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接下来的话解了皇后的疑惑,章佳氏闻言摇头哀叹,“恒儿这孩子也忒不知礼了些,怎能对人姑娘家这般莽撞?”
三公主却觉得小舅舅没有错,“也怪丹珠姐姐态度不佳,好歹也该先致歉才是。”
“纵使对方无礼,他也不该再把纸鸢放回到树上,这……这不是打人家的脸嘛!”章佳氏实在想不通透,
“他与那些个公子哥儿们相处得倒是和善,怎的独对姑娘家这般苛刻?往后若是成了亲,还不准媳妇说他一句?”
皇后并未放在心上,轻笑道:“没那么严重,额娘请宽心,说到底还是没遇见心仪的姑娘,他才没有忍让之意。”
“咱们家挑媳妇,可由不得孩子们做主,是否心仪不重要,门当户对,温婉贤淑才是必须考量的。”
长辈们考虑的终归要深远些,皇后也不与自家母亲辩驳,她还得去趟慈宁宫,快去快回,免得耽误了与母亲用膳的时辰。
与母亲交代过罢,皇后换了身蜀锦团花水蓝圆领对襟的长褂,戴着镂空护甲,搭着太监的手腕出了梢间。
目睹女儿离开,章佳氏愁眉紧锁,担忧不已,“恒儿得罪了太后的外甥女,会否被太后处置?”
三公主年纪虽小,到底是在宫中长大,遇事并不慌张,还晓得安慰长辈,“祖母放心,太后明事理,不会随意责罚小舅舅。”
虽是这么说,其实她也很担心,却不知丹珠姐姐会不会歪曲事实,令太后有所误会呢?
这一路上,皇后已想过几种可能,连应对之策皆已琢磨妥当,到得慈宁宫时,但见温祺姑姑正在侍奉太后喝着云耳红枣蛇鱼汤,见过礼后,太后招了招手,示意她来软塌上坐。
“听说你额娘入宫来了?”
太后慈眉善目,眼角的纹路皆是岁月的馈赠,纵使不能永葆青春,也要优雅的老去。她老人家说话声缓慢,时常给人一种亲切之感,但婆母与自家母亲终究不一样,在婆母面前,皇后时刻都得保持最得体的姿态,说话也要思前想后,争取做到滴水不漏,点头笑应,
“额娘她上午过来的,本想来拜见太后,却被三丫头给缠住了,脱不开身。”
太后无谓笑笑,“祖孙俩难得相见,自是要多多相处。”
婆媳二人将将闲聊了两句,一旁的丹珠就沉不住气,委屈巴巴的向皇后告起了傅恒的状。
幸得她先前已听女儿讲述过事实,否则这会子只听丹珠的片面之词,还真会觉得傅恒胆大妄为。
即使她心如明镜,却也没有当着太后的面儿揭穿丹珠,毕竟谁都有护短之心,太后也不例外,且太后只是含笑听着,并无恼怒之态,料想她老人家只当这是小事一桩,不曾放在心上。
思及此,皇后故作不悦地轻嗤道:“这个老九,当真没个规矩,连姑娘家也欺负,浑没个肚量,待改日见他时必得好好训诫,为你出这口恶气。”
太后不甚在意的笑叹,“这状也告了,你也发泄了怨气,皇后自会为你讨回公道,先出去吧!哀家与皇后有话说。”
丹珠还想再说什么,又不敢违逆太后之意,只得呶着小嘴福身告退。
镂空龙凤香炉内青烟袅袅,四散出禅意,太后之所以请她过来,实则另有主意,
“傅恒今年十七了吧?这婚事可不能再耽搁。”
“可不是嘛!儿媳也希望他早日成亲,我这个做姐姐的才能省一份心。待选秀过后,儿媳再在落选的秀女中给他挑一个。”
皇后一派谦恭地表着态,果见太后不乐意了,“怎能让他从落选的秀女中挑?自是选中的秀女家世德容更上乘。”
对此皇后早有打算,但还是要说句客套话,“历届秀女要么入后宫,要么指婚给王公大臣,恒儿他如今只是个侍卫,怎能选秀女为妻?”
“他是你的弟弟,又一表人才,哀家也算是看着他长大,他的婚事,哀家也一直放在心上,当然得为他挑个称心如意,样样皆出挑的好姑娘。”
皇后还想着,太后突然提起此事是何意,莫非……正思量间,果闻太后又念叨了一句,
“丹珠今年正好也要参加选秀,算来他俩的年纪家世倒也般配。”
原来太后是想牵红线呢!皇后心下微怔,笑得极为谦逊,“恒儿脾气躁,处事不够稳妥,怎配得上丹珠这样温婉的姑娘?才刚丹珠还说生他的气呢!儿媳担心她瞧不上恒儿。”
“姑娘家总是口是心非,她数落傅恒的不是,不代表不喜欢他。”对于这一点,太后并不担忧,“再者说,感情可以慢慢培养,她的婚事由哀家做主,她不会有异议,皇后以为如何?”
太后已然把话说到这份儿上,皇后哪敢明着拒绝,想着先应承下来,过后再与皇上商议,遂温和一笑,
“能让太后指婚是恒儿几世修来的福分,一切皆由太后做主,儿媳并无异议。”
应对罢此事之后,回到长春宫,皇后与母亲说起太后之意,章佳氏顿感忧虑,“那丹珠姑娘我也曾见过,容貌的确出众,可惜性子稍显强势了些,这两人若是成了婚,只怕家宅不宁。”
皇后也觉两人不般配,但又不能明着拒绝太后的好意,遂劝母亲放心,她会想法子让皇上来解决。
女儿既有主意,章佳氏也就不再多管,后宅她尚能应付,可这些深宫里头的勾心斗角,也只能托女儿来周旋。
午膳过后,章佳氏带着两个外孙到殿前,边与女儿闲聊,边看着他们玩耍,十分珍惜这难得的相处时光。
眼瞅着申时已至,想着太后已知晓她入宫一事,依照规矩,章佳氏也得去拜见太后,礼数周全才不落人话柄,依依不舍的与女儿告了别,马佳氏又去了趟慈宁宫小坐片刻,而后踏着夕阳的余晖出得宫门。
回到富察府,章佳氏褪下命妇服,换上福纹便服,整个人都感觉轻便许多,再次感慨女儿在深宫的日子不好过,又特意交代下人,瞧见老九归来,务必请他过来一趟。
今日宫中无甚要事,傅恒并未耽搁,酉时三刻已然回府。
得知母亲找他,傅恒换了身杏色云纹长褂,又换了条浅金腰带,夕阳自窗棂前洒落,将他本就修长的身影渡上一层薄辉,侧颜的线条流畅清晰,漆黑的双眸炯亮有神,在余晖的照耀下越显丰神俊逸。
更衣过后,他才去给母亲请安。察觉母亲的面色不大好,傅恒有种不祥的预感,心道他最近也没犯什么事儿吧?怎的母亲这架势像是要训人?
“额娘,可是哪位兄长又惹你生气了?”
放下茶盏,章佳氏白他一眼,“你的兄长们个个都安分着呢!独你最不省心!”
一说起不省心便要提婚事,傅恒眉头一皱,感觉事情并不简单,已有预感的他先把丑话说在前头,“还不是为祖母守孝才耽搁了婚事,这也怪不得我,额娘您别总是一副我没本事娶媳妇儿,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就凭你对待丹珠的态度,没姑娘愿意嫁给你。”
丹珠?这名字颇有些耳熟,傅恒仔细一想,才想起三公主今日似是与他提过,掉纸鸢的那位姑娘应该就叫这个名儿,可这宫里头才发生的一桩小事,母亲怎会知晓?
“您听谁说的?”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身为侍卫却苛待姑娘家,还被人抓住把柄,你可知太后还为了此事将你姐姐叫过去问话,你险些连累你姐姐!”
闹得这么大吗?傅恒还真没想到,那姑娘居然恶人先告状,果然心机深沉!母亲这么快就知情,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额娘您去宫里怎的也没与孩儿说一声?”
“为娘去何处没必要与你报备行踪。”道罢章佳氏才想起哪里不对劲儿,“我在问你话呢!少把话头扯远!”
被拆穿的傅恒甚感委屈,“额娘,我可是您的亲儿子,您宁愿相信外人的片面之词都不信我的为人?”
他居然还好意思用这种无辜的眼神来装可怜?“你的品性娘最清楚不过,争强好胜,不愿低头。丹珠也没冤枉你,可不就是你把人家的纸鸢又挂到树上去。”
母亲一直训他,连个座位也不让,身形颀长的傅恒就这般立在堂下,虽是听着训诫,但态度并不恭敬,半垂着眼皮懒声反驳道:
“但凡她向我道一个谢字,我也不至于如此。”
在章佳氏看来,这事儿根本就没那么严重,“男子汉就该有风度,你管她说什么,耐心解释一句,道个歉便可轻易解决之事,为何偏要撕破脸?”
可傅恒不这么认为,他的出身注定了他不必去看周围人的脸色,加之他又是家中的老幺,性子也就相对傲慢些,“她无礼在先,我何必论什么风度?”
“人是姑娘家,你实该让着点儿。”
章佳氏正苦口婆心的劝着,却被儿子回怼了一句,“又不是我媳妇儿,我惯着她作甚?”
“嘿!你这孩子越来越放肆!”章佳氏还想再训,他却借口说什么与鄂容安约了今晚看戏,不在家用膳,告了辞转身就走,不肯多留片刻,气得章佳氏捏了捏眉心,暗叹儿子大了管不住啊!真得快些娶个儿媳进门好好治治他这臭脾气!
月上柳梢之际,飞彩楼门前宾客渐多,只因今晚的《贵妃醉酒》不简单,请的可是大名鼎鼎的柳五爷来扮贵妃,是以今夜的飞彩楼格外热闹,聚集众多看客,其中不乏一些仰慕柳五爷的贵妇人或是妙龄少女。
众人陆续进场时,却有门两人立在门前,踌躇不前。
身着莺色坎肩,脸盘儿莹润的那位虽是满含期待,却始终没勇气再向前,咬了咬唇,眸色迟疑地与身边人商议道:“东珊,要不还是算了,咱们回去吧?”
彼时东珊正欣赏着飞彩楼那重檐歇山式的青瓦顶,飞翘的四角如展翅的蝶,在天幕中勾勒出赏心悦目的几道弧,如此气派的戏楼不由令人联想这里间会是怎样的雅致富丽,藏贤蕴才。
心下向往的东珊将将抬步,便闻咏微这扫兴之言,登时不悦抿唇,挥开折扇挡着唇,一双灵动的杏眸在楼前灯笼的映照下闪着粼粼辉光,
“选秀之期将至,我费了好一番工夫才帮你们约好相见之地,若然错过今日这机会,一旦你入了深宫,再难见着他。”
一提起选秀,咏微这心里便如鼓锤一般,始终难安,“咱们八旗的姑娘本就不该在选秀前动什么心思,命运未知,害人害己。”
“现下论这些个对错已无意义,你们既是有缘相逢,便该珍惜这难得的见面佳机,若然选中,今日便是永别,若然不中,往后还有机缘不是?”
心知东珊一番好意,为了陪她溜出来,还想法子弄来这两身男装,她实不该辜负。思量再三,咏微才终于不再犹豫,鼓起勇气随她一道往里进。
上得二楼,进入厢房,待咏微与李公子碰面后,东珊便识趣的退了出来,不再打扰两人说话。
好戏尚未开场,这会子她无事可做,便在这里头四下转悠着,试图找个位置坐下来,她也想瞧瞧这柳五爷究竟是怎样的风姿,怎就惹来这么多贵妇人前来捧场?
奈何今晚人太多,座椅早被人占了去,她只能站着。很快东珊就发现,今日怕是连站都不能够了,只因她随意一瞥,就瞄见前侧方有道熟悉的蓝衣身影,正朝着这边走来!
惶恐的东珊左顾右看,无处躲藏,只能顺势蹲下,前方正好有两位坐着的客人,中间摆着一张小桌,她就这般躲在椅子后方,料想不会被人瞧见。
本想着那人很快就会离开,孰料熟悉的声音竟在附近响起,“今日竟是巧了,居然在此遇见小九爷和容兄。”
听着他们的寒暄,东珊暗叹不妙,没想到他们居然认识?好在那人并未多说什么,似是有事急着离开,只打了声招呼便告了辞。
饶是如此,她也没敢探头,想着待人走远些再站起来,怎料帽子忽被敲击,吓得她一个激灵,还以为被那人发现,惊抬眸就见坐于她面前这张椅子上的男子正回首打量着她,半垂的眸子写满了狐疑,
“何故藏躲?难不成欠人银钱?”
生怕露馅儿,东珊扶了扶帽子,遮住自己额前的发,小心翼翼的站起身来,瞄见那蓝衣男子走远的背影,这才松了口气,瞥了这身着杏衣长褂的男子一眼,她还记着方才被敲打之仇,是以语气明显不善,“与你无关。”
懒听母亲啰嗦,今晚傅恒才出来与好兄弟鄂容安一起来听戏,戏未开场就瞧见身后躲着这么一个鬼祟之人,自是要探查清楚,
“我看你如此怕他,想来是有仇怨,不如叫他回来问一问,”说着傅恒作势扬声,才唤出一个“宁”字,忽被人捂住了口!
傅恒神色微怔,诧异抬眼,就见这少年的手紧紧的覆在他口鼻间!一阵淡香瞬时自那修长的指尖传至他鼻翼,震得他呼吸一窒,惊诧于一个男子的手为何带着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