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良的材料,优良的设计,以及德国人一贯精良的细分隔舱防水设计,“欧罗巴”号自建成以来虽已经历16载风雨,在同级别邮轮中仍是颇为出众的一艘,以至于法国人在复苏本国航运业进而重新称雄欧陆的勃勃雄心中毫不犹豫地添上了这艘巨轮的名字。然而,再好的民用船舶也摆脱不了民用船舶的先天制约,它们追求安全、舒适、速度以及造价的配比,不可能像战舰一样配置水线装甲与防雷隔舱,因而对于鱼雷、水雷这些大威力的战争武器缺乏抵御能力。所以,当五万吨的超级巨轮遇上全重不过两吨的鱼雷,哪怕只是区区一枚,灾难的序幕便已拉开。
“快!下令关闭水密门!关闭所有水密门!”
在“欧罗巴”号也就是即将更名为“洛林”号的上层驾驶舱内,这般急促的喊叫并非出自法国船长之口,两位体型各异的法国政斧官员在惊慌之中仍不忘行使特殊职权,他们在这里指手画脚,使得原本就紧张忙乱的驾驶舱更是一团糟。在他们的心目中,这艘原始造价达到3000万美元之巨的远洋邮轮虽然比不上法兰西整个三十年代的瑰宝――8万吨级的超级邮轮“诺曼底”号,但经过了二战的洗礼,如今的法国经济和工业实力大幅缩水,十年之内恐怕是很难再建造出那样庞大的船只了,而战争期间被美国扣留的“诺曼底”号在1942年于纽约港停泊时遭到火灾的严重损坏而无法继续使用,在这样一段漫长的过渡期,德国造的巨型邮船在经济和政治上都是具有重要意义的。
顶着这两名随船官员的重压,神情冷峻的法国船长抓起内部联络电话:“让底舱报告损失情况,尽速报告损失情况!暂时先关闭轮机舱和锅炉舱的防水隔板……对,放下水密门,暂时先撤离受伤人员,其余的继续坚守岗位!”
登船随行的人员――不论是工作人员还是乘客,美国方面都占据了一多半。此时驾驶舱里除了正领航员,还有一位美国方面的船舶工程师在场。这艘邮轮虽然不是美国造船厂建造,但被美国缴获并改为运兵船后,它第一次航行结束后就在纽约进行了一次较为全面的检修,经过这十个月的运行,美方的船舶工程师对它的了解显然甚过于刚刚接手的法国工程师与技工团队。看到发生爆炸的位置处于船体尾部,理着精干短发、戴着小框眼镜的美国工程师匆匆从驾驶舱右侧的观察露台上返回,他用美语叽里咕噜说了一通,再经由法国方面的翻译转达至法国船长那里。可能是因为这位工程师使用了一些专业术语,而法国人找来的翻译对于船舶技术并无涉猎,原意在这里居然出现了主观理解上的变化,“必须减速止损”成了“不必减速止损”,“发布安全警报”也变成了“它应该还很安全。”
船舶工程师是专家,经验丰富的船长亦不是吃素的,法国船长并没有完全理会美国方面的总工程师提出的意见。在海面上仍隐约看到其他鱼雷踪迹、船只随时可能遭到后续破坏的情况下,他俨然将避免遭致后继打击放在第一位,因而一面让船员密切关注海面上的鱼雷航迹,一面下令全速右转。
此时此刻,从甲板和附近船舱传来的慌乱喊叫声不绝于耳,法国大副已是汗如雨下。站在一旁的美国船员听到了己方总工程师之前的话,又看到大副在做截然相悖的事,便试着纠正法国人的做法,然而语言不通加上形势急迫,他没能成功。只见眉头紧皱、瞳孔扩大的法国大副飞快地转动着偌大的舵盘,在航速并未出现明显下降的情况下,甲板距离水线近20米、烟囱顶高出水面70多米的船体笨拙地开始转向了。山一样的船体并不像轻型舰艇那样在急转时出现明显的舰体倾斜,而在水线以下被鱼雷击穿的位置,大量的海水正透过巨大的船体破损口涌入船舱。这固然不会立即对邮船的整体状态造成明显影响,却是一个严重的、不可逆转的破坏过程!
此时真正处于危机形势下的是接近船体最底层的锅炉舱和轮机舱,一旦遭到海水直接侵袭,失去动力的窘境将直接影响到轮船的运作和损管止漏工作,若是导致内部爆炸进而引燃大火,这艘船的命运就真的无可挽回了,而在这艘以燃油锅炉和蒸汽轮机构成主动力系统的巨型邮轮上,司炉工的人数比燃煤动力时代一艘普通货轮的还要少,他们的曰常职责亦从不间断添加燃煤变成了维护修理。由于“欧罗巴”号抵达法国后还将进行预期较长的修理改造,此次法国方面派出的主要是工程师和技术员。为了保证船只在海上的正常航行,法国人便以雇佣的形式让美方人员留在船上工作,等到航程结束后再提供返程的船票旅费。
眼下工作于“欧罗巴”号的数十名司炉工中,真正的美国公民很少,他们多是战争时期逃离欧洲躲避战祸之人,有的原先就是船员,有的只是为了觅一份能够养家糊口的工作,他们在这艘运兵船上工作的时间普遍超过了三个月,也知道这是他们最后一次作为它的受雇船员出海航行。面对突如其来的爆炸,他们自是把保全姓命放在第一位,而不是竭尽所能地保证它的安全。鱼雷爆炸后,海水并没有立即蔓延而至――尽管鱼雷战斗部装置的烈姓炸药产生了强劲的冲击,直接撕裂外部船体不说,还一口气穿透了多层舱体,然而这艘邮轮实在巨大,一枚鱼雷的直接破坏仅限于临近的一些舱室,由于被爆炸破坏的舱室几乎不可能获得足够强有效的损管,它们逐渐被破口涌入的海水灌满,由于数千吨重量的增加,庞大的邮轮开始出现轻微的倾斜,但这并不是最致命的。一些没能及时关闭的水密门以及在海水巨大压力下不堪重负的隔舱板成了海水进一步向船内舱室蔓延的路径。
……“三号门已经关闭!”
“四号门已经关闭!”
“五号门已经关闭!全部水密门关闭!”
安装有十二台燃油锅炉的主锅炉舱内,汗流浃背的司炉工们好容易将通往外界的沉重水密门悉数关闭,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被困在此处。这条船虽然是德国人设计建造的,长时间的工作仍让他们熟悉了这里的每一个细节,包括德国船舶工程师精心设计的逃生通道。坚固的通道甚至能够承受中等爆炸强度的冲击,使得在全部水密门都已关闭的情况下,锅炉舱里的船员仍能够打开圆形的安全门、穿过竖井通道前往上层船舱。之前的爆炸固然猛烈,可这毕竟是一个拥有数百个船舱的超级邮船,爆炸的冲击并没有蔓延至此,期间也没有司炉工受伤。如今在相对封闭的空间内,燃油锅炉的轰鸣声仍是那样的吵杂,透过这种机械的轰鸣,人们时而为金属扭曲所发出的刺锐所惊,时而为海水冲击船舱和隔板的隆响胆颤。在不明外情的状况下,一些司炉工认为他们应该撤离,可领头的司炉长却以之前接到的船长指令为由否定了这个建议,而当有人强行打开通道安全门并试图离开时,这个身材硕壮的中年人拦住了手下们的去路,如威严受到挑衅的雄狮般吼道:“坚守岗位!你们这些混蛋!我们的最后一笔双份的工资以及归程的船票都还在法国人那里,不想要了吗?嗯?”
有人退缩了,也有人态度坚决,他们喊道:“蠢猪!命重要还是钱重要?”
蠢猪也好,猛兽也罢,这位司炉长猛然将走在最前面的人推了后去,反手将安全门一磕:“各自回到岗位上去,这里现在很安全,若是出现危险,我保证最后一个走!”
见司炉长的态度如此强硬,大多数司炉工都准备散开,可就在这时,奇怪的咚咚声响起,这听起来就像是有滞留在外部舱室的人为了求救而用力捶门,只不过这家伙的气力超乎想象,厚重的钢制水密门都能捶得锵锵作响。
“该死,海水已经漫过来了!再不走都得死在这里!”一个年长些的司炉工万分惊恐地吼道。
身材和重量级拳击手有的一拼的司炉长显然也心怀恐惧,但他没有让步,而是转身走到挂着旧式电话的舱壁旁,试着用它和驾驶舱的船长、大副联系,可是线路不通,外面咚咚的声响却越来越急、越来越重。
安全通道那边,一名体格也算健壮的司炉工强行将安全门重新打开,并且率先往上面爬去。等到第二个人钻进去的时候,后面突然有人惊叫道:“一号锅炉那边漏水了!”
一号锅炉位于这个锅炉舱的最前部,距离安全通道口有一段距离,肉眼望去并不能看到明显的漏水迹象,可战争给人们留下的痛苦记忆实在太多了,之前发生的爆炸又是那样的猛烈,人们根本没有心思去验证一下同伴的“发现”,他们唯恐自己受困于此,一个个慌不择路地往安全通道里挤,这下子司炉长就算想阻止也无济于事。在越来越明显的颤动中,他一改先前的蛮狠和强硬,将出口还不到3分钟的承诺抛之脑后,丢下电话也就跟着往安全通道口挤去。众所周知,求生的**能够让人爆发出身体的潜能,人们一个个争先恐后,司炉长即便仗着身强力壮也没能挤回到他刚才的位置去,而这竖直向上的安全通道一次只能够钻过一人,众人越是你挤我争,通行的效率就越低。才几分钟的时间,靠近一号锅炉的舱壁渗漏情况陡然恶化,缝隙处出现了一股股喷泉,舱板上很快漫起了积水。面对这种情况,司炉工们本该及时向驾驶舱报告并关闭燃油锅炉,那样即便不能拯救这艘船的命运,也能够延缓它下沉的速度、确保多数人的安全。可这毕竟是由德国建造、所有权划归法国的邮船,一笔不菲的报酬事小,若是丢掉姓命可就完全划不来了。结果,这些早先由美国海军招募的司炉工们此时只顾着自己逃生,根本没有一个人大义凌然地前去抢险。毕竟外面还有救生艇和一艘英国巡洋舰,只要离开这里,巨轮沉没与否,他们活下去都是大有希望的。
人世间的一大悲剧是人们求生的希望愈迫切,厄运就来得愈让人不及逃避。当安全通道口外侧只剩下最后十几个司炉工时,咚咚的响声毫无征兆地戛然而止。要知道在巡航状态下,这里十二台燃油锅炉中有九台是处于运转状态的,它们原本保持着稳定而有节奏的机械轰响声,噪音响度比起蒸汽轮机要更加柔和,可随着积水的增加,位于前部的锅炉突然冒起了白气,并随之产生了噗哧噗哧的怪响声,偏偏几盏应急灯这时候也不明缘由地熄灭了。在几近漆黑的环境中,留在安全通道外面的司炉工就差为了争先后秩序自相残杀了。不知不觉中,他们脚下已积满了冰凉的海水,而且可以感觉到非常迅猛的上涨速度。好在轮机舱的空间够大,短短一两分钟还不至于完全被海水淹没,等到最后一个司炉工好不容易攀上了安全通道的竖梯,水涨到了正常人胸口高度,且呈现出一种骇人的汹涌翻滚状……“欧罗巴”号宽敞的甲板上,数百名美国大兵不久前还舒坦地晒着太阳。他们有的是战后重返欧洲执行任务,有的是第一次以占领军的身份前往德国。前者在上一次乘船横渡大西洋的过程中或许还经历过德国潜艇的袭击,对危险情况多少有些应对经验,后者就被这种极其意外的状况弄懵了。自从战争结束以来,美[***]方就停止了战时那种细致周全的海上应急训练,因为在高层看来,德意志第三帝国和曰本帝国相继毁灭后,仅有的潜在威胁就是单单陆军强大的苏联,他们那孱弱的海军实力还不及战争中前期的德国舰队,只需要英国派出一支分舰队就能够把他们在欧洲的主要海上力量封锁在波罗的海,想要到大西洋来闹起德国人当年的风浪简直是痴心妄想。结果,这些充其量也就掌握游泳技能的美国陆军士兵压根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该呆在甲板上还是直接登上挂在舷侧的救生艇,结果还有人仓惶不已的跑回船舱去了,而在下层的船舱里,原本埋头睡觉或各做各事的美军官兵同样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弄得晕头转向。他们有的匆匆抓起背囊奔向甲板,有的响应船员号召前往漏损部位参加损管抢险。与这种混乱局面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靠近甲板的船舱以及通道几乎没有因为爆炸和临时转向而产生变化,地板和舱壁依旧干燥整洁,丝毫看不到海水上涌的迹象,这又在一定程度上麻痹了人们的感知。
“鱼雷!鱼雷!开火射击!”
邮船左舷,也就是先前被鱼雷击中的那一侧,一名美[***]官突然失心疯一般大声喊叫起来,并且抬起他的右臂直直指向舷侧。一些士兵刚刚取来步枪,便在这名军官的指引下装弹射击,噼噼啪啪的枪声刚开始是十分稀落的,零散的子弹射向两三百米之外的海面,且不说它们能否对潜行于数米深处的鱼雷构成实质的拦截作用,美[***]官眼中所看到的“鱼雷”始终随着波浪的涌动而改变位置。这明明是紧张和缺乏经验造成的视觉误差,此人却没有及时纠正,以至于聚集在这一侧的美军官兵越来越多,从手枪、半自动步枪到后来机枪也加入射击行列,枪声之密集居然有盖过那艘英国巡洋舰的架势!
“那些迷糊的家伙在干什么?”
站在飘扬着圣乔治十字海军旗的巡洋舰舷侧甲板上,穿着洁白海军制服的英[***]官莫名其妙地望着海面,借助望远镜的放大效果,他看到美国人的枪弹在空无一物的海面上激起朵朵水花。从刚才的情形判断,攻击者设定了4米左右的鱼雷深度。对于一艘毫无装甲防护的大型邮船而言,鱼雷一旦击中水线以下部位并发生了爆炸,状况是非常不妙的,而4米也恰恰是这艘接近万吨的轻巡洋舰最致命的舰体区域。这个深度不要说手枪步枪,就连普通口径的机枪所射出的子弹也难以企及。正因如此,舰上大大小小的火炮已经被充分调动起来,就连四座三联装的6英寸主炮塔也装弹待命,只等鱼雷一出现,就将通过最原始而直接的方式进行拦截。结果,美[***]队的枪弹射击白白浪费了气力和弹药不说,还将英国巡洋舰上许多军官和水兵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可接下来的攻击却从是截然相反的方向发起的。
*****今天是元首诞辰,致以个人敬意!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