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后入宫十余天,还有不久就是月初,蔻儿要准备在初一的时候,在宣瑾昱的带领下去家庙祭祖,昭告列祖列宗,正式接受朝臣宗室们的拜见了。
此时正值夏日,天气炎热了起来,蔻儿十分担心在祭礼的时候也是一身袆衣,沉重的她走路都是个问题。祭礼这种庄重的事情,要是万一出了丑,她这个新后的面子就完全没有了。
等到司制送来祭礼的翟衣,服侍着蔻儿穿戴了起来,她才发现司制很聪明,早早的就把翟衣准备的布料换成了轻薄的缎子,图纹章绘依旧,看起来并无差别,仅仅是她穿在身上有感觉,透薄而轻盈,行动可自便。
蔻儿忍不住夸着眼前的司制女官:“司制心灵手巧,倒是灵活多变。”
“回禀皇后,小的当不起皇后夸赞,布料更替是月余前黄门令通传了陛下的旨意,小的不敢居功。”
司制含着笑回复道。
竟然是他下旨更替的布料……陛下还真是细心啊。
蔻儿此时找回了她当初还不知陛下就是宣公子时的心情,忍不住感慨,一个帝王能够在百忙之中牢牢把人记在心头,许多细枝末节都会操心到,还真是让人受用。
等司珍前来把皇后首饰呈上时,蔻儿是拒绝的,她打开扣锁一看就想扔了盒子。
里头满满当当的皇后首饰,沉甸甸金灿灿,看起来华丽无比,只有戴在头上过的蔻儿知道这个东西是有何累赘。
身份的象征,从来都是沉重的,但是无论如何总要肩负起来的。
蔻儿深深叹了一口气,只能认命,堆梳了头,插上了十二钗。
好在仅仅是试装,确认翟衣和首饰在蔻儿身上没有任何问题之后,司制和司珍就给蔻儿拆换了去。
从蔻儿身上拆下来的衣服和首饰全部被上了锁扣起来,封存着几日后等蔻儿祭礼时直接打开。
距离祭礼还有一天的时候,蒲心道长从京郊的道观回来了宫中,蔻儿作为皇后,率领着多时不见的先帝妾皇子公主以及御女们去了迎接。
蔻儿等在交泰殿中,等外头传来消息,太后的肩轿即将抵达交泰殿时,她立即起身前去相迎,身后还坠着不少亦步亦趋的人。
蒲心低调,褪去了道袍也仅仅是穿了身绛紫的衣裙,头上不含任何钗饰,虽然上了年纪,但是气韵十佳,不比任何人差。
蔻儿一见着就含着笑拜了下去,口呼太后。
“我儿,快来。”蒲心丝毫没有太后的架子,看见蔻儿就十分亲昵招了招手,牵着蔻儿的手嘘寒问暖,“大婚当日我就观了个礼,却没有顾上与你说话,我儿,可好?”
蔻儿与蒲心挽着手,含着笑道:“回阿家的话,都好着呢。”
蒲心只随意看了眼皇子公主们,令他们起了,发现了阿馋,也招了招手:“珠珠儿,来。”
阿馋上前仰着脸甜滋滋喊着:“娘。”
身边一个女儿一个儿媳,蒲心此刻再把目光投向那些依旧跪在地上的先帝妾和御女们,神情淡淡:“都起吧。”
“谢太后。”
地上跪着的起了身,御女们还好些,太妃们则神情谨慎,处处小心,一声不吭的,仿佛十分的警惕蒲心。
这些对于蒲心来说都无所谓,她目前的重心都在蔻儿身上,连女儿也稍微偏移了些。
太后入宫,未回长乐宫,而是与皇后挽了手,带着安华公主去了中宫。
中宫早早就变了样,如今是完完全全小女孩儿的宫殿,处处都是精致的摆件儿,殿中瓜果芳香与窗外飘进的花香,清淡而柔雅。
蒲心只大概看了看,就知道蔻儿在宫中过的自在滋润,并无负担。
她拉着蔻儿坐下,关怀道:“入宫以来有什么不合心意的,阿家不在,你完全可以自己做主,旁的人不用理会。”
“阿家放心,蔻儿知道,”蔻儿含着笑道,“宫中还算合意,并无什么烦心事。”
“那就好,我儿千万记着,你是皇后,后宫是你的管辖,她们无论是谁都越不过你,如果有哪个仗着辈分生事,我儿不用看在先帝的面子上,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就是。”
这话听起来,倒像是在说那些太妃们。
蔻儿听了,认真点头道:“阿家放心,蔻儿知晓了。”
蔻儿主动问起:“阿家腿可好些了,可还有疼痛?”
“好了好了,”蒲心脸上遮不住的笑意,“我儿这个师兄当真是圣手,困扰我多年的寒痹不足半年就彻底给我根治,一点也不疼了。”
“那就好,”蔻儿大力推荐着自己师兄,“师兄别的不说医术是相当的不错,若是阿家有得用的地方,只管用药草去换他来就是。”
蒲心含笑道:“好。我就多备些稀罕药材,回头有事了烦请徐先生就是。”
第二天就是祭礼,蒲心也好蔻儿也好都有的劳累,蒲心在中宫待了几个时辰,等宣瑾昱回来之后一起用了晚膳,回长乐殿的时候眼含笑意打算带着阿馋一起走。
宣瑾昱正巧有事,陪了娘亲妹妹一起回了长乐殿,深夜了才回来。
蔻儿已经睡下了,听见动静抬起手摸了摸,扣在宣瑾昱的耳朵上,软绵绵问:“忙什么呢。”
“明儿祭礼的事,乖,不用你烦心,好好睡。”
宣瑾昱把蔻儿往怀里一带,大掌轻轻拍着蔻儿的背,两个人亲密无间,交颈而眠。
第二天一大早,宣瑾昱第一次叫醒了睡梦中的蔻儿,哄着她起身更衣穿戴,一个衮服冕冠,一个钿钗翟衣,晨钟第一声响时,帝后二人率先抵达了长乐宫,叩拜了太后,之后请了太后上高辕华盖马车,帝后两人同乘一架华盖凤舆,天蒙蒙亮时,两架马车从宫中出发,前往京城另一端的家庙。
不过卯时三刻,漫长的车队从宫中已经抵达了皇家家庙,彼时朝中五品及其以上的大臣,宗室贵族,以及所有分封出去的亲王郡王并外嫁了的公主,统统盛装而待,王驾抵达,所有人垂手屏息低头而立,中间通往家庙的高高的台阶铺着红色的地毯,宣瑾昱下了凤舆,扶着蔻儿下来,在途中已经靠在宣瑾昱身上睡了片刻的蔻儿此刻精神好了些,也绷着脸拿出了姿态,由女官搀扶着,站在太后的身后。
钟声响起,盛装的太后率先缓缓踏上台阶,身后衮服冕冠的宣瑾昱牵着钿钗翟衣的蔻儿,放缓了步子,踏上台阶最后停留在太后的身后。
蔻儿挺胸抬头缓步而上时,忽然感觉到有一股灼灼的视线紧紧跟随着她的步子移动。她不敢动,没有回头去看,等她走上台阶后,那股视线就消失了。
蔻儿与宣瑾昱在祭台边又跪拜了太后,之后由着太后牵着蔻儿的手进入家庙,宣瑾昱则留在外面的祭台边。
这是蔻儿第一次进入皇室家庙,金色的布局却格外的阴沉,幽长的走廊与儿臂粗的白蜡点着昏黄的灯,死气沉沉的家庙守灵嬷嬷带着蒲心与蔻儿进去,一列列的牌位,都从太|祖起,直到先帝。
蒲心陪同着蔻儿一起点了香,从太|祖牌位起,一个个跪过去叩首,蒲心会给蔻儿简单介绍一下,到了最后一个先帝时,蒲心却扯出一抹冷笑,拍着蔻儿的手:“这是个混的,我儿不用给他行礼。”
蔻儿正要点香,闻言手上动作一缓。
“我儿,先帝是个开|朝以来再也找不到第二个的混蛋,他唯一的用处,就是生了昱儿,除此之外,毫无建树。沉迷女色,荒废朝政,草菅人命,甚至自己的子嗣之间搏杀,他也只会乐呵呵看着不加以阻止,他是我一生中遇上过最败类的人。”
蒲心仿佛对先帝有着数不清的恨意,满脸的坚决:“我儿,他不配你的跪拜。”
蔻儿也果断,直接扔了手中的香,扶着蒲心道:“阿家不气,蔻儿不上香了。”
“我不是气,我说的是真的,他不配。”蒲心挽着蔻儿的手,怜惜道,“但凡他对昱儿有半分父子之情,我都不会拦着你这个做儿媳的。但是先帝对昱儿,不但没有怜惜,甚至为了他另一个子嗣,试图杀了昱儿来给人铺路。我儿,阿家不是让你去记恨先帝,只是告诉你,你只需要把先帝当做不存在就是,昱儿的家人,只有你我阿馋。”
蔻儿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亲生父亲想要杀了儿子给另一个儿子铺路,这种事情先帝都做得出来。
她心头有些疼,为宣瑾昱有这样的父亲感到不值。
祭祖独独跳过了先帝,蒲心也好蔻儿也好都神情自若,出来后毫无任何异样。蔻儿站在了宣瑾昱的身侧,与他并肩面相下首的朝臣宗室们,接受朝拜。
蔻儿头上的首饰很沉重,迫使她不能低头,她只能用眼角的余光去看,先是找到了自己父兄的位置,嘴角露出了半抹微笑,然后想起来刚刚的视线,顺着之前感觉到的那个方向去看,是先帝的子嗣们。
彼时正是跪拜皇后的时候,所有人跪在地上,三叩九拜之际,那个位置的人正好抬头,蔻儿一眼就认出,这个与宣瑾昱有着七分相似的亲王打扮的男人,就是当初她在书铺时撞见的那个堂兄。
原来是这个堂兄,估计只是看皇后有分眼熟,仔细辨认了下吧。
蔻儿不以为然,淡淡移开了视线,没有再去关注。
祭礼虽然慎重,但是需要的时间并不多,到了午时基本就结束,帝后二人乘着凤舆跟在太后的身后回了宫。
蒲心回到长乐宫休息了两个时辰,就准备着要更换道袍出宫而去,蔻儿作为皇后的一个知道,立即去了长乐宫。
“阿家何故这么急,为何不在宫中多留些时日?”蔻儿不解,坐在蒲心身侧看着她已经换上道袍簪发戴冠的阿家。
蒲心褪下盛装,洗去胭脂,此刻又变成了一个普通女冠。她嘴角含着一丝浅笑,看着蔻儿柔声道:“因为阿家给了别人承诺。”
蔻儿不明所以。
蒲心想了想,索性屏退了左右,轻声说着:“我儿可记得,我曾经说过,昱儿被人害的差些盲了眼?”
“自然记得!”蔻儿回想起来都心有余悸,哪里会忘。
“当时京中所有的御医也好,名医也罢,都拿昱儿的毒无可奈何。我当时死了的心都有,只恨不能替代了我儿受罪……”蒲心眸中还藏着一丝痛苦,“还好当初我有些门路,求到了一位不世神医那儿,那位神医说可以救我儿,只是我杀孽太重,不为他所喜。他要求救了昱儿之后,我要自行出家,吃斋念佛为往昔赎罪。”
“既是为了我儿,别说是出家,就是要了我的命我都可以给,何况他真的救好了我儿……”蒲心有些庆幸,“我等先帝薨了,我儿继位,心里头算是彻底没有了事,就在京郊道观修行,也能多看我那双儿女一眼。”
蔻儿有些震惊,难以想象温柔和蔼的阿家怎么会杀孽重……
“不提这些了。”蒲心话题一转,笑吟吟看着蔻儿,“虽然阿家在道观中修行,但是身体还好,有的是大把时间,我儿若是有了子嗣,可千万要送来让阿家给你带。”
子嗣……
蔻儿立即被这个话题拉走了心思,有些告饶道:“……阿家!”
“说起来,蔻儿不过十四,尚未及笄……”蒲心悄悄问道,“昱儿他可有对你毛手毛脚?”
蔻儿想了想,好像一直以来都是她对宣瑾昱毛手毛脚,就摇了摇头:“没有。”
“也是,你还小,再过一年也不迟。”蒲心笑吟吟道,“我啊,如今是没有什么盼头了,只等我的珠珠儿长大出嫁,日后就是含饴弄孙了。”
蔻儿第一次被长辈这般打趣,憋了半天:“……阿家还有的等呢。”
“那阿家等着就是。”蒲心柔柔道。
帝后二人送走了带着阿馋的太后马车之后,宣瑾昱陪着蔻儿回到昭露殿,宣瑾昱正在看奏章,穿着内衫趴在矮榻上的蔻儿突然扭头问道:“今天阿家说起你当初患了眼疾,什么时候的事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