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的刺痛划破后背与手臂。
躲避着四溅的锋利碎片,黎渐川护着宁准后退,同时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状似无意扫向二楼的视线。
砸落与碎裂声带动出空气里震颤绵延的鸣响。
惶惑的黑暗包裹一切,椅子翻倒的动静与餐盘刀叉掉落的声音碰撞在一起,杂乱慌张的脚步挪动声和惊叫痛哼拥挤在大厅内。
“妈的,这些该死的碎玻璃!”
“灯呢?还有没有灯?”
“大家冷静!不要乱动,小心受伤!”
作为向导的叶夫根尼和洛班最先反应过来,大声呼喊喝止,努力平息这突如其来的意外状况。
在向导们的高声压制与安抚下,大厅内迅速安静了下来,只有低低的粗喘声仍在起伏着。
尽管在禁区内的行进只有一天两夜,但在经历了诸多怪异恐怖的事情,与多次死里逃生后,绝大多数能活到现在的研究者都养成了最佳的临危反应,和对向导指令的依赖。
他们停在了原地,围绕着砸满了碎玻璃与水晶灯尸骸的餐桌站立着,不再贸然挪动脚步。
不管是否能看到,所有人都在黑暗中逡巡着视线,茫然地寻找着其他人的轮廓。
警觉、戒备、紧张、冷静、怀疑——
无数种情绪在这一张张面孔上斑斓地闪过,最终固化成冷漠诡异的面具。他们恐惧感官上的未知,所以要以最大限度的冷静来稳定自己的情绪。
黎渐川和宁准也与谢长生移动到了一处,离餐桌稍远,警惕周围的同时,三人都在默契地观察着大厅内。
打破这短暂的寂静的是洛班队伍里的一名男性研究者,名叫拉德。
他捂着自己扎着碎玻璃的肩膀,压抑着情绪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洛班先生?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意外?”
洛班已经从大厅的角落走到了一片狼藉的餐桌附近:“正如你所说,拉德,这是个意外。大家请不要慌张,也无须恐惧,第二补给点这座城堡年久失修,出现一点小小的状况,是很正常的事。”
他顿了顿,像侧头在嗅什么,又问:“我闻到了鲜血的味道,你们有人受了很严重的伤吗?”
研究者们扫过彼此模糊的轮廓。
“只是一些擦伤……”
“噢,我的手臂扎进了一块玻璃,但感觉还好……”
宁准伸手轻轻碰了下黎渐川的后背。
黎渐川压住他的手腕,低声道:“五六道小口子。”
被碎片刮擦一下而已,这对黎渐川来说简直不算是受伤。如果伤口内没有碎玻璃卡住,他相信以他现在越来越强悍的自愈能力,这些伤口没多久就能自己愈合了。
这样想着,黎渐川侧头看了眼宁准。
除了手背蔓延开了一点血色外,宁准身上基本完好无损。
但令黎渐川感到奇怪的是,宁准在检查过他的伤口后,并没有观察场内的人或餐桌上水晶灯砸下的痕迹,而是借着半靠他的动作,微微仰头,望着大厅挑高的天花板上,犹在晃动的半截吊绳。
钢丝吊绳上有一片暗红,看不出是锈迹,还是血垢。
“不太对,小心点。”
谢长生低声道。
他的大腿上倒是扎了一块玻璃片,但在刚才退开时,他就利落地把它拔了出来,撕开外套下摆做了个急救包扎,似乎还顺便在伤口上洒了些什么,手法相当熟练敏捷,完全不需要黎渐川和宁准这对狗情侣的特殊关怀。
不止是他们。
其余研究者或许看不到,但黎渐川却能清晰地观察到,在方才水晶灯砸落的瞬间,由于大厅的餐桌足够大,研究者们的反应也非常及时,在场并没有谁受到太严重的伤害。
至少,那些小小的划伤不足以让两百平米的大厅内,弥漫出这样浓郁的血腥味。
“没人重伤……那为什么会有这么重的鲜血味道?”
腼腆的棕发青年丹尼尔似乎也留意到了这一点,小声地提出疑问。
“这个味道,确实有些浓了。”有人语带疑惑地附和道。
不少研究者的神色都变了变,似乎回想起了在禁区中行进的恐怖,露出一些明显的惊疑之色。
迪克却好像并不在意这些。
他直接打断了场内弥漫的怀疑气氛,道:“噢我说,各位,你们就打算这样像雕塑一样站在原地忍受黑暗?外面的天已经亮起来了,我的意思是,吊灯虽然摔碎了,但我们可以拉开窗帘,让窗外的阳光照射进来!”
黎渐川审视着迪克的表情。
这个提议……难道迪克猜到了这里的原住民惧怕阳光?他是一个知道一些隐秘的npc,还是玩家?
“这里的窗帘不允许被拉开。”
米莉亚的声音嘶哑冷漠,充满警告意味,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迪克。
“嘿,刚才那阵广播声可没有说这个。”
迪克擦了擦脸侧的血痕,耸肩笑着,脸上慢慢显出一丝奇异的神色:“其实,说到这个,我从昨天起就一直有一个怀疑。现在大家都在这里,又面临过刚才那样的意外危险,那我也不介意立刻摊开说一说了。”
“亲爱的切尔诺贝利原住民们,我很怀疑你们的补给点的安全性。”
迪克的声音渐渐褪去了吊儿郎当的抑扬顿挫,凸显出一种玩味且客观的冰冷质感。
“在第一个补给点时,睡梦中被叫起来查房,两名研究员无故失踪,留下一地血迹。你们没有调查,没有询问第一补给点,也没有任何解释,就这样将我们带离了补给点,继续路程。你们默认了他们的失踪是正常的,这足以证明,你们在危险与安全这件事上存在欺诈。”
“在最初签订的合同上,你们的补给点安全论简直就是个笑话。行走在禁区内固然危险,但至少我们心存警惕,有一定的防范。”
“而在明明应该可以安心休息的补给点内,没有了向导的提示,没有了时时刻刻的戒备,可诡异的危险却同样存在。你们对这种危险是知情的,但却采取放任的态度。”
“这实在是太可疑了。”
“包括现在,窗外明明就有阳光,可以驱散这里的黑暗,不论是查看伤势,还是将安全感还给大家,都是非常容易的事。”
“但你们却拒绝。”
“高度紧张过后,人往往就会不自觉地撤下防备,在自认为安全的环境中,显现出极大的思维与行动上的迟钝。或许不仅仅是人,绝大多数生物,都会有这样的反应。这是狩猎的环境,在这里养成的,只会是渐渐失去挣扎能力的猎物。”
“我这样的聪明人真的很难不多想,你理解吗,米莉亚女士?”
迪克捋了下他金色的短发,又笑了下,目光望向刚刚米莉亚发出声音的方向。
这番话令研究者们都变得更为安静。
但黎渐川清楚,这与其说是在提醒研究者们,倒不如说是在试探挑衅原住民们。
他有些好奇地三位原住民向导的反应。
被质问的米莉亚裹着那一身黑色的皮质袍子,干瘦的身形沉没在浓郁的阴影中,兜帽边缘露出小半张脸,冷漠僵硬。她挡在窗子前,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的意思。
向导中称得上最健谈的洛班自然而然地接过了这个问题。
他没有立刻应对迪克的质疑,而是先道:“叶夫根尼,我记得你在黑暗中拥有不错的视力,也许你可以去二楼要来一盏灯,或者一些蜡烛。”
叶夫根尼看了洛班一眼,点点头,沉重的脚步声绕过餐桌,摸索着朝楼梯的方向离去。
安排完照明这件事,洛班才道:“非常抱歉,迪克。”
“我很清楚你的担忧和疑问,但或许你,以及在座的各位研究者,都并不清楚原住民之间的事情。事实上,每个补给点都是独立的,补给点内的原住民都有着他们自己的规则。”
“哪怕是作为向导的我们,都需要严格地遵守,不能用旺盛的好奇心去做过多的探究,这会造成一些没有人愿意看到的可怕的后果。”
迪克挑眉道:“洛班,你的意思是向导在补给点内和我们也并没有什么差别,无法拥有和补给点内原住民一样的权利?”
洛班点了点头:“是的,迪克。”
“请相信,在不触犯补给点规则、遵守原住民的叮嘱的前提下,这里是绝对安全的。至少我们绝大多数安静待在房间内休息的人,仍旧活到了第二个晚上,这是不争的事实、”
“或许外界有许多关于切尔诺贝利的传闻,比如拐骗游客、活人祭祀之类。但那都是一些经过艺术加工的故事。文明的时代,那都是早已被抛弃的邪恶传统。”
他说:“请给我们一定的信任,我们绝不是在进行什么狩猎游戏。各位能选择进入切尔诺贝利,也必然不是因为那些失踪的传闻,而是那些活下来的人的忠告。”
洛班的语气非常诚恳。
浸泡在黑暗中的那些躁动不安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他们将信将疑,但也一定程度上接受了这个符合逻辑的解释。
如果不是在第一补给点亲眼见过祭祀的仪式,黎渐川恐怕也要相信这番真诚的话语了。
不过洛班的说辞也并不一定全是虚假的,按照黎渐川的判断,其中至少有三分之二,可能是真话。
大厅内,所有人都陷在沉思中,默然地考虑着洛班的话。
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滋滋的电流声,伴随刺耳的尖锐鸣响,再次在半空响起。
研究者们立即抬头张望。
“亲爱的外来者们,请不要惊慌。”
不知藏在哪里的扩音器传出了和十来分钟前一模一样的僵硬声音,但比起之前,这声音里好像多了几分焦头烂额的燥郁:“我需要告知各位的是,城堡内发生了一些意外,居住在二楼的小贝尔丢失了他最珍贵的玩具。”
“那是一个邪恶的、满口谎言的玩偶,它象征着噩梦、暴力与血腥。我们不允许它离开可怜的小贝尔。”
“为了抓捕玩偶,整座城堡将进入戒严状态,请所有外来者予以配合,坐回你们的座椅,保持安静,不要随意走动。这场抓捕行动很快就会结束,希望您遵守我们的告诫,等待光明。”
玩偶,戒严,抓捕行动?
所有人都能从中嗅出不安的异样气息——吊灯的坠落和大厅内浓重无比的血腥味,是否与此有关?
疑问藏在心间,却没有人问出口。
在刚刚接受了洛班对于补给点的解释后,研究者们都下意识地遵照着广播声的命令,闭紧嘴巴,在安静中慢慢试探着,寻回了自己的座椅,陆续坐下。
像是在证明他们在这里并没有什么不同,洛班和米莉亚也退坐回了角落里。
城堡的大厅陡然陷入了极端的寂静之中,漆黑无声。
视觉受限时,人的其余感官就会变得更为敏锐。
众人扫视着彼此的影子,极力捕捉声音领域的蛛丝马迹,安静且忧虑地等待着第二补给点恢复正常。
突然,那名叫朱利安的男性研究员歪了下头,受到惊吓一般愕然地开口:“有声音!你们、你们听到没有,有声音……笑声……”
瞬间,大厅内所有的目光汇聚到了他身上。
坐在他一侧半米远的丹尼尔愣了下:“什么?”
“有声音,是笑声!是小孩在笑……”朱利安歪着头,嗓音里压抑着惊恐,“你们听,仔细听……嘻嘻、嘻嘻嘻,嘻嘻……”
尖细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大厅内。
“嘻嘻嘻、嘻嘻嘻……听到了吗?嘻嘻,你们听到了吗?”朱利安边模仿着,边问。
黎渐川敢以他的听力保证,大厅里除了朱利安故意捏尖的笑声之外,再没有任何一道声音响起。
他怀疑朱利安可能招惹到了什么怪异,但当他看向朱利安时,却发现他的表情非常正常,严肃凝重之中透着惊惧和疑惑。
他好像真的听到了奇怪的声音,并在认真地描述。
“朱利安,你、你怎么了……不要、不要笑了……”丹尼尔浑身发抖地顶住椅背,试图制止朱利安。
“不,丹尼尔,你听,嘻嘻嘻……真的有,嘻嘻……真的有笑声,你听,仔细听,嘻嘻嘻……”朱利安的眼珠飞快地左右滚动着,大声说道。
他的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尖,这使得他正常说话的声音也发生了改变,像一名尖叫的小男孩。
“听,快听,嘻嘻嘻……是小孩在笑,嘻嘻嘻……”
似乎是受到了朱利安的引导,众人都不自觉放轻了呼吸,侧耳去听周围是否有奇怪的声音。
也就在这一刹那,朱利安那尖细诡异的笑声仿佛猛地化作了一条条腐烂滑腻的蛇类触手,在大厅的空间里轰然张开,掉落,冰冷黏湿地搭在了所有人的脊背上。
头皮炸开,毛骨悚然。
所有人都发出了一声下意识的尖叫,然后僵硬地瘫软在了自己的椅子上,陷入精神混乱一般,大张着嘴喘息,再说不出一个字。
莫大的惊恐弥漫,沉重急促的呼吸带上了细微的哭腔和濒临窒息的错乱。
“嘻嘻嘻,嘻嘻……快听,快听……嘻嘻……”
“嗬、嗬嗬!”
黎渐川猛地攥紧椅子扶手。
他无法转头去看宁准和谢长生,但他同样听到了他们急促的呼吸声,他们也没能从这古怪的尖笑中挣脱。
无法抗拒的恐惧化作了巨大的恶心感,令黎渐川的腹部酸涩翻涌。
他的大脑像是被深水溺住,潮汐般涌着缺氧的恍惚。
在这样突如其来的诡异袭击中,他能做的只有睁着自己的眼睛,延续刚才的动作,死死盯着朱利安。
他很想冲出去掐断这笑声,但他的四肢却在渐渐失去力量,变得僵硬。
心脏狂乱的跳动声渐渐变得清晰。
黎渐川的脑内慢慢传来细密的针扎般的刺痛,这是一种他极为熟悉的痛感,往往与他难以辨清的过去有关。
他的眼底不受控制地浮出深蓝色的光粒,它们在细密幽微地分崩、重构,于瞳孔深处凝结成冬夜里的冰。
裸出的臂膀与手背,青色血管将要爆炸般凸起,肌肉的线条缓慢地颤抖着。
黎渐川犹如在深海中疯狂挣扎的人一样,竭力感知着最后一丝对自己身体的掌控力。
突然。
他看到朱利安抬起了一直垂在椅子另一侧的手臂,像是课堂上想要回答问题的小学生一样,高高地将它举了起来。
这使得朱利安浸泡在黑暗中的轮廓平白多出了一截,如一根自他体内支出的惨白骨刺,或蝮蛇高高耸起的头部。
这条手臂上,套着一个腹语玩偶。
它是一个小男孩的模样,漆黑木讷的眼睛,大大张开的血红的嘴巴,从背带裤边缘露出的部分透着人.皮的质感,让人怀疑它的制作方式,而和朱利安手臂相接的地方,仍在湿淋淋地淌着血,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玩偶的样子恐怖奇诡,但看到它时,黎渐川的心里却忽然涌现出一丝莫名的,与它交谈的欲望。
黎渐川控制住了这种欲望,眼神冰冷地看着它
好像注意到了黎渐川的凝视,它忽地转头,看向黎渐川。
四目相对的瞬间。
举着玩偶的朱利安忽然停止了大笑。
他扭头看着玩偶,恢复了正常的声音,并用一种非常温柔怜爱的语气道:“亲爱的小贝尔,你为什么不笑了呢?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可以告诉朱利安叔叔呢。”
紧接着,玩偶两条小小的手臂同时摇晃了起来。
玩偶的嘴巴不动,而朱利安却如同真的在表演腹语玩偶一样,捏紧了自己的嗓子,用稚嫩古怪的童声回答道:“哦,亲爱的朱利安叔叔,你和我拥有相同的名字,我想你应该能理解我的心情。”
“我一点都不想回到这个恐怖的禁区。”
玩偶的小手臂瑟瑟发抖地抱紧了自己,脸上似乎也显示出了沮丧的表情,好像真的是个活人一般:“但我知道,我必须回到这里来,不然我将会很快死在一个无人知晓的角落里,成为一滩腐烂的肉团。”
“我很早就已经开始后悔了,我不该轻易地相信这场实验,轻易地放纵自己的疯狂。如果可以有一次时光倒流的机会,我一定从第一周目开始,就选择放弃。”
“可现在,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我不敢将那个秘密告诉任何人,他们随时都会杀了我!只有一个人或许是例外,因为他是我的同类,他是上一个周目的幸存者,他现在,正在愤怒地看着我——”
“而我,也正在注视着他。”
强烈的窒息感一松。
黎渐川用力呼出一口浊气,和玩偶那双漆黑木讷的眼睛冷冷对视着。
作者有话要说:先开始隔日更一段时间,稳定后再看看转日更_(:3」∠)_
这个副本大概还有十章,会尽快更并多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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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便给脑婆若鸯君的文打个广告。
【主受文】《我好像时日无多了[无限流]》
文案:
得知自己身患绝症的那一天,路栀做了一个梦。
梦里多是破旧阴暗的建筑,掉落的墙漆、挥散不去的血腥、还有走廊尽头一闪而过的透明身影。
【欢迎来到“梦魇”】
一双冰冷的眼睛横亘天空,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这里是恶鬼之乡,你要找到“凶手”,逃离这里。否则,你将被恶鬼吞噬,永远也无法醒来】
路栀:……就这?
脸色青白的吊死鬼就在头顶吐舌,路栀淡定地当着它的面坐下:“快点吧,我赶时间投胎。”
吊死鬼:“……”
后来,路栀还是不得不投身于梦魇之中,开始这场疲于奔命的游戏。
他遇见形形色色的恶鬼,有因天灾惨死,有因人祸而亡,它们中大部分没什么区别……只有一个格外特殊。
【学长的脸好好看,喜欢。】
【学长身上的味道好香,喜欢。】
【学长的腰好细,喜欢】
【学长……哭起来真好听,喜欢】
路栀:……
身患绝症心态佛系看淡生死随缘受x阴森森黏人爱撒娇经常不做人也确实不是人的恶鬼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