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准的语气冰冰凉凉的,用少年清越低柔的嗓音说出“该死”两个字,隐藏压抑的杀机就像是水下的暗箭一样,刺出了一点寒芒。
黎渐川上次见到宁准这种不太对劲的表现,还是在雪崩日那一局。
“没什么事情,谢谢你的关心,斐尔。”
黎渐川扮演着一个温和有礼的长者形象,嘴角浮起一个安抚的笑。
“是的,斐尔小子,不用担心,艾伯特可是个幸运的家伙!”大卫脸上的后怕之色褪去,在旁边大笑道,“刚才那么大一盏吊灯,正好擦着艾伯特的鼻尖掉下来!艾伯特要是那个时候没想回头去喊沙利文,肯定要被砸个正着!”
黎渐川注意到宁准的眼眸一沉,但却好像没有多少意外之色。
看来这局游戏果然有问题,有什么在针对他。而宁准似乎知情,所以算是来帮助他,保护他的。但很明显,这局游戏的规则原因,宁准受到很大的限制,恐怕想做什么也做不了。
“那艾伯特先生的腿……”
宁准扫了一眼黎渐川的拐杖,桃花眼里闪过一抹阴郁的影子。
“小艾伯特离开了,艾伯特伤心过度,精神恍惚,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了,你看这石膏,还得一段时间才拆呢。”大卫随意用脚尖踢了踢黎渐川那条绑着厚厚石膏的右腿,耸肩道。
宁准看到大卫的动作,抬头淡淡扫了他一眼。
大卫下意识缩了下脖子,莫名觉得背后有点发凉。
西尼已经打开了门,带几人进去“艾伯特确实是好运,刚才我和大卫都没有反应过来……我们先看录像,我已经通知了其他同事,还会有人来帮忙调查这件事。我们要尽快抓住真正的凶手……本来沙利文在郁金香路上的案子证据并不充足,但现在发生了这种事……”
“嘿,西尼!”
监控室的负责人和西尼打了个招呼,西尼点点头,简单解释了两句,就坐到电脑前开始调监控,嘴里继续道“这件事明显不是意外,休息室刚装修好没多久,是用来做豪华待客室的,吊灯不会老化掉下……”
黎渐川拄着拐杖坐到西尼旁边的空椅子上,宁准扶着椅背站在后面,两人都紧盯着电脑屏幕。
大卫靠着电脑桌边缘“刚刚我们也看了,吊灯的绳索就是被拉断的……有点老化的感觉。”
西尼找到休息室的录像,从早上警局开始上班时播放,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大卫一眼“所以才说有问题!不该老化的老化了,这不就是异常吗?而这个异常偏偏就发生在沙利文的休息室,怎么会让人不多想?”
“嗨,我是不懂你们这些推测怀疑什么的。”
大卫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见没人说话了,都在专注看录像,就也闭了嘴,低下点身子看过去。
录像是倍速播放的。
休息室的摄像头有两个,基本可以做到无死角。
最开始休息室空无一人,过了没多久,一个警探带着沙利文进来了,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沙利文就坐到靠墙的床上开始睡觉。
大概中午,沙利文睡醒了,又一名警探送饭进来,沙利文抱怨了几句,吃了饭,开始坐在床上打游戏。
再然后,录像里就出现了黎渐川三人,和吊灯砸下的画面。
“沙利文连看都没看过那吊灯一眼啊……”大卫疑惑道。
西尼也皱着眉。
沙利文回到警局是迫于昨晚劳恩死亡的舆论压力,在此之前,根本没有人知道沙利文会回到警局,也没人知道警局会临时起意把他安排在休息室,而没有关进拘留所。这样来说,就不具备提前准备的说法。
“难道真的是场意外?”西尼纳闷,“如果不是意外,这针对的是沙利文还是艾伯特,也都不好说。我去看看他们调查吊灯有什么发现……”
西尼说着就要关掉电脑站起身。
“等等。”
黎渐川却突然阻止了他,微偏过头,“西尼警官,能麻烦把录像倒回沙利文刚进休息室的时候吗?慢点播放……可以放大声音吗?”
这不是什么费劲的事,西尼向前一拉鼠标,屏幕上很快出现沙利文跟着警探走进休息室的画面,音量被调大,之前略有些模糊的声音清晰地从旁边的小音箱里传出来,沙利文环视休息室一圈,皱眉问“我有点洁癖,警官先生。”
那名警探回答“不用担心,沙利文先生,这里昨晚刚被打扫过。”
黎渐川按停画面。
“昨晚的部分能调出来看看吗?是谁来打扫的休息室?”跟着西尼看警局内部的监控本来是不合理的,就算有大卫这个关系户在这儿,黎渐川行为上也要多客气几分。
“你怀疑昨晚的保洁员?”
西尼边调录像边挑起一边眉毛“沙利文过来警局是因为昨晚安德烈父亲之死,迫于外界压力,这可是个偶然事件,除非……”
他随意的语气一滞,也意识到了什么。
录像播放,黎渐川盯着画面,补上后半句“除非杀死安德烈父亲的人和做这件事的人是同一个人。那么问题来了,这个人为什么要杀安德烈父亲,又为什么要在休息室动手脚?他和这件案子有什么关系?”
说话间,昨晚的录像画面上突然出现了一道人影。
黎渐川看了眼这个时间,是下午六点十分。
那道人影一出现在摄像头范围内,黎渐川就知道,这个人不正常,动手脚的很可能就是他。因为他好像非常清楚两个摄像头的位置,任何角度都没有拍到他的脸。
他穿着肥大的浅蓝色保洁制服,身体佝偻着,戴着鸭舌帽和口罩,没有暴露出身材和身体上的任何特征。
他进入休息室后直接反锁了门,拖过一把椅子,开始擦吊灯。
而在擦的过程中,他悄悄掏出了一瓶药水,开始对吊灯上方的花式复古绳索涂抹。
涂抹完,他又拉着什么从天花板走线,扯到了窗外,黎渐川仔细看反光,似乎是一条极细的透明丝线。
安排完这一切后,他继续清扫休息室。
清扫过程似乎有些累,他抬起了三次手小心地擦眼角的汗,帽子被他擦汗的动作微微支起来一点,帽子底下灰秃秃的,似乎是个光头。
清理完毕,保洁员拎着东西大摇大摆地离开。
西尼脸色阴沉,立刻调出附近的监控查看,但太巧了,警局外一条小路附近的监控正好坏了。
而黎渐川如果方位感没错的话,休息室垂下透明丝线的那扇窗户,对着的也是这条小路。
想要在准确的时机引发吊灯坠落,那那个人在那时候很可能就在窗外。不过和劳恩的事一样,关键处的监控又坏了。
“该死的!”
西尼狠狠砸了下桌子。
黎渐川很理解他的恼怒。
在警局被罪犯这么遛着玩,是对每一个警官的侮辱。
西尼马上打电话开始查保洁公司,但保洁公司说昨天根本没有派出过人去警局工作。
很快又有一名警探进来,将吊灯绳索断裂处的检查结果拿来了,果然是一种特殊的有轻微腐蚀性的药水。
西尼脸色黑得吓人,带着人又去小路那边看,没有任何线索。
搜查的时候西尼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沙利文来警局如果是被设计的必然的话,那这个人怎么就肯定沙利文会去休息室,而不是去别的地方?”
宁准一直在低头沉思,听到西尼的问题,笑了着抬起眼“按照证据不足和沙利文被保释这两条,你们不会把他关到拘留所。如果要安排到警局内的话,机密的事情又有些多,沙利文毕竟还是嫌犯身份。所以场所无非那么几个,而如果沙利文有洁癖这点那个人也知道的话,那新装修的休息室,想必是不二选择了。”
“艾伯特要来看沙利文的事应该也不是临时起意吧,肯定还有不少人知道。那个人的目标从一开始,或许就是艾伯特,不然他为什么不在沙利文坐在吊灯下吃午饭时就拉下那根线?”
说着,宁准发现几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了自己身上。
他思索了下少年斐尔的人设,轻轻抿了抿唇,有些落寞腼腆地笑了下“我随便乱说的……我也想查出父亲死亡的真相。”
大卫收回了有些呆滞的目光,惊叹地竖了下大拇指。
这种分析对他这种大脑空空的人来说确实相当令人惊叹。
黎渐川假借安慰的模样拍了拍宁准的肩,背对着其他人做了个口型,这一轮审判,说出本轮案件的线索没有被消音。
宁准点点头,视线一偏,却落在了黎渐川刚拍过他肩膀的,戴着手套的右手上。他伸出手,在手套上轻轻一捏,眼睑唰地抬起,注视着黎渐川的眼睛“……所有人?”
黎渐川有点讶异宁准短短一瞬间就想到了一切,并且宁准这种表现几乎是在毫不遮掩地告诉他,他不是以玩家身份进入这场游戏的。
“所有人。”
黎渐川像打哑谜一样回答,想继续说一下他被算计、圆桌出现漏洞的事,但刚一张嘴,口中就传出了一声“哔——”。
果然,有关圆桌的猜测还是会被消音。
黎渐川微微皱眉。
第一轮审判的消音看似是针对所有大小线索和推理,但到了这一轮,却可以确定,必然会消音的是有关“圆桌的真相”的一切,而每轮审判的案子是否会被消音,其实是不确定的。
“……哥哥疼吗?”
灰蓝色的发丝扫在眼睫。
宁准俯身,隔着手套在黎渐川断指的位置落下一吻,直起身后,悄悄探手过去,用手指握住黎渐川露出衬衫袖口的一截手腕,动作轻柔又安抚。
“又不是真的。”
黎渐川勾起唇角,摸了摸宁准软软的头发。
在魔盒游戏里的只是意识体,并不是玩家们真的身体,所以就算是被砍了一刀,砍的也是意识体。
不过黎渐川认为如果最后可以解谜成功,那身体上的这些缺失,很大可能会原物奉还。
宁准当然明白黎渐川话里的意思,但却摇了摇头“魔盒游戏不到最后一刻死亡,一般都会有修复功能。但这一局却没有。意识体缺失会有很多麻烦……他们是故意的,你太美味了些。”
很多麻烦……他们?
黎渐川感觉自己隐约触及到了这局游戏对他的针对和宁准进来的原因,正要问,开口却又是消音哔哔声。
看来是铁了心不让他闹明白了。
黎渐川气得想笑。
不过按照圆桌之前的反应,黎渐川有理由认为这局里有两个势力,一个是本局游戏的主宰,圆桌审判,另一个,就是钻着圆桌漏洞,仿佛在针对他的那些东西。
而他们针对他的原因——
黎渐川下意识想起了自己手腕内侧残缺的灰色骷髅。
警局暂时一无所获。
傍晚时候,黎渐川准备回家。
西尼怕罪犯会再次下手,所以派了几名警探,一名跟着黎渐川,另外两名在暗处保护,关注周围的可疑人员。
跟着来的警探叫强尼,也不知道西尼看重他是不是因为他也是位尼。
大卫和狐朋狗友蹦迪去了。
宁准以担心被害为由,也跟着黎渐川回去了,在其他警探看来,小孩子害怕想跟着大人,这个理由非常正常,虽然这个少年已经是个十八岁的大孩子了。
因为艾伯特对小艾伯特出租屋格外关注,所以黎渐川决定先去小艾伯特那里检查下。
宁准当然没有异议,强尼虽然感到奇怪,但被害人家属疑神疑鬼,想要热心抓出凶手,这也无可非议。
有宁准的帮忙,小艾伯特的卧室很快就被检查完毕。
这是一个标准的单身汉的住所,邋遢混乱,非常平凡。
唯一说得上有些不平凡的,就是小艾伯特收集了一纸箱的旧报纸。
黎渐川和宁准整理了下,发现这些报纸非常混杂,没有什么有效信息,但却都是三年前某个时间段的。
而这个时间段,好巧不巧,和第一轮审判寄给娜娜莉的那个纸箱里的报纸是一致的。
只是这些却不是梅恩市的当地日报,而是隔壁费南市的报纸。
黎渐川还记得,凶杀案里的四名货车司机,都是跑的梅恩市到费南市这段路。
“这些报纸有问题?”
强尼坐到地上,跟着翻看。
有个警探在这儿,黎渐川也就直接问了“强尼先生,三年前的那段时间,梅恩市或者费南市,有发生什么大事吗?或者说,一些案子?”
强尼皱起眉,看着报纸上的时间“那段时间我还没调来梅恩市……不过即便是不在这儿,我也听说过那段时间发生的一起儿童拐卖案,案子非常大,牵扯了十几个家庭,当时在社会上闹得很厉害,不过成功侦破了,这可是梅恩市警局的辉煌履历之一。”
“那费南市呢?”
宁准若有所思道。
“费南市……”
强尼苦恼地回忆着,等了会儿,突然看到了什么一样,一指旁边还没展开的一张报纸露出的一角,“这个!要说那段日子费南市有什么事,别的都是偷鸡摸狗的小案子,只有这宗校车失踪案,让费南市好一阵头疼。”
“不过这个案子没过多久也破了,是校车驾驶员喝多了,不慎把车开进了河里,全车孩子都被淹死了……当时也闹得很厉害。”
黎渐川拿过那张报纸展开,看向那篇报道。
只一眼,他就注意到,这辆失踪了整整两天才被找到的校车,是载着一车费南市的师生去梅恩市和费南市交界的景区郊游的。
而这辆校车行经的路线,和那四名货车司机的跑车路线有一部分重合。
黎渐川让强尼帮忙向费南市警局打了个电话,因为是已经结案的老案子,那边也没有什么忌讳。
在黎渐川问到货车司机时,费南市警局直接就说“哦,你说三年前的校车失踪案啊……那四个梅恩市的货车司机?喔,他们四个我们当然怀疑过……那个时候跑那条有点偏僻的路的车还很少哩。不过附近加油站的人可以作证,他们那两天加油的时候车身没有任何撞击痕迹,并且按照死亡时间推算,校车坠河那段时间他们就在加油站……加油站离河边有几公里呢。”
“至于监控……那段路的监控那段时间刚好坏了,那帮监察路况的懒蛋没去修!不然我们怎么会拖两天才找到校车!”
黎渐川放下电话,眼神微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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