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探病的人似乎分配好了时间,一到点里面的人就出来,轮到排在队伍最前的几个人进去。
刚好到了约定的时间,围着许脉的几位医生恋恋不舍地退出病房,队伍里几个医生跃跃欲试,抬腿刚想往里走,闵玥风风火火地冲过去,抢先走进病房,嘭地砸上了门。站在最前面的那人猛地刹住脚,鼻梁差点被门板撞歪。
闵玥像踩着风火轮,后背的混天绫将屋子里的空气搅出龙卷风。她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气势汹汹,仿佛驱赶入侵者保护领地的狮子。
“师父骗我!”闵玥极其委屈地吼了一嗓子,“早上还说永远不跟我分开,下午就忙着去找别的小可爱不要我了!”
许脉诧异地望着她。“我没有不要你。”
“可是他们说师父要去相亲了!”闵玥眼睛红红的。
小姑娘气鼓鼓的,胸脯剧烈地起伏,似在忍着很大的情绪。眼睛里含着一汪泪,梨花带雨地看着你,不必说什么,就自然令人心疼。
恍惚中,许脉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罕见地心虚起来:“是主任的意思……他觉得,我需要找个人来照顾自己。”
“我哪里不好吗?我也可以照顾师父啊。”
许脉发自肺腑地说:“你很好。”
“我很好,那师父为什么不要我了?”像是戳中了伤心事,闵玥再也忍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泪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整串稀里哗啦地掉下来。
许脉慌了神,张开口想安慰:“闵玥……”
小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雷声大雨点更大,压根听不到她说话。许脉掀开被子下床,伸手把她揽进怀里,轻拍后背,柔声细语地安抚:“别哭啊,我要你的啊。”
闵玥头埋在许脉颈窝里,泣不成声,小心地拽着她的病号服,眼睛往下瞥了瞥,含糊不清地说:“呜呜呜,师父,手,呜呜呜……”
“手?”她说得不清不楚,许脉费解半天才明白,她是提醒自己小心手,别碰到输液针头了。
许脉干脆自己拔掉针头,关了调速器,单手将输液管缠到杆子上,然后双臂合拢,将怀里人抱得更紧了点。
闵玥看见她的动作,挣扎着要去喊护士:“呜呜呜,师父怎么拔了,我叫人再帮你扎上,呜呜呜……”
许脉收紧手臂,没放她走。“等下再说,输液没你重要。”
闵玥撇着嘴,抽泣道:“我不重要,没有相亲对象重要。”
许脉轻轻帮她擦掉眼泪,安抚道:“你最重要。”
这句话起到了良好的效果,闵玥哭声渐弱,吸吸鼻子,双手攥紧病号服,简直要拧出朵花来。她抬眼看向许脉:“师父不要去相亲好不好?我来照顾师父……不行吗?”
她眼底含着泪,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又期待又紧张。鼻头哭得通红,眼角泛着蔷薇般粉色,看着你的时候,纯真而专注,仿佛她眼里心里只有你。
不忍心拒绝她的任何要求,也见不得她难过的样子。
许脉认为自己算是从容镇定,但每次闵玥一哭,就会惊慌失措。什么都不重要,什么都不在意,只想要擦掉那颗泪,要让她重新笑起来。
她笑眯眯的样子,特别好看,像那晚悬在小叶紫薇枝头弯弯的月牙。
皎洁的身影落入清澈的茶水中,许脉盖上杯盖,悄悄收藏进心底。
“好。”许脉笑着说。
闵玥等待得有点久,听到她的回答时没立刻反应过来,思索几秒,雀跃起来,兴高采烈地问:“师父不去相亲了吗?”
“不去了。”
“真的吗?以后再也不去了吗?”
“真的。”许脉捏着闵玥的脸,左右晃了晃。“有你在就足够了。”
闵玥本来就在笑着,被她一捏,上扬的嘴角简直要咧到耳朵了。她指了指门外,口齿不清地问:“那他们怎么办?”
“我累了,让他们回去吧。”
“好!”闵玥像领了圣旨似的,昂首阔步得意洋洋地走出去,狐假虎威道:“我师父累了,要休息了,大家都回去吧。”
走廊里立刻哀鸿遍野:
“啊?今天见不到了?”
“我排了快一个小时,哎,那明天再来吧。”
还来???!!!
闵玥赶紧给自己加戏:“我师父最近都不能接受探病了,孙主任说要绝对静养,尽量少说话,最好不说话。”
全场愕然,还是第一次听说胃出血治疗期间连话都不能说的,但看闵玥一脸笃定,门神似的杵在病房前,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都是成年人,有些话不用说太透——闭门不见,就是很明确的拒绝了。
高岭之花果然不是轻易能见到的,更不是谁都能追上的,知道自己没戏,在场的众医生叹口气,丧气满满地走了。
只有宋医生,逆着失败者撤退的步伐走到闵玥身边,深深地看她一眼。“你哭了。”
背后汗毛瞬间竖起来,闵玥防备地盯回她:“我没有。”
宋医生也不说话,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挺温和,但闵玥觉得自己仿佛被x射线刺穿了,内心丁点小秘密都不剩,被看了个清清楚楚。
闵玥很担心她会戳破自己假传圣旨,然后向许脉告状。
敌不动,我不动,闵玥假装镇定跟她对视,其实心已经悬到嗓子眼。悄悄伸手握住门把手,防止她突然推门闯进去。
互相打量了一会儿,宋医生忽然后退一步,笑起来。“许主任一周后可以吃流食了吧?”
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闵玥狐疑地嗯地一声。
宋医生歪头一笑。“那我过几天再来,闵医生,再见。”
“再见。”闵玥犹豫地挥了挥手,总觉得她那句再见颇有深意,不像是道别,倒像是预告下次一定会见面。
像被下了战书一样,某月某日于某地,决一雌雄。哦不,一决胜负。
曾原那次被许脉当着大家的面教育了之后,似乎认清了现实,这次许脉住院,他只跟科里的同事一起来探过病,没再多余地献殷勤。刚才几十位男医生,也被自己的谎话轰走了。但这位宋医生,看起来柔柔弱弱,意外地好难对付的样子。
咕咚,闵玥紧张地吞了吞口水,下意识地摸了摸手机,打算场外求助。
闵玥本打算今晚也留下陪床,但许脉没同意,说胖胖一个猫在家不安全,让她回去喂猫铲屎。
前两天出门时只放了一盆猫粮,按它的食量,肯定吃光了,想到它在家孤零零地饿肚子,闵玥也是不忍心。见许脉状态挺稳定,便陪她坐了会儿,等天黑透了,才在反复催促下动身回家。
怕许脉无聊,闵玥特意去了趟实验室,把笔记本电脑拿给了她。
当了一整天闲散人士,许脉非常不习惯,看到电脑的瞬间眼睛都亮了,伸手接过来,立刻开机登录论文网站。
啪,闵玥用一根指头合上屏幕,许脉茫然抬头。
闵玥一脸无奈:“师父,我把电脑拿来不是让你工作的……但我知道劝了也没用,你肯定会看论文的……师父,少看一点费脑子的吧,多看看美食节目,有什么想吃的记下来,等你好了,我做给你吃。”
“要把你喂胖一点才行。”闵玥在心底说。
许脉好多年没吃过家常菜,一时脑海空白,想不到什么菜名,便问:“你会做什么?”
“很多呀,只要有菜谱,我都能做,厉害吧。”
闵玥洋洋得意,nice!先得一分,1:0暂时领先宋医生!
为了得到2:0、3:0一路赢下去,闵玥回家后喂了胖胖,就赶紧给沈霏打电话。响了好几声对方才接,喧闹的电子音像脱缰的野马奔腾而出。
闵玥把手机拿远了一点,蹙眉:“你又去酒吧了?”
沈霏身边似乎有好几个女孩子,莺莺燕燕的笑声几乎盖住了她本人的声音。她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你不在医院照顾许主任,查我的岗做什么?”
“师父让我回家喂猫。”
胖胖几天没见到活人,孤独寂寞得不行,闵玥回来后,它超乎寻常地热情,黏得闵玥迈不开脚。闵玥盘腿坐在沙发上,一手撸猫,一手握着手机:
“我想问问你啊,你比较有经验。住院的病人适合吃什么啊?只喝粥会不会营养不够,但肉类不好消化,鱼小刺太多不方便吃,有什么适合做病号餐啊?”
沈霏虽然爱玩了点,但恋爱中挺会照顾人,闵玥就知道,她有一任女朋友得了阑尾炎,在一附院做的手术,当时沈霏简直是二十四孝好恋人,鞍前马后地端茶倒水。
难为一个娇生惯养从没做过家务的人了,爱情的力量真伟大。
这边感慨着,那边听到她问:“你要给许主任做病号餐?”
“是呀。”这不是显而易见的,还需要问吗,闵玥心想。
“阿玥,你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对许主任是什么想法吗?”
“什么……什么想法?”闵玥撸猫的手顿住了。
“再好的同事,也没有人做到你那种程度。你在病房那么久,还不清楚吗?陪护病人的,要么是家属,要么是恋人。”
沈霏似乎离开了酒吧,背景音乐安静下来,她的声音清晰无比地传过来:“阿玥,你究竟把自己当做许主任的什么人?”(记住本站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