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影在一楼楼梯拐角处一闪而过。
黎渐川不远不近地吊在姜源背后,楼道里被黑暗簇拥着的昏昏光亮将他的影子拓得狭长而扭曲。
突然,又一声嘎吱轻响。
空荡的走廊里这种声响被无限放大,惊得人心跳加快。
黎渐川有种不好的预感,在声音响起的同时,飞快闪到楼梯门后面,将所有的气息都被压到最低。
他眼神清明,紧紧盯着地面上的影子,和楼梯门转轴处细窄狭长的缝隙
一道身影突兀地出现在漏着暗光的楼梯口。
男生面无表情的脸背着光,五官落满了阴翳,眼睛黑漆漆直勾勾,有些瘆人。他的动作完全没有任何声音,轻飘飘犹如幽灵一样,目不斜视地慢慢穿过楼梯口,走下楼梯。
他没有发现黎渐川。
谨慎起见,黎渐川想等上一会儿再跟上去。
但没想到,之前的那道开门声就仿佛是打开了某道开关一样。
很快,接二连三的轻响响起。
像是哔剥冒出的水泡,被杂乱而有序地戳破。
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从楼上响到楼下,在凌晨昏沉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惊悸而诡异。
但这种声响其实并不大,也并不密集。如果不是黎渐川置身在楼梯口,恐怕只会听到本层楼的一两声动静,不会多加注意。
黎渐川靠在门后,在那些开门声之后,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但他看到门缝外的那片光斑上滑过了一道又一道影子,瘦长死寂。校服宽大的裤子擦过地面,一双双的脚无声无息地踩过冰凉的瓷砖。
这些缓慢下楼的学生脸上是整齐划一的僵硬苍白,眼睛漆黑无光,透着诡谲之色,好像午夜出行的丧尸。
黎渐川在最后一道人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后,略一思忖,快速返回二楼的楼道,像一只迅猛的阴影豹一样,打开楼道尽头的窗户,利落地翻了出去,落在宿舍楼背面的草丛中,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绕到墙角,果然看到那群下楼的怪异学生都走出了男二宿舍楼,沿着宿舍楼外的道路向前走。
从兜里掏出手机,黎渐川给宁准发了条消息。
“一大批丧尸离开男二宿舍楼,正向男三宿舍楼方向进发。”
想了想,又补了一条“我在跟踪,你别出来。”
几秒后,宁准回复“好,你小心点。教师公寓也出去了一批人。”
后面附带一张趴在窗户边偷拍的照片,像素很不清晰,为了不引人注意,没开闪光灯,只能隐约看到教师公寓楼下的路灯光里有几个僵直的背影,光着脚,穿戴整齐,和男二宿舍楼的学生们一模一样。
看宁准这么听话,黎渐川的心就放下了一半。
他收起手机,赶紧贴着墙跟上前面的学生。
走出一段距离,他就发现,不止是男二宿舍楼的学生和教师公寓的老师,其他四栋男生宿舍楼,还有对面的三栋女生宿舍楼,都走出了一群学生。
他们很快聚集到男五宿舍楼下,每个人都穿着校服,光着脚,行动的全程毫无声息,安静得诡异,彼此见面,也没有任何眼神和语言交流。
他们静静地打开男五宿舍楼的大门,鱼贯而入。
没有人阻拦。
宿管室的灯一直没有亮起。
黎渐川直觉不能靠得太近,矮身躲在不远处的自行车棚里,眼睛一瞬不眨地望着宿舍楼大门。
大约五六分钟后。
那群人又悄无声息地出来了。
这一次他们不是空手而出。
在最前方,个男生像拖麻袋一样拖着一个睡得死沉的学生,不紧不慢地往外走。
被拖的学生只穿了睡裤,下半身磨在地上,刮出了一道道血痕,拖动间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像蛇类滑动爬行。
在这样难受的姿势下,他依然睡得很沉,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如果不是时而响起的呼噜声,黎渐川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深沉的夜色中,这群学生和老师围拢着中间被拖拽的男生,向着操场方向走去。
操场边缘有一座很不起眼的旧秋千。
秋千绳索老化,座椅是木质的,潮湿腐朽,边角爬满了青绿的发霉痕迹。被夜风一吹,发出吱吱的响声,将黑夜戳开一圈圈的涟漪。
黎渐川躲在一架器材后,看到学生们在秋千前停下了。
有两个身强力壮的男老师越众而出,将沉睡的男生拉起来,扶着他歪歪斜斜地站在秋千椅子上。
这时黎渐川才看清,这个被拖出来的竟然是白天放风筝比赛的胜利者,那个替全队上台领奖的很有阳刚气的少年,名叫高阳。
高阳像玩偶一样被扶着站着。
又有几个男生女生像蛇一样爬上秋千架,把一个巨大的铁钩挂在中央,然后用钩子尖锐的一端小心地穿过高阳的后颈,勾着他一层薄薄的皮肉,将人吊了起来。
高阳毫无知觉。
鲜血从他背后流下来,像红色的小溪一样蔓延过他的四肢,滴滴答答地从脚尖滴落到秋千上。
“荡秋千,荡秋千,
小朋友们,真勇敢,
一上一下,荡秋千”
一张张僵硬苍白的脸上露出了诡异快乐的微笑。
他们站到秋千后,一个挨一个上来推秋千,嘴里欢快地唱着儿歌,仿佛在做一件极为幸福放松的事情,眼神发光。
高阳晃荡在秋千架上。
他的血被甩飞得四处都是,溅在周围的学生和老师身上,将他们微笑的脸染得惊悚可怖。
在摇晃推动中,高阳脑袋垂着,后颈的皮被拽起,里面的身体却越来越往下滑。
终于,在重重的一推之下,一团血糊糊的东西砸在了秋千椅上。
森然浓重的黑暗里,只有一张干瘪的人皮滴着血,挂在钩子上。
夜风送来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推秋千的学生们仿佛没看到眼前的这一幕,依旧上前轮流推着椅子上那团血肉,唱着儿歌。
血水洇透了草地。
广阔的操场上,一阵阵欢快的歌声伴随着血腥飘散,令人不寒而栗。
等到所有人都推了一遍秋千之后,这些人又分散开,再次进入宿舍楼,拖出一个个学生老师,把他们挂上那架秋千,直到对方皮肉脱落,变成一团模糊的血泥。
黎渐川计算着,大约一个小时,这群人一共杀掉了不到五十人。
在没有弄清情况前,他不会出手去救任何人,除了宁准。
他冷静地注视着不远处。
那架秋千从上到下已经都被鲜血浸透了,殷红之中透出了黑色。
上面的血泥堆积不下,砸在秋千周围,密密麻麻。
在杀掉这将近五十人后,这群人没再继续进入宿舍拖人,而是挽起袖子,像揉橡皮泥一样将这些血肉揉在一起。
他们把血泥搓成不同的形状,码起来,摆在旁边搭建成了一架架新的秋千。
血泥秋千立起来,一张张人皮被抻开,拉成绳索,吊着秋千椅。
学生们浑身都被血染湿了,泥肉粘在身上,恶心至极。
但他们却毫无所觉,开开心心地围着几架秋千转了一圈,欣赏他们的工程。
凌晨三点。
一切结束了,血淋淋的老师学生挂着温柔的微笑离开了操场。
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操场出口,黎渐川又等了片刻,才直起身,跑到了秋千旁。
甫一靠近,就被冲天的血腥气熏得皱了皱眉。
他也在尸山血海的战场里待过很久,但战场的血腥,与这样直冲人性的残忍并不一样。
不想放过任何线索,黎渐川忍着恶心挨个儿检查了一遍这些秋千。
除了最开始那一架秋千,其他的全都是由人的血肉拼成的,噼啪地往下掉着碎肉和血,还有一些眼球和肢体凸出来。
快速检查完,黎渐川计算着时间往操场外跑。
之前他计算过这些人移动的速度,并不快,所以他完全可以翻墙抄近路,在姜源回到寝室前先一步到达寝室。
这么想着,黎渐川已经来到了操场出口。
但就在他距离出口大门只有三四米,即将踏出去时,他的心头突然涌上一股奇异的危机感。
他下意识停下脚步,绕过铁丝网,贴着墙根翻上了一边的墙,身躯伏在墙头,朝外望去这一眼,就让他心脏一停,倒抽了口凉气。
那群人根本没有离开
一道道在血里泡过的身影分列两侧,站在操场出口外的活动室旁,一张张带血的笑脸堆在墙后,齐刷刷伸长了惨白的脖子,直勾勾地盯着黑幽幽的大门。
死寂阴沉,像是在等待着猎物落入网中。
那么多密密麻麻的黑色眼珠子和诡异的笑脸,看得黎渐川直起鸡皮疙瘩。
可想而知,如果他毫无顾忌地从大门走出来,会面临怎样一副景象。
看明白眼前的一切,黎渐川不敢停留,像踩在墙头的野猫一样,小心地后退,滑下高墙,想借着树影的遮掩离开。
他的身影慢慢浸入黑暗中,那边的面孔还在盯着大门,没有发现他。
黎渐川稍微松了口气,正要转身回去,却忽然感觉到一道视线的注视。
他警觉地抬头,正和一双充满疑惑的惺忪睡眼对上。
旁边是男五宿舍楼,眼睛的主人从宿舍楼一楼的寝室窗户望出来,似乎还有些迷糊,看到黎渐川,脱口道“你在干嘛”
话音未落。
黎渐川心里就骂了一声操,转身拔腿就跑。
跑出一段距离,他回头看了眼,果然看到那群学生跟丧尸一样乌压压追了上来,移动的过程中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不过这群人不止奔着他来了。
还有几个人冲上窗户,捂着那个睡醒的男生的嘴,把人拖了出来。
那个男生看到一群血人似乎吓懵了,愣了一下才疯狂挣扎起来,拳打脚踢中勉强逃脱出来,朝着黎渐川这个方向逃命。
黎渐川早就撩起t恤,把脸蒙上了。
没理会追在后面的男生,黎渐川路过自行车棚,抄起个自行车就朝后砸去,暂时阻挡了一阵都快挠到他后背的两个人。
他这具身体依然强悍。
但后面这群学生老师的速度更快,而且他们还会分流包抄,比黎渐川更熟悉学校的道路,接连几次都把黎渐川堵在了路口,逼得他不得不跳墙。
最后一次避无可避,他一脚踢碎了旁边教学楼的玻璃窗,窜进了教室。
微笑的学生们像丧尸一样争先恐后涌进来。
黎渐川踹开教室门,顺路抄起一根凳子腿,在楼道里狂奔。
四面八方都是围追堵截的学生,黎渐川沿着楼梯不断向上跑,没一会儿居然看见了之前那个男生。
“你他妈”
黎渐川真想削他一棍子,但眼下显然不是时候。
那个男生气喘吁吁,吓得面如土色,浑身都在哆嗦。
黎渐川踹了他一脚,他好像是缓过劲儿来了,像兔子一样窜上楼梯。
两人一前一后狂奔,直跑到天台。
黎渐川一脚踢开天台锁着的门,正要冲进去,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却突然出现在门后
下方涌动上来的惨白肢体一顿,像是在惧怕这个白大褂一样,迟疑着向下退去。
但白大褂,真的仅仅是一件白大褂。
它虚虚地飘在半空,就好像里面真有一个人穿着它一样。
白大褂上染了大片的血,湿漉漉地往下掉着血滴。
一股阴冷至极的气息扑面而来。
黎渐川及时刹住了脚步,停在了抓挠他的学生们和白大褂中间。
那个男生也停下,骇得叫都叫不出来。
就在这时,白大褂一摇,突然俯身冲下来。
黎渐川当即翻过扶手,跳下楼梯。
他想顺势拉那个男生一把,但白大褂却比他更快,一下就将那个男生从头到脚裹住,瞬间卷回了天台上。
黎渐川掉落下去,只听到天台的门砰地一声砸上,落下大片的灰尘。
那些挤在楼梯上的学生老师静了片刻,疯狂下涌。
黎渐川听不到他们的动静,但能感受到危险的逼近。
在下落过程中,他以令人匪夷所思的动作灵巧地踩过一道道扶手,借此延缓下落的速度。三四层楼的高度他不当回事,但超过六层他也不能随随便便往下跳。
落地的瞬间,就有滑腻的手指抓住了他的头发。
黎渐川回身一记鞭腿,手里的凳子腿当钢管使,砰砰两声碎了两个脑袋,脑浆混着鲜血喷了他半身。
他顿也没顿,直接从窗户跳出去,跃过两处花坛,又钻进对面的楼房。
一进这座楼房,黎渐川就意识到不太对。
这是一栋宿舍楼。
但这种宿舍楼的楼道没有开灯,四处都笼罩着黑暗。
楼道两侧的寝室门全都紧紧关着,冷冰冰的,没有一丝人气。仿佛来自地狱之门后的阴寒之气充斥着这栋宿舍楼,踏踏的只属于一人的脚步声回荡着,冷寂阴森。
男一宿舍楼。
黎渐川立刻判断出了这栋楼房的名称。
他昨天绕了校园一圈,只有男一宿舍楼被荒废了。
但这栋宿舍楼其实和男生其他四栋宿舍楼一样,都是修建没几年的,并不陈旧,荒废的原因不可知。
在楼道里走了两步,黎渐川忽然发现背后那些追他的学生老师都不见了。
他站在原地,偏头看了会儿楼道那里被他打碎的那扇窗户。
外面漆黑一片,有树影拓在窗玻璃上,张牙舞爪,但没有多余的影子。
那群人没有踏入这栋宿舍楼,当然不可能是大发慈悲放过他了。最大的可能,是像白大褂一样,他们惧怕。
黎渐川拿出手机,给宁准发消息。
“我被发现了,追杀中逃到了男一宿舍楼,他们没追进来。”
宁准秒回“离开那儿”
黎渐川本来就打算离开。
男一宿舍楼明显不对劲,大半夜的,离早上起床的时间也不远了,他不可能在这里探索什么。最好还是白天和宁准一起来,还能有个照应。
发消息的同时,他已经穿过宿舍楼一楼的走廊,来到了楼道另一端,进了水房,准备打开水房的窗户跳出去。
他不知道那群人是不是还在外面守着他,所以打算换个位置离开,以防万一。
然而,进入水房后,黎渐川却听到了一股很轻的水流声。
他顿了下,循着水声看过去。
两排洗手槽上的水龙头都干了,只有最边上洗涮拖布的矮槽放着细小的水流,一双脏兮兮的白球鞋放在水槽里。
黎渐川左右扫了眼,俯身把那双球鞋拎起来。
丰城私高是升学率很高的名牌高中,也是贵族高中,学生里大多都是富二代,因为平时要穿校服,所以少年人的虚荣和攀比就都体现鞋子上。这点黎渐川观察过大部分学生,不论男女,脚上的鞋都是很昂贵的名牌。
但这双白球鞋却很普通。
没有牌子,似乎被刷了很多次,有些发黄,鞋底的胶也不太牢固。鞋子是四十码的,男生的鞋,鞋的主人应该是这所高中贫穷的异类。
在鞋底的边缘,黎渐川看到了签字笔写下的一个字。
宋。
站在潮湿空荡的水房,黎渐川盯着这个字,忽然听到了第二道呼吸声,近在耳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