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凌霄赶到学堂时,正看见一堆人围在学堂门前,一名中年男子挺着将军肚,一通指手画脚,大声嚷嚷,在他对面,一名身穿褐色布衣,身材孱弱的青年男子则垂着脑袋,一边听训,一边点头哈腰地道歉。
“这两人是谁”宋凌霄问道。
“小公子,那穿墨绿常服戴靖天冠的是工部侍郎乔祖谟乔大人,他对面的那位是工部主事贺情贺大人。”宋伯介绍道。
宋凌霄已经晕了,什么侍郎,什么主事,这里面出场人物有点多,他得捋捋,再上去挨骂。
“乔侍郎是谁的爸爸”宋凌霄问,“贺主事又是谁的爸爸”
宋伯指给宋凌霄看人群中站着的小姑娘,“将军肚”身边那个细细瘦瘦穿白衣的小姑娘就是受害人乔碧玉,也就是“将军肚”乔祖谟的女儿,乔碧玉身旁那个昂首挺胸、形貌出挑的小姑娘就是礼部尚书之女袁成章,这次主要出来维持秩序,带头要求把小偷扭送官府的霸气大小姐。。
而另外一边,身子孱弱的褐衣男子贺情身后,被人搀扶着的蓝衫小姑娘就是他的女儿贺琳琅,贺琳琅就是偷薛琬紫竹笔的嫌疑人,至于贺琳琅身边那位举着扫帚的祖宗就不用介绍了,那就是他们家的熊孩子。
此时,熊孩子厌厌正仰着小巧的下巴,像个斗士一般手持扫帚,横在贺琳琅身前,不容任何人靠近。
“厌厌”宋凌霄压在胸口的火一下起来了。
麻蛋,还嫌他等会儿死的不够惨吗,都到什么时候了,厌厌竟然还在跟对方顶牛。
宋凌霄快步走到人群之中,只觉周围各种审视的、打量的、不赞同的目呼啦一下子聚集在了他身上,他在府衙大堂跟人打官司的时候都没有此时这般焦灼,刚一出场就成了众矢之的。
这、都要拜、他们家的熊孩子、厌厌所赐。
“啊,你来了。”厌厌转头脑袋上的两个小揪揪,往后抬头看宋凌霄,手里的架势却一点没有收起来的意思。
你来了,瞧瞧这语气。
众人又一阵唏嘘,什么样的家庭教育出来什么样的孩子,这就是鲜明的例证,这小丫头家里的家教显然不行,家里人来了都不知道喊一声尊称,简直毫无礼貌。
不过,小丫头的家长似乎挺年轻,不像是能生出这么大个丫头的年纪。
众人又盯着宋凌霄的脸看了一会儿,直到有人率先认出他来:“咦,这不是凌霄书坊的”
“宋坊主,是宋坊主本人没错吧”
“哗,竟然见到了宋坊主本人我能要个紫皋哭哭客的签名吗兰之洛大人的也可以”
“咳咳。”一个熟悉的清嗓子声从人群中响起,面容端方俊朗的青年男子分开人群,来到三名当事人中间,朝向宋凌霄打了个招呼,“宋公子。”
宋凌霄一看,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这不是薛璞本尊么。
怎么今天国子监集体逃学不成
“薛公子。”宋凌霄也点头打招呼。
麻蛋,他现在用一个滑跪结束这次道歉行不行
还要死撑着演完四十集电视连续剧长度的批斗大会吗,真的有这个必要吗
“厌厌,你怎么回事”宋凌霄开始骂孩子,“扫帚收起来,成何体统”
厌厌扁起嘴,但还是把举着扫帚的手放下来了。
“我教你的话你都忘到脑后了吗为什么打同学啊”宋凌霄往前一步,走到厌厌身边,挨着她站着,“扫帚给我。”
厌厌又鼓起腮帮子,不情不愿地缴械。
眼看着厌厌被制住了,对面家长的火气却并没有因此减少,甚至还有上涨的趋势。
“你就是这死丫头的家里人”“将军肚”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宋凌霄。
宋凌霄微微眯起眼睛,死丫头
谁准你叫死丫头的我们家里人可以叫,你算老几
厌厌的小拳头紧紧地钻起来了,直直地瞪着“将军肚”。
“听说你是个坊主怎么,咱们大兆还有坊主这样的官职了不成哈哈哈,真是可笑,女学堂是什么地方,怎么净弄些不三不四的人进来”“将军肚”嗤笑着,他还以为厌厌背后是什么了不得的家庭环境呢,等了半天,家里就来了个嘴上没毛的小子,还是个什么“坊主”,那他就放心了,今天这个场子,他笃定要找回来。
谁知,“将军肚”冷嘲热讽完,周围却没有人附和他。
场子还没找回来,先凉了。
“将军肚”乔祖谟是个顶爱面子的人,见状不由得有些讪讪,又想不通自己哪里说的不对,气不打一处来,正对着他的小丫头片子仍然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充满敌意地盯着他。
乔祖谟的火气蹭地一下蹿起来,握起拳头,伸出一只粗大的食指,指着厌厌骂道:“瞪什么瞪,就是你这死丫头,包庇小偷,打伤碧玉,还死不认账,我告诉你,我家碧玉若是破了相,就算卖了你也赔不起”
厌厌听到这句话,小小的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她沉下身子,恶狠狠地向上瞪着乔祖谟,那姿态就像一只发怒的小狗,随时都会扑上去咬人。
她这副样子,倒是把乔祖谟吓了一跳,这小丫头是个疯子,说不通,若是真被她当众咬一口,乔祖谟也没处论理去,这个风险冒不得。
乔祖谟便又把矛头转向厌厌身边那个少年,一脸厌弃地说道:“既然你是这死丫头的家里人,你说怎么办吧”
宋凌霄的气直冲脑门,不是来自于厌厌,而是来自于眼前这个死胖子
竟然敢当着他这个家长的面,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他家小孩出言不逊
什么死丫头,卖了你也赔不起,这是能跟小孩面前说的话么
硬了,拳头硬了
与此同时,厌厌的怒气值也拉满了,她往前走了半步,准备捍卫自己的尊严,让对面那个死胖子意识到自己刚刚犯了多么严重的错误。
没错,自己的尊严,只有自己去捍卫,厌厌从来没想过指望别人。
事实上,也没有别人可以给她指望。
姐姐曾经告诉厌厌,没人能救你,除了你自己,并不是因为别人没有同情心,而是因为没有人能够设身处地地为你着想,只有你自己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儿,你的挫败,你的坚持,你的渴求,只有你自己才知道。
“感同身受”,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等着别人对你感同身受,再替你出头,黄花菜都凉了。
宋公子是个好人,但是宋公子也有很多时候不理解厌厌,今天,厌厌是没办法跟死胖子道歉的,所以,让她最后再出格一次
“死胖子,你怎么说话呢”
忽然间,厌厌愣住了。
她没听错吧
刚才那一句,是宋公子的声音吗是宋公子的声音吧。
厌厌的双手攥着拳头,收在肋下,还随时保持着要冲出去战斗的姿势,她转动小脑袋,扬起头,圆溜溜的眼睛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宋凌霄。
宋凌霄下意识地伸出手,按住厌厌的肩膀,将她往自己身后拨。
那股力道不大,却出奇地有效,厌厌紧握在肋间的小拳头松开了,她怔怔地望着怒气冲冲的宋凌霄。
宋公子看起来好高,就像一个大人一样。
宋凌霄这话一出,乔祖谟完全没料想到,反而呆住了。
宋凌霄身边的工部主事贺情忙不迭地打圆场,试图将这句话遮掩过去:“乔侍郎,宋坊主,这次都是我不对,都是我教女无方,我改日登门赔罪,你们两位大人有大量,就消消气吧,犯不着”
贺情说到一半,乔祖谟总算反应过来了,他的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眼珠子往外凸出,凶相毕露地瞪着宋凌霄,他一把抓住贺情的衣襟,将孱弱的男人猛地推开,大步走到宋凌霄跟前,抡起饭钵大的拳头,就要逞凶。
“格老子的,你叫老子什么你再说一遍”
“死胖子,”宋凌霄扬起头,迎上乔祖谟的威胁,眼睛眨都不眨一下,“死胖子,死胖子够不够不够我可以继续叫你死胖子”
麻蛋,论理的话我还输你三分,耍横的话谁还怕你不成老子背后的暗卫一个打你十个
“小兔崽子,你再叫一遍”
“死胖子,将军肚,欺负小孩的孬种”
“辣块妈妈,老子今天不揍得你满地找牙,老子就跟你姓”
“凭你,也配姓宋”
眼看着小孩争执要发展成家长打架,作为东道主的薛家人再不出来说话就不行了。
薛璞干咳一声,抬起双手,插进宋凌霄和暴跳如雷的乔祖谟之间,他冲宋凌霄一阵挤眉弄眼,示意这位祖宗不要再挑起争端了,而后转过身去,扯住乔祖谟的拳头,“帮助”他缓缓地放下来。
薛璞身材高大,年轻力壮,好歹也是第一男主角,制服个把外强中干的中年官员还是绰绰有余的。
“大家冷静一下,稍安勿躁。”薛璞用正直洪亮的声音说道,“咱们今天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制造问题的。”
乔祖谟气喘吁吁地被薛璞夹在腋下,脸涨得通红:“薛公子,我喘不过气了。”
薛璞赶紧放开他,乔祖谟顺了口气,换上一副巴结嘴脸,冲薛璞讨好地笑着:“薛公子天生神力,不愧是薛大人的公子。”说着,将自己女儿往前推了推。
乔碧玉泪眼汪汪地抬起头,楚楚可怜地望着薛璞:“薛公子,请你为碧玉主持公道。”
此时,众人方才看到了乔碧玉额上被厌厌扫到的伤一小片擦红,连皮都没破
众人:
宋凌霄挑起眉毛。
薛璞清了清嗓子,道:“既然是在我家里发生的事情,又是因我妹妹的紫竹笔而起,那我就不自量力,来充当这个裁判官了。”
乔碧玉立刻从礼部尚书之女袁成章身边占到了薛璞身边,小鸟依人地望着他。
袁成章微微皱眉,她的面相生得极其艳丽,充满攻击性,这件事会发展到这地步,也与她的主导有直接关系,她的性子便是嫉恶如仇,又是在她父亲主办的学堂里出现的失窃案,她为了维护自己父亲的名誉,也要出这个头,于是,就有了她带头捉贼,逼问贺琳琅,质对厌厌,保护乔碧玉这一系列行动。
无论裁判官是谁来当,就这样被乔碧玉抛到了脑后,袁成章心里都有些不舒服。
不过,这里确实是薛家,还是交给薛璞来办好一些。
“薛大哥,”袁成章直爽地说道,“你当裁判官,我是服气的,不过,你没有经历整件事,论具体事由,你不见得比我清楚,所以,还是让我来跟大家说一说,今天这件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薛璞一点头:“理应如此。”
袁成章目光扫过众人,在宋凌霄和乔祖谟脸上稍微停顿了一下,便大大方方地将事情从头到尾原原本本讲了一遍,最后说道:“今天这件案子,事主本来不想再追究了,是我多事,一定要把那个贼揪出来,所以才有了这许多争端,给大家带来不便,我先道个歉。但是,我们袁家的家教就是,眼里揉不得沙子是贼,就决不能留在身边”
袁成章的语气犀利起来,目光紧紧盯着穿着深蓝色长衫,腰间系着一片黑色斗篷的嫌疑人贺琳琅。
贺琳琅一直脸色惨白,好像随时都要晕过去一样,此时更是低着头,一副心虚的样子,不敢回视袁成章。
在众人眼中看来,这就是做贼心虚了。
宋凌霄却在一边看得皱眉,他的目光落在贺琳琅腰间的黑色斗篷上斗篷一般都是披在肩上的,为什么要围在腰间
难道
宋凌霄心中浮现起宋伯告诉他的一句话,厌厌说,贺琳琅确实身体不舒服,不可能起来去偷东西。
宋福尔摩斯凌霄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种可能。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怪不得厌厌也不澄清,也不放弃,就那么硬挺着,像个犟驴似的护着一个她不熟的小姑娘。
嘶,但是,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为什么紫竹笔会出现在贺琳琅的书篓里
难道,小偷另有其人
宋凌霄将在场的人看了一遍,他发现,这里头,好像少了一个关键人物。
就是失主紫竹笔的主人,薛琬。
薛琬为什么不在就算她不想追究,也未免太心大了吧,一点都不参与到追讨小偷的事件中,她难道不想知道到底是谁偷了她的笔吗
不对,小偷在其他人包括薛琬眼中,应该已经很明显了,就是贺琳琅。
薛琬知道了是贺琳琅做的,她不想参与到给贺琳琅定罪的过程中,因此抽身而出,这其实是一种很高明的做法,谁都不得罪,从一开始就把自己摘了出去,将来大家说起这件事,只会夸赞薛琬大气。
反倒是为了薛琬出头的袁成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要把小偷捉出来扭送官府,这副耿直的性子令人敬佩,但也容易被人当枪使。
至于柔柔弱弱的乔碧玉和摇摇欲坠的贺琳琅她们两个的气质倒是有些相似,都是小女儿态的弱势型,只是她们两人的处境截然不同,乔碧玉有她爹乔祖谟护着,贺琳琅却只有一个不识好歹的刺头厌厌愿意站在她一边,贺琳琅的父亲贺情看起来比他的女儿好不了多少,也不知道是怎么挤进这个权贵亲属圈的。
那么,真正偷紫竹笔的人会是谁呢
在袁成章讲述紫竹笔失窃案的过程中,宋凌霄低声跟宋伯吩咐了几句,宋伯稍稍有些诧异,但立刻抽身去办。
袁成章语气稍稍一滞,黛眉皱起,明艳的眉眼打量着宋凌霄,话语便打了个磕绊,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待袁成章讲完,薛璞说道:“大家觉得这桩案子还有什么疑点么”
众人议论纷纷,但只是议论,并没有人提出质疑,因为案件过程实在太清楚了,没有什么好讨论的。
唯一值得讨论的,就是要不要押送贺琳琅去衙门。
照理来说,偷窃财物,肯定是触犯了大兆律的,但是贺琳琅毕竟是闺阁中的少女,才十一二岁的年纪,因为偷窃财务而被扭送衙门,一辈子都没法抬头见人了。
而且,留下了这样的案底,将来想嫁个好人家,恐怕也是不成了。
在大兆人心目中,闺阁女子唯一的出路就是嫁个好人家,没了这条路,无异于毁掉人生,这样的惩罚,对于贺琳琅来说,是否过于严苛
而袁成章的态度是,既然她敢动手偷东西,就早该料到会有这样的结局,何况那紫竹笔不是普通的毛笔,是湖州的至宝,御前进献之物,薛家受到皇帝赏赐,才得到两管紫竹笔,一支给了薛璞,一支给了薛琬,显然,薛从治是打算将紫竹笔当成传家宝的。
不是普通的毛笔被盗,而是传家宝被盗,还是在吏部尚书家里,这案件性质一下子就严重了。
袁成章说得也有道理,薛璞无法反驳,他的目光投向宋凌霄,他总觉得宋凌霄这时候应该说点什么了宋凌霄不是一向能言善辩么难道眼睁睁看着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被送到京州府衙门大堂去
宋凌霄确实有话要说,不过,他要说的话却要令薛璞失望了。
“偷东西确实应该受罚,这我没有异议。”宋凌霄说道。
众人纷纷看向宋凌霄,这位家长,竟然说出了这么深明大义的一句话,实在是令人诧异。
“打人也应该受罚”乔祖谟打蛇随棍上,紧盯着宋凌霄,“走,上公堂去那死丫头也一起去”
厌厌这回速度比宋凌霄快一步,她一脚踩在靠过来威胁宋凌霄的乔祖谟脚上,狠狠地跺了两下,在乔祖谟痛得要打她的时候,她轻巧地躲闪开,飞快跑到宋凌霄身后,两手拽着他腰后衣服,探头出去,冲气急败坏的乔祖谟做了个丑脸,用口型说:
“死胖子,来打我呀”
乔祖谟差点给气得梗过去,宋凌霄眼看着他要发疯,立刻叫道:“薛璞”
薛工具人璞不得不出来拉架,一边苦哈哈地劝着:“算了算了,别跟小孩一般见识。”
坑死他了,宋凌霄家里除了小弥以外,其他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乔祖谟仍然没有战胜薛璞的肌肉,在肉搏战中败了下来,再次气喘吁吁地被薛璞夹在腋下,他仿佛丧失了斗志的破布娃娃。
“我话还没说完,”宋凌霄扫了一眼乔祖谟,压根没将他放在眼里,踱步走到人群中央,向袁成章点了点头,袁成章仍然怀着敌意,打量着这个看起来过分年轻的“家长”,宋凌霄友好地笑了笑,毕竟,有正义感还愿意替人出头的人实在太稀缺了,宋凌霄向来对这种人抱有好感,“偷东西确实应该受罚,但是,前提是,她真的偷东西了吗”
“或者说,我们抓住了真正的小偷吗”
众人不由得哗然,人赃俱获,那是板上钉钉的证据,还有什么分辨的余地吗
此时,工部主事贺情,也就是那名孱弱男子,不仅没有感激宋凌霄,反而还试图阻拦宋凌霄接着说下去,他懦弱地央求道:“宋公子,求你别再说了,我们家琳琅是一时昏了头,才会不小心拿了薛小姐的紫竹笔,我们家琳琅没有否认的意思啊,求求诸位了,这件事就从轻发落吧,我们没有异议。”
贺琳琅一直垂着头,连嘴唇都变白了,她的手臂被她爹紧紧掐着,垂在身侧的手指也惨白没有血色。
宋凌霄上下打量了一眼贺情,看见贺情前襟方才被乔祖谟抓了一把的地方,扣子崩开两颗,露出打着补丁的里衬。
算了算了,原谅他的磨叽了。
“你在怀疑我冤枉好人”袁成章的火气噌地上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宋凌霄,“别以为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就可以浑水摸鱼,铁证摆在眼前,紫竹笔就是从贺琳琅的书篓里滚出来的不是她偷的,还会是谁”
“如果我是小偷,我偷了这么重要的、独一无二的宝物,我不揣在安全的地方,还放在书篓表面上,一碰就能滚出来的位置,我是怕自己不会被抓吗”宋凌霄问道。
袁成章一愣,她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她脸上不由得显出些许羞恼之色:“你这就是胡搅蛮缠,你怎么知道她没有藏在她以为安全的地方书篓里还不够安全吗如果不是书篓正好被打翻了,紫竹笔也不可能会滚出来”
宋凌霄一直对这个细节有些怀疑,此时被袁成章自己说出来,他便接着问道:“好,那我问你,书篓是谁打翻的是你吗”
“当然不是我”袁成章脸上浮起一层恼火的浅红,“我是想让贺琳琅自己把书篓打开给我们检查,但是,贺琳琅没有同意,我也不会强行打翻她的书篓,我不是那样没有家教的人是有人不小心碰倒的。”
“是谁”宋凌霄紧盯着袁成章问。
袁成章犹豫了。
这时,一个娇娇弱弱的声音从薛璞身边响起:“我不明白这和紫竹笔是谁偷的有什么关系薛公子,你说呢”
薛璞看向身边泪光盈盈注视着自己的乔碧玉,不由得想到另外一位同样喜欢穿白衣,性子温柔,总能激起人强烈保护欲的人小弥。
“是啊,”薛璞看向宋凌霄,“宋公子,这种无关紧要的细节,就没必要谈了吧。”
“怎么无关紧要”宋凌霄冷笑道,“假如我偷了紫竹笔,却遇见袁姑娘这样嫉恶如仇的人,一定要把小偷捉到,扭送官府,还坚持要搜身,搜不出来不许走,我慌了,怕被袁姑娘搜出来,送我上衙门,断送我的前途,于是我顺手把赃物塞进嫌疑最大的那个人书篓里,反正书篓那么大个口,塞个东西还不容易,但我怕有人看见我接近书篓,于是我想了个一箭双雕的好方法,装作不小心撞翻书篓,顺势把紫竹笔扔出去,就好像紫竹笔是从书篓里滚出去的一样。”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确实存在这种可能性
乔碧玉则几不可察地晃了晃身子,脸色顿时白了几个度。
“你、你这全是空口无凭的猜测”袁成章反驳道,“你有证据吗”
“那你们有证据吗你们有人亲眼看见是贺姑娘偷的了吗”
“可是”
“你们的证据并不有效,破解方法我刚才已经说了,既然是无效的,说明你们也没有证据,是空口无凭的猜测。”宋凌霄毫不留情地驳回去,他是欣赏袁成章的正义感,但是真相不容掺假,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涉及到真相的辩论,必须一字一字落到实处。
袁成章咬住嘴唇,她的目光定定地盯着宋凌霄,并没有因为宋凌霄过分直接的质问而恼火,她烦躁地撸了一下额前的碎发,把那些本来飘逸可爱的小刘海拨到上面去,露出宽阔饱满的额头,她在思考,思考宋凌霄的话的合理性。
确实有那么一点点道理。
“可是,我们至少拿到了像样的证据,”袁成章沉吟片刻,问道,“你呢你什么证据都没有,这样也可以反驳我们得出的结论么”
“只要有漏洞,当然可以反驳。”宋凌霄说完,转而看向薛璞,“至于证据,就需要问薛公子了。”
薛璞疑惑:“我”
他全程没参与,是薛琬叫他过来看看的,薛琬不好见外男,薛璞才出来主持公道。
“不错,”宋凌霄正色道,“薛府的下人训练有素,随时等候主子们的差遣,这一点,我也曾经见识过。”
就是那一次陈燧带着他们来薛家洗澡,咳。
土包子郑九畴当时还大为震惊来着。
“我相信,学堂周围,一定有薛府的下人在,就算不是专程在那里守着,应该也会时常去巡逻一趟吧。”宋凌霄说道,“既然按照我的猜测,小偷可能另有其人,那么,这第三个人,一定也在大家都去花园里联诗的时候,跑回了学堂。”
宋凌霄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在场众人的表情。
“只要找到当时在学堂附近走过的下人一问,便可以知道当时的情况了。”
的确,这是个法子。
袁成章太急于找到凶手,而忽略了从其他方向寻找人证的可能性。
她双手抱臂,向薛璞一点头:“薛大哥,你就照他说得办吧。”
薛璞这回真是当了一次工具人,他有点无奈,叫来下人,叫他们去通知管家,让管家把那个时间段出现在学堂附近的下人都叫到这里来。
微不可查的衣裙摩擦声从薛璞身边传来,薛璞低头看了一眼乔碧玉,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乔碧玉往外挪了半步,没有紧贴着他站着了,他不由得松了口气,毕竟,他对太积极的女孩子不感兴趣,虽然乔碧玉有些时候的眼神和语气有些像小弥,但是小弥那股清冷的气质,是谁都无法模仿出来的。
“你到底在扯什么,姓宋的,我警告你,你再拖延时间,就是拒不认罪,按照大兆律,只会罪加一等”乔祖谟这时候又恢复了生机,开始怒气冲冲地斥责宋凌霄。
他虽然无法抗拒薛璞的身体,但是他可以用嘴,骂宋凌霄。
宋凌霄压根没理乔祖谟的叫嚣。
不多时,管家带着三名下人出现在学堂前:“禀告少爷,巳时前后在学堂周围伺候的下人就是他们三人了。刘福,张贵,曹春,你们按照经过学堂的时间,说一说你们都看到了什么。”
“是。”
三名家仆按照时间顺序开始说他们的所见所闻:
先辰时末,刘福在附近做清洁,他看见女学生们从学堂里出来,说说笑笑地往学堂北面的路上走去,想来就是女学生们去花园里联诗的时候;
再是巳时初,张贵替换刘福的班,在学堂附近候着,快到巳时中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个小姑娘跑了出来,小姑娘头上扎着两只小揪揪,张贵想上去询问小姑娘有什么需要帮忙,奈何小姑娘跑得太快,压根没追上;
最后就是曹春,他值的是巳时中到巳时末这半个时辰的班,当时他拎着两桶井水来给学堂里添水,刚走到一半,就被人撞到地上,水也洒了,他抬头看见是个小姑娘,头上扎着两只小揪揪,小姑娘看起来很着急,眼睛盯着他身上的衣服看,问他有没有深色的外衣可以借来一用。
说到此处,大家都知道是在说厌厌了。
只不过,厌厌好像撒谎了,她跑出学堂,并不是为了给贺琳琅拿药,而是为了拿什么深色外衣
众人的目光,不由得集中在贺琳琅腰上围着的那件黑色斗篷上。
贺琳琅的头更深地垂下去,一只手攥着斗篷,苍白的手背衬在黑色布料上,更显得鲜明。
正在这时,宋伯带着一位郎中从大门方向走过来,宋伯引着那位郎中来到人群中,向宋凌霄点头示意人已经带到,接着,宋伯将郎中引到贺琳琅面前。
贺琳琅往后缩了缩,似乎极其不愿意看郎中,宋伯叫那位郎中解开帽子,再叫贺琳琅看,只见一捧乌发从帽子下面露出来,这郎中是个女郎中。
贺琳琅这才抖抖索索地站住了身子,不再抗拒,女郎中蹲下身,对贺琳琅软语安慰了几句,拉住她的手臂,稍微探了探脉搏,接着便站起身来,对在场众人说:“这位姑娘身体不适,我现在带她下去休息,请问哪位是府上的家丁,可以为我们带路”
管家立刻叫来一名下人,让安顿下两人。
眼睁睁地看着最大的嫌疑人跟着女郎中走了,在场却没有人阻拦,因为女郎中那一句“这位姑娘身体不适”,郎中的话不会有假,贺琳琅是真的身体不适,虽然这句话,厌厌早就说过了,但是厌厌只是个小女孩,大家先入为主地认为,她很容易被欺骗,所以没有当一回事。
贺琳琅真的身体不适,但这不代表她就不会偷东西,众人再度将注意力集中在第三名下人曹春身上。
曹春回到自己屋里,给厌厌拿了一件黑色的破斗篷,厌厌很满意,从兜里摸出一点碎银子,算是向曹春买下了这件破斗篷。
“然后呢”薛璞问,“你还看见其他人了吗”
曹春一愣:“没有。”
薛璞顿时急躁起来:“那你岂不是只看到了厌厌姑娘一个人”
曹春有些不安地搓了搓手:“回禀少爷,小人后来重新打了水,端去给学堂里添水,当时学堂里只有厌厌小姐和另外一位小姐。”
袁成章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笑容,冲宋凌霄挑了挑眉,那意思是,你没别的话说了吧,确实没有第三个人接近过学堂。
这时,前面那个刘福却又说话了:“诸位大人们,我们下人,是半个时辰换一次班,张贵清扫完之后,轮到曹春,再轮到小人,约莫巳时末了,小人又回了一趟学堂,正看见曹春在添水,当时,小人在学堂前的小路上,捡到了这个。”
刘福从贴身的衣袋里拿出一颗珠子,展示给众人:“因为张贵刚刚扫过学堂前的小路,我回去问他,他很确定地说,他扫的时候没有这枚珠子。”
那就是在张贵走之后,刘福来之前掉在那里的了。
中间本来是曹春当值,但是曹春被厌厌撞了一下,导致他没有按时到达学堂,中间就出现了无人当值的空档。
就在那个空档里,学堂中,只剩下贺琳琅一个人的时候,有一名戴着珠子的女子靠近了学堂。
众人的目光聚焦在这枚珠子上,接着,乔碧玉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摸上自己的左耳耳垂。
她想要躲,却被忽然想起来什么的袁成章一个箭步冲上来,牢牢攥住了手臂,硬是将她捂着左耳的手拉开。
在乔碧玉左耳上,缀着一枚珍珠耳环,那珍珠无论是大小、色泽还是细小的装饰,都和张贵手上那一枚珠子一模一样。
“不,不是我”乔碧玉立刻情绪激动地说道。她感觉到周围质疑的目光铺天盖地地向她压过来,她无法承受被当做小偷扭送衙门的可能性,光是想一想就害怕得浑身直哆嗦,她拼命地挣脱袁成章的手,在袁成章失望的目光中向后退去,她使劲摇着头,眼尾通红,眼眶间闪烁着点点泪光,但是,没有人再会为一个嫁祸他人的小偷浪费同情心。
“我没有,不是我”乔碧玉失控地捂住双耳。
乔祖谟显然不相信他的乖女儿会干出这种事,他凶恶地拦在乔碧玉面前,冲众人怒吼道:“你们什么意思我女儿是受害者,她被那个死丫头打了头你们竟然怀疑她是小偷”
“乔侍郎,”薛璞叹了口气,“按照我们家下人的证词,恐怕就是乔姑娘做的,现在物证也在,令千金的耳环掉在了学堂前的小路上。”
“那又怎么样你怎么知道就是那个时候掉的说不定碧玉忘了拿什么东西,才返回学堂”乔祖谟像一头受伤的豪猪,为了保护他的女儿,进入了战斗状态。
宋凌霄心想,虽然乔祖谟有诸多不是,但是在对女儿的信任上,他显然比贺情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
“对,”乔碧玉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说道,“我确实回了一趟学堂,我想起来了,是我的扇子忘带了,天太热,我想拿上扇子再去花园里。”
“那你怎么解释,为什么她们两个都没看到你回学堂”袁成章犀利地指出乔碧玉的话语与事实矛盾之处,如果乔碧玉是光明正大回去拿扇子,没道理贺琳琅和厌厌都不知道。
“我、我走到学堂门前,才想起来,我没带扇子,对,我没有从家里带出来扇子,所以我又返回花园了,根本没有进入学堂。”乔碧玉的眼珠发颤,搜肠刮肚地去圆这件事,令她精神高度集中,甚至有些过分地兴奋了,“而且,就算我回了学堂,又怎么样,一样没有证据能证明是我偷了紫竹笔”
乔碧玉剧烈地喘息起来,她发现,耳环的事,一样不能作为证据,因为就像没有人目击到贺琳琅偷紫竹笔一样,也没有人目击到她这么做,她有些神经质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对啊,如果是我偷的,怎么会没有人看到紫竹笔就放在夫子的书案上,每一张课桌都是对准夫子的书案的,为什么我可以从夫子的书案上偷走紫竹笔,却不被学堂里的人看见”
众人一阵沉默。
这时,一个略显浑厚的女中音响起,是那名戴着帽子的女郎中,她又牵着贺琳琅的手,返回到学堂前来了。
“因为琳琅姑娘身体不适,趴在桌上,一直没有抬头往前看。”女郎中说道,“我可以向大家作证,琳琅姑娘在那个时候根本不可能离开座位,也不会去偷什么紫竹笔,因为她”
“不别说”贺琳琅第一次发出了微小的抗议声,大家惊奇地看向她,才知道她原来不是哑巴。
这件事确实难以启齿,宋凌霄想,从那件黑斗篷开始,他就知道贺琳琅多半是到了那几天,而且很有可能还是第一次,小姑娘该有多慌,也可以想象。
幸好,贺琳琅身边还有个厌厌,厌厌跟着李釉娘,对这些事都门儿清,而且百无禁忌,并不当做什么怪事。
厌厌多半是给了贺琳琅安慰,告诉她这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是正常的,然后就很仗义地去帮贺琳琅找深色衣服遮掩去了。
后来,贺琳琅遭到怀疑,她又没法证明自己,因为她根本难以启齿,在那个时代的大兆,女人来癸水都要像做贼一样遮遮掩掩,贺琳琅又是个小姑娘,让她用这件事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她宁可死了。
多半也是顾及到贺琳琅的心情,厌厌没有说出这件事,而是表现得像个犟驴一样,坚决地守卫在贺琳琅身前。
尽管她们不熟。
宋凌霄在心里把事情已经理顺一遍,看向厌厌的目光,多了几分骄傲看,这就是他老宋家的孩子
真是天生一股侠肝义胆
眼下,厌厌已经完成了她守卫小女同学的壮举,接下来,就让宋凌霄这个当爹,不,当哥的来解决剩下的俗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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