站起来想替卫敬求情,却被五皇子按住。
五指骨节分明,触感冰凉,盛言楚下意识的打颤,五皇子轻拍拍盛言楚的手,示意盛言楚稍安勿躁。
盛言楚坐在那没动,忽而窗前人影晃动,等人影走后,五皇子微叹气道:“外头的人巴不得看到我与你义父因为今天的事争执翻脸,一来他们能借此在朝堂上参我一本,言我在临朔郡胡闹扰乱郡守政务,二来你义父这边也脱不了干系,谋害皇子的名声一旦传出去,你义父,包括你的前程都会毁于一旦。”
卫敬站过来皱起眉心结:“近些年太子和四皇子四处结交朝臣,我远在临朔躲过一劫,如今看来他们的手已经往外放官身上伸了,我多次婉拒不成,没想到他们竟还不放过我,临了还将我和殿下齐齐拉下马,简直可恶!”
五皇子语气中带着歉意:“若不是为了我,卫大人原是不必趟这浑水,盛秀才亦是。”
卫敬和盛言楚相视一眼,终是盛言楚耐不住好奇:“殿下是人中龙凤,为何身边的人还处处监视于殿下?”
一个生母身份低微,又无雄厚外家支撑的病弱皇子,值得太子和四皇子严防死守?
但开启第三方视角的盛言楚不得不说京城那两位对五皇子有戒心是对的,五皇子和卫敬‘勾搭’上不就是没人知道吗?
五皇子薄唇嘲讽的翘起:“太子和四哥又不是只监探我一人,盛秀才过几年去京城就知道了,几个皇子中,我的处境算好的了。”
盛言楚哀叹一声,听五皇子这么一说,他突然不想去京城了,水深火热的闹市有什么好的?还不如守着自家锅子铺做一个美哉的小秀才。
卫敬当了大半年的干爹不是白当的,见盛言楚现出退缩之意,一个板栗子敲上来。
盛言楚嗷呜一声双手抱头。
“小小挫折就吓得你止步不前了?殿下深处旋涡十五载都没放弃,你敢退缩试试!”
打了盛言楚后,卫敬有些后悔,可盛言楚并非寻常秀才,半只脚搭在权势中的人,焉有想走就能走的道理?
盛言楚摸摸头上鼓起来的包,脸上带着几分羞赧,嘀咕道:“义父下手忒快,我不过是想想罢了,又不是真的那样做。”
打从入康家的第一天起他就发誓要靠自己的努力更改盛家商户门楣,现在才哪跟哪呀,这时候就是有人冲过来拿着刀比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说出放弃仕途这种荒唐的话。
“想想也不行!”
卫敬摸摸盛言楚的脑袋,语重心长道:“楚哥儿,你这样的好苗子就该去京城大展身手,太子和四皇子争斗多年,全然不顾老百姓的死活,这样的储君和新帝不该为嘉和朝所拥有,五皇子虽势微,却心系黎民百姓,你正值年少,若能去京城,还望你能助五皇子一臂之力。”
盛言楚神色复杂的看着卫敬,他一直都知道义父是五皇子的人,但像今天这样敞开天窗将话挑明……
五皇子喝了水后脸色渐渐好了起来,斜斜的躺在软塌上,优雅的弹了弹被褶,姿态从容贵气,对卫敬道:“大人别逼盛秀才,盛秀才过了仲秋才十一,还是个孩子。日后有什么样的打算端看他自己。”
卫敬欲言又止,五皇子摆手让他别说话,而对盛言楚道:“你也别慌,我不是睚眦必报的人,若你今后择了明主,我自当替你高兴。”
盛言楚一时无言,他突然想撬开面前公子哥的脑子好生瞧一瞧,他跟了别的皇子,那他跟五皇子就是政敌,五皇子能放过他?
还替他高兴,开什么穿越玩笑?
五皇子捧起瓷盏浅抿了一口水,居然温柔的对着盛言楚笑了笑:“我不过是个病人罢了,卫大人怜惜我的遭遇才将你引荐给我,若你不愿,我不强求的。”
说完,弱弱的咳了一声,放下瓷盏将身子缩在被窝里,只留一双深如幽谭的黑瞳无辜的看着他。
这、这是道德绑架!
盛言楚气摔,然而面上却不显,静了一会,方道:“自古父子同心,义父常说梅自珍玉洁松贞才华出众,学生敬服良久,朝政上的事学生尚且不懂,这些天跟在义父身后倒也听了不少言语。”
五皇子闻言眼睛一亮,盛言楚想了想,壮着胆子道:“学生行走科举自是想报效朝廷匡扶明君,太子有外家,四皇子是中宫之子,两人一个有权势,一个有地位,而殿下您……”
五皇子无奈的笑开:“我什么都没有,空有一个皇子名头,盛秀才担心的有道理,跟着我不如跟着太子或者四哥,但…只要父皇传位的圣旨没下来,那龙椅之上坐的是谁还真不好说。”
说罢,五皇子觑了眼默默点头的盛言楚,瓷白的脸上露出一抹满意之色:“太子外族襄林侯近几年愈发张狂,频频惹父皇气不顺,朝中弹劾襄林侯的折子每日从不间断,然而父皇却迟迟按着不发,朝猜疑父皇忌惮襄林侯位于南域的百万军马,实则不是,父皇在等。”
“等南域战事平定,等御史官认识到襄林侯功高震主,等朝中大臣看出襄林侯的狼子野心……”
盛言楚默默的在心里补了一句:还要等太子长大,到时候太子身边的人会告诉太子有关襄林侯欲踩着太子的肩膀坐上龙椅的事实。
太子岂会拱手相让,势必要跟外祖襄林侯一决高下,老皇帝就可以借着太子的手灭了心头大患。
至于太子,不过是老皇帝的一颗棋子罢了。
老皇帝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让太子登基,一来太子是淑妃之子,名不正言不顺,二来太子身上流着襄林侯家的血,终归是放心不下。
至于四皇子……
“四哥哪哪都好。”
休息了这么久,五皇子的气色好了很多,大概是因为手中的热水熏得,脸色红晕的和常人无异,只听五皇子娓娓道来:“四哥坏就坏在有皇后那样的娘,宫中传言,皇后不足月产子,四皇子身体却壮的比足月的孩子还要好,父皇半信半疑,这些年对四哥的态度虽胜过我,但我冷眼瞧着父皇对四哥隐有捧杀之意。”
盛言楚轻哼一声,可不嘛,明明立了太子还对四皇子宠爱有加,此事缺德到不仅朝臣有怨言,就连静绥的小孩平日里都爱唱几句调侃储君的打油诗,什么‘朝廷有东宫,东宫有二子,一子在椒房,二子在华阳。’
椒房殿住的皇后,淑妃则在华阳宫。
四皇子哪怕刚开始没有夺嫡之心,也会被这些人逼着去争去抢,何况老皇帝模棱两可的态度给了四皇子巨大的自信。
如果老皇帝真的想养废四皇子,那四皇子也只会成为夺嫡之战中的炮灰。
盛言楚好整以暇的看着躺在床榻上的五皇子,心道两个劲敌都不堪一击,难怪病歪歪的五皇子敢盯上龙椅宝座,有这种绝佳的外部环境,换做是他,他也会拼一拼。
“盛秀才考虑的如何?”
五皇子的耐性很足,见盛言楚直勾勾的打量他也不恼,状似无意道:“剩下几个皇子,年岁小的暂且不用担心,至于大的……其实也成不了气候。”
其他几位皇子盛言楚有所耳闻,据说那几位皇子…智商不太高。
也不知是藏拙还是真的傻乎乎。
说不定也跟五皇子一样表面混账,实则心有城府。
五皇子的话毕,屋子静的连夜风吹进来都能听到呼呼声。
卫敬脚尖轻轻抵了盛言楚的小腿肚,眼神示意盛言楚赶紧表态,盛言楚顿了半刻,才缓缓开口:“学生定当不竭余力追随殿下,只不过……”
“还只不过什么?”卫敬在一旁干着急,“吞吞吐吐的像个什么样!”
“无妨。”五皇子帮他续话,“只不过什么?你只管说。”
盛言楚憨憨一笑:“只不过学生年幼且能力浅薄,未必能帮得上殿下的忙,当然了,殿下用得着学生的地方,学生自当竭尽全力做好。”
他是因为雪灾献上御寒神器才得了五皇子的器重,总不能以后发洪水地龙翻身都找他吧?说真的,他本领有限。
“我当是什么!”五皇子失笑,“你呀,果真如卫大人所言古灵精怪。”
笑过后,五皇子正色道:“上刀山下火海有将士们去冲锋陷阵,盛秀才是文臣,只需帮我守住朝堂即可,父皇久不放权给我们这些皇子,我等只能求救于像你这样的科举书生。”
既然认定五皇子,盛言楚便将心中的疑虑说了出来:“京城中多的是俊才,那些达官贵人的子嗣都比我好,为何殿下偏偏看中我?”
此言一出,五皇子扑哧一乐。
盛言楚:“?”
有这么好笑吗?他就是想知道五皇子舍近求远的原因而已。
卫敬拍拍盛言楚的肩膀,忍俊不禁道:“楚哥儿不会以为五皇子在京城和一帮纨绔子弟是真的打马球逛花楼吧?”
盛言楚:“……”
也就是说,那些子弟早就被五皇子给收服了?
那钟谚青说五皇子拿着鱼线和一帮花花太岁当街吊着路大小姐荷包的事岂不是故意演的一场戏?
既然这样——
盛言楚是好奇心害死猫,半开玩笑的问道:“那殿下和那位路大小姐?”
病中的五皇子直接将腰后的枕头砸了过来,不悦的斥道:“小小年纪就敢肖想风花雪月之事,还不快滚去读书,日后若是落了榜,爷抽了你的筋做鱼线!”
不明所以的盛言楚心底一阵发毛,夜里五皇子睡下后,从卫敬那里才得知路大小姐长相奇丑,而五皇子却是个十足的颜控。
颜控五皇子一觉醒来后,卫敬早已去了贡院,盛言楚在那些侍卫眼里依然是‘戴罪之身’,因此一大清早,盛言楚就被侍卫拉来伺候五皇子用药。
“殿下醒啦?”
盛言楚吹了吹碗里黑湫湫的药,服侍五皇子喝下药后,盛言楚突然笑了:“昨夜学生才知路大小姐——”
“咳。”五皇子刚喝了药,嘴里发苦说不出话来,只能拿眼神警告盛言楚不许再说一个路字。
盛言楚两眼微眯:“不过外头倒是来了一位好看的姑娘,听闻殿下在郡守府,大清早的就吵着要见一见殿下。”
“今日的药怎么这么苦?”五皇子还在回味嘴里的药,皱着眉问,“谁要见我?”
往药里下了苦瓜汁的盛言楚吹起口哨:“还能有谁,那人嚷嚷是殿下未过门的王妃……”
五皇子的俊脸瞬间垮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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