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这就要生了?”被惊喜冲击的声音陡然高扬几分,傅恒先是一怔,而后眼角弯起,难掩喜悦,只因东珊一直跟他说还得等几日,未料居然提前了!
惊喜的他再不慢悠悠的走,与八夫人道了声抱歉,便疾步先行往屋里赶。
钰娴踩着花盆鞋,即便心里着急也不敢走太快,看老九如此激动,她不由感慨,这才是夫妻间的爱情,她这辈子是不可能切身体会到被人在乎的感觉了。只要东珊和茗舒幸福,她依旧愿意相信,这世上还是有好男人的。
当傅恒赶回去想见东珊时,却被母亲拦在外头,说是人多口杂,会扰乱东珊的心绪,害她受惊,又说这是血光之灾,男人瞧见血晦气,拿各种借口做挡,愣是不许他进。
即便他不信这些,规矩还是得遵守。真闹将起来,岂不是让东珊分心?见不着人,他急得来回踱步,立在窗口,隔窗给她鼓劲儿,
“东珊你别怕,我就在外面,一直陪着你。”
他的声音沉着有力,东珊每每听到便觉心安,尽管看不到他,但窗影上晃动的人影莫名的让她觉得踏实,一窗之隔,几步之遥,她知道他在,便不会害怕。
已经见过几位嫂嫂生孩子,东珊早有心理准备,哪怕宫缩时再怎么痛苦不堪,她依旧保持理智,咬牙强忍着,并未哭出声,努力的调整呼吸,尽量使自己放轻松,保留力气,等到宫缩间隔变短时再使力。
头一回生孩子的女人大都很恐慌,稳婆得一边接生,一边安抚,这位九夫人倒是一点儿都不慌乱,让稳婆们省了不少心。
虽说她心态较好,但仍有一丝担忧,毕竟这是古代,医疗条件太差,如若一切顺利还好,但凡胎位不正,或有其他状况,稳婆们便束手无策,是以东珊只能祈祷老天保佑,保佑她顺顺利利的诞下孩子,这会子她已经不再管男女了,只要孩子能平安诞生就好。
天幕上的星子一颗颗陆续冒出来,明灭不定地眨着眼,一如傅恒此刻的心绪,既有为人父的期待,又掺杂着为人夫的忧虑。
屋内已然掌灯,才十月间,章佳氏便命人生了炭火,生怕东珊冻出毛病来,来回晃动的人影悉数投落在窗纸上,傅恒真想冲进去瞧瞧东珊现下如何。
十月天的夜风兜来阵阵寒意,丫鬟拿来斗篷给他披上,傅恒拢了拢斗篷,冰凉的手指缩在里头,总算感觉到一丝暖意。
亥时已过,孩子仍旧没出来,章佳氏嘱咐他先到书房休息,有消息再知会他,他却不肯离开,
“生孩子可是大事,东珊正在承受苦痛,孩儿哪里睡得着?待在这儿陪着她更踏实。”
初为人父,他心情激动,章佳氏可以理解,但他也得考虑现下的状况,“明日你还得当值,不休息哪里撑得住?”
“孩儿年轻力壮,偶尔熬一夜无妨。”傅恒坚持留下不肯走,章佳氏拿他没办法,只能由着他。
里头的东珊有些不镇定了,只因稳婆让她使力,她明明觉得自个儿很用力,可稳婆总说力道不对。饶是她心态再好,终究没生过,没经验,难免摸不着门道。
“瞧见孩子头发了,夫人您再加把劲儿,马上就能出来!”
稳婆满头大汗,比她更焦急,东珊很怕这孩子卡太久会窒息,只盼着孩子快些落地,等到再一次宫缩时,她拼尽全力,咬牙嘶吼着往下使力,霎时间,似乎有一团东西滑了出来!
焦急等待的众人赫然听见一道响亮的哭声自里屋传来,四夫人欣笑道:“哭得这么响,肯定是个小男孩。”
钰娴也觉得应该是男孩,不过她不敢说,毕竟还没瞧见,万一不是,岂不尴尬?
章佳氏双手合十,感谢老天保佑,急忙往里屋进,满怀喜悦的傅恒也往里走,却被母亲给拦住了去路,
“你且等一等,我先进去瞧瞧,嬷嬷还得给东珊清理,等收拾妥当你再进去。”
怎的这么多规矩啊!傅恒焦急不已,母亲一再相拦,连几位嫂嫂也劝他稍候片刻,
“放心吧!单听孩子的哭声便能猜到他很康健,你不必担忧,等孩子包好再给你瞧。”
说实话,孩子他倒不怎么担忧,主要还是担心东珊的状况。
约摸等了一刻钟,里头收拾干净后,丫鬟掀帘来请,说是可以进了。傅恒步伐轻快的迈进去,便见抱着孩子的嬷嬷朝他贺喜,“恭喜九爷,夫人给您生了个小少爷!”
嫂嫂们没猜错,还真的是男孩,傅恒欣喜上前,看了襁褓之中的孩子一眼,傅恒只觉造化太神奇,他的种子发了芽,诞育出子嗣,这是他和东珊的孩子啊!但见这娃娃小鼻子小嘴巴,眼睛紧闭着瞧不见大小,正在咿咿呀呀的哭着。
激动的他伸手接过孩子,小心翼翼的抱在怀中,绕过屏风来到东珊面前,看她双眼泛红,鬓边的发丝已被汗水浸湿,有几缕正贴在毫无血色的面颊上,憔悴不堪,傅恒心疼不已,对着怀中的孩子忿然数落着,
“臭小子,瞧把你娘给折腾的,长大后可得孝顺母亲,若敢调皮就打屁股!”
章佳氏笑嗤道:“那你合该挨多少回打!”笑着笑着,章佳氏忽觉心酸,如今她最疼爱的小儿子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她的夫君去得早,无缘得见这嫡孙,着实遗憾。
傅恒抱孩子没经验,胳膊太僵硬,章佳氏怎么看怎么别扭,生怕他伤到孩子,便让嬷嬷先将孩子抱走。
坐于床畔的傅恒凝望着他的妻,满目疼惜,娇柔的花蕊经历这一场风吹雨打,受尽苦痛才迎来新生的血脉,此景此景,深深牵动着他的心,尽管孩子已经平安落地,他的血液仍旧在沸腾,为她的坚强隐忍而感动。
握着她指节的手渐渐收紧,傅恒难掩心中的震撼,由衷感谢她的付出,“生孩子很遭罪吧?东珊,真是辛苦你了,可有觉得哪里不舒坦?”
他的掌心贴覆着她的手背,柔中带力,温热感瞬时自他掌纹间蔓延至她的指缝里,疲惫的东珊迎上他温柔的眸光,勉笑道:
“才刚的确很痛,生完松一口气,现下好多了,除却困乏之外并无不适之感。”
“为富察家诞下嫡孙,的确是大功臣!”章佳氏喜添孙儿,笑得合不拢嘴,直接赏了一千两!
三夫人闻言,抬起兰指以帕掩唇,遮挡自嘴角流露出的一丝笑意,她的目光有意无意的落在四夫人身上,但看老四媳妇儿的笑容僵了一瞬,倒也没说什么,依旧笑着恭贺。
孩子平安诞生,章佳氏还得回去向菩萨磕头,临走前嘱咐傅恒今晚不能留在这儿,让他去书房休息。
可他心潮澎湃,有好多话想要与她诉说,实不愿再分离,想留下来照顾陪伴她。
然而章佳氏却道:“下人们自会照看,你一个大男人不方便,东珊才生罢孩子,身子虚弱得厉害,当需静养,你待在这儿只会打扰她。”
实则东珊也不想让他待在寝房,只因她听嫂嫂们说过,才生完这几日会有恶露,时常得更换清洗,他在此的确不便,遂好言劝道:
“我很困,没工夫陪你说话,只想安安生生的睡一觉,你听额娘的话,先去书房吧!”
“可是……”
抽回自己的手,东珊反覆着他的手背,苍白的唇朝他柔柔一笑,温声安抚,“咱们来日方长,不差这一两日。明儿个你还要当值,切莫耽搁,早些休息。”
既如此说,他也就没再坚持,抬手爱怜的抚了抚她的面颊,没再逆她的意,又嘱咐了几句,他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众人陆续离去,屋子里安静下来,折腾几个时辰,东珊疲乏至极,眼睛极其酸涩,看烛火都有些模糊,浑身无力的她根本没工夫想别的,连看孩子的欲望都没有,在蔷儿的服侍下饮下几口水,歪头便睡着了。
亲眼见证夫人生孩子的艰难,蔷儿心疼不已,同时又觉得夫人很坚强,头一回做母亲,除却痛极哀呼之外,竟是一声没哭。
为夫人拢了拢被子,蔷儿擦了擦额头的汗,慢步走了出去,预备去瞧瞧小少爷。
每每谁家生孩子,四夫人都会陪着从头熬到了。
各家妻妾生男生女,太夫人赏银数目各不相同,老七、老八是庶出,他们的媳妇儿生儿子,各赏五百两,算是庶出中给的最高的。傅恒是嫡子,与旁人不同,太夫人高看些倒也正常,但这赏银一千两,着实出人意料!
出得南月苑,丫鬟月梅撇嘴道:“明明咱们四爷才是承袭爵位的正主,且四爷亦是嫡子,怎的太夫人总是偏疼九爷?
九夫人有孕这一年,太夫人里里外外赏过多少回,这些不提也罢,可您生小少爷时,给了八百两,那是府中最高的生子赏赐,今日却给九夫人一千两,倒教夫人您情何以堪?”
耽误到现在,已是子时,厚厚的斗篷也遮挡不住夜半那刺骨的寒风,自烧着碳的屋里出来,又喝了风,四夫人鼻间泛酸,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月梅的声音虽小,但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这番话不轻不重似石子,不经意的砸在她心间,泛起点点涟漪,望了望悬挂在天幕上的明月,四夫人尽量摆正自己的位置,告诫自己将目光放长远些,
“四爷是兄长,傅恒是幼子,做母亲的大都偏疼小的,此乃人之常情,再者说,我进门没多久就有了身孕,额娘认为理所应当,也就没太在意,东珊难得有孕,额娘自是更欢喜,对其更为重视。
加之这个月是永琏的忌日,老九的儿子恰好出生,意义尤为重大,太夫人一高兴,这才会多赏,并无踩谁捧谁之意。只多了两百两银子,咱们又不缺,往后这话可不许再说,平白让人觉着咱们小气。”
可月梅总觉得这不只是差那两百两银子的事儿,关乎颜面与体统,奈何夫人性子和善,不予计较,她不敢再多嘴,免得挨训。纵然心里不平衡,也只得忍气吞声。
宿在书房的傅恒难掩激动心情,仅仅睡了两个时辰便起身更衣。
此时天光未亮,府中一片漆黑,图海强忍困意打着灯笼在前头引路。傅恒先回寝房去看东珊,脚步轻缓的进得里屋,但见蔷儿正守在桌边打盹儿,东珊睡得正沉,他便没说话,以免扰了她的梦。
退出寝房后,他又去看儿子,母子皆安好,他才放心的入宫当值。
休养一夜,东珊的气色总算有所好转,几位嫂嫂皆来看望她,问起孩子的名儿,东珊只道傅恒还没想好。
茗舒轻笑道:“傅玉也是,为起名愁了好些日子,最后才定下来。”
四夫人是过来人,最是了解男人的心思,“这头一个都重视,往后再有孩子,他就没那么上心咯!”说起孩子,四夫人笑劝道:
“你俩的孩子都快一岁了,也是时候再要一胎,给他们添个妹妹作伴。”
茗舒倒是愿意的,但她身子不太好,先前问过大夫,大夫只道她现在还不适宜要孩子,合该继续调养一段时日,再做打算。
钰娴为傅谦生这个孩子只为给富察家交差,她并无用孩子绑住他心的打算,也就不愿再追生。
赶巧孩子醒了,奶娘才喂罢,便将孩子抱了过来,躺在帐中的东珊半坐起身,瞧着自家儿子那红扑扑的小脸儿,看他无意识的张嘴吐舌头,心中蓦地一软。
昨晚生完孩子,她最大的感触便是疲乏,孩子她只匆匆看了一眼,便被嬷嬷给抱走了,这会子才算真正仔细的打量。
大约是见多了熊孩子,所以她一直心怀抵触,并不是很喜欢孩子。如若能选择,她宁愿晚几年再生育,只可惜现实不允许她任性,这一胎是为了傅恒才怀的,即便是怀孕期间,她也没有太多的期待。
所以在此之前,她认为这只是传宗接代完成任务,直到将他抱在怀里,与儿子手牵手的那一刻,感觉到他的小手紧紧的攥着自己,她才惊觉生命竟是如此的神奇!十月怀胎,诞育出这样一个灵动的小人儿,这是属于她和傅恒的爱情的延续。
母爱瞬时被激发,没有经验不要紧,今后的日子,她将慢慢的去学习,如何做一个母亲。
方才勾起孩子的小手指时,她发现他的指甲又长又软,竟然蜷曲在一起,东珊好奇询问,听七嫂一说,才知小孩子皆是这般。
东珊命人去拿剪刀,嬷嬷却道孩子尚未满月,不能剪,会吓到孩子,丢了魂。
东珊心道她们也太迷信了些,“长指甲不剪,若是抓伤脸可如何是好?”
“老奴们会看紧些,不会让小少爷伤到自己。”嬷嬷们一再坚持,几位嫂嫂也都说不用剪,东珊拗不过她们,只得作罢。
说了会子话,众人识趣告辞,好让东珊多加休息,尽快恢复元气。
睡了一整日,到了晚间,她竟没了困意。丫鬟们将话本子都收走,说是看书伤眼睛,此刻东珊无事可做,着实无趣,想去看看孩子,秋霖只道她合该躺着休养,不能出去走动。
傍晚那会子,傅恒回府后过来陪她坐了会子,就被人请至书房用晚膳。只因她坐月子食用的饭菜比较清淡,是以傅恒的膳食由人单独安排。
心知他今晚仍旧不能回寝房,东珊难免有些惦记,但又念及自己的状况和太夫人的嘱托,终是没让人去请他。
酝酿许久,她终于有了困意,半梦半醒间,隐约听到脚步声,想着应该是蔷儿来看她,东珊也就没翻身。
直至被子被掀开,身后骤然一暖,她才惊觉不对劲,诧异回眸,闯入她视线的,竟是她一直惦记的容颜!
“傅恒?你……你怎么回来了?额娘不是不许吗?”
对上她讶异的眸光,傅恒满不在乎的哼笑道:“额娘不许的事多着呢!规矩是旁人定的,听不听是我的事。昨夜我一直挂念着你,担心你才生完孩子,身子虚,心里也没个着落,这才偷偷跑回来。”
说话间,傅恒侧躺着将她拥住,唯有怀抱着她,他才觉得踏实。
他说得那般轻巧,落在她耳中却是暖风一阵,柔柔的吹拂着她的心窝,心生感动的她不擅于表达自己的感受,垂下眸子歪在他肩窝,红了眼眶,笑嗤道:
“怪不得额娘说你不省心,什么规矩都压制不住你。”
好歹他也在书房睡了一夜,算是听过母亲的话,“我没有正大光明的回来,而是偷偷溜回来,已是给足她颜面。”
东珊当然希望他能留在这儿,但又顾忌婆婆的态度,“万一额娘知晓此事,再训诫于你,可如何是好?”
顶多也就是几句唠叨,为了东珊,傅恒愿意承受,“她还能如何?若敢打我,我就打她孙子!”
不愧是亲生的,当爹的够狠呐!东珊忍着笑意,在他颈间轻轻磨蹭着,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莫名心安。
心知她在坐月子,不可乱来,傅恒强压着自己的意念,搂着她的后背轻轻拍着,哄她入眠。
近来除却当值之外,傅恒最为重要的事就是给儿子起名。
东珊生子一事传至皇后那儿,便连乾隆也知晓这一好消息,加之弘升已然招供,乾隆那沉闷月余的心绪终于得到缓解。
颇为放松的他到御花园中散心,兴致来时,命人备笔墨,提笔作字画。想起一事,乾隆唤了傅恒一声。
立如松柏般直挺的傅恒闻听皇帝传唤,当即上前听命,“奴才在。”
在龙戏珠端砚上沾着墨,乾隆继续写着字,随口闲问,“朕听皇后说,你的夫人为你添了个儿子,名字可有定下?”
“回皇上的话,奴才苦思冥想了好几日,暂定下一个,明安。”
“明安?”琢磨着这两个字,想起永琏之殇,乾隆笔微顿,眸光哀恸,深有感触,“于孩子而言,平安最为重要,只不过这‘明’字,似乎寓意不够深远。”
虽说满人不必讲究同字排辈,但他们入关已久,难免会与汉人习俗融合,所以傅恒才打算随着小侄子们的名来定。
纸上的墨迹尚未干透,乾隆扫了一眼,沉吟道:“‘安’字可保留,‘明’字改一改,不若,就叫福灵安吧!”
傅恒略一垂眸,但见宣纸上写着四个大字:福至心灵。
愣怔片刻,他才意识到皇帝居然给他儿子起了名!受宠若惊的傅恒欣然拱手屈膝,“奴才叩谢皇上隆恩!”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开启傅恒的事业线,东珊的养包子线!感谢在2020-04-1200:00:04~2020-04-1300:00: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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