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色云开,骤雨还晴,榆钱舞罢缓飘零,梅雨过,浮萍绿光见油。清水之畔,通透如镜的涟漪,一张瑰姿艳逸,细润如脂的绝美容颜折射在水波中。只看见黛眉开娇,风髻雾鬓,丹唇列齿,翠彩蛾眉,那女子的脸精致而又艳丽,秀眉连娟透着一丝与生俱来的高贵,唇色朱樱一点,如同盛开的鸢尾,散发着夺魄的魅力。
“飘渺,你有什么计划?”一个峨冠博带的俊美青年神情专注地凝视着叫飘渺的女子,漆黑眸子如同星辰一般深邃安静。
言飘渺却是对男子的发问置若罔闻,神色亦未变化,只是抬手拢着垂下的秀发挽箍耳后,淡淡道:“下月是楚玄寿辰。”声音清脆悦耳,似在自言自语。
“你——”男子倒吸一口凉气,愣愣地看着面容冷漠的女子。他的眼神中渐渐带上了一丝惊骇,忍不住叫了出来:“飘渺,你难道——”
“富贵险中求。”言飘渺转过身,一字一句,轻描淡写地说着,似乎毫不在意。
“不行!”男子忽然伸手抓住她的胳膊,眼底现出浓浓的忧虑,声调也提高了,满是急切。
言飘渺感到手臂传来的微疼,将视线投在那抓紧她胳膊的手掌,眸色冰凉。男人顺着她冷淡的目光注意到了自己的逾越,忙将手抽了回来,神情变得不自在起来。他花了些时间略微平复了激动的内心,试着将声音变得低沉柔软:“飘渺,你听我说,这样太过冒险,我们可以从长计议”
言飘渺摇摇了头,看了男子半晌才说:“云阳,你,我二人是叶家在天阙最后的堡垒,任务的重要性,你不会不知。”
“可是——”莫云阳蹙眉,犹豫片刻,又道:“正是如此,我们才更要谨慎对待,你这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说着,他一张俊逸的脸已经涨得通红。
言飘渺叹了口气,瞥了眼因怒气未消而涨红了脸的莫云阳,轻柔道:“派到宫里的人都败了,我们的时间不多了。”眼底闪过黯然,她回想起那一条条鲜活的生命葬送皇宫,痛楚便浸满了整个胸膛。
见言飘渺心意已决,莫云阳咬了咬牙,道:“那行动,我也参加。”声音低沉,却笃定坚实。
“不!”言飘渺猛地抬头,脸色蓦地惨白,牙齿咬得红润的唇瓣印着一排雪白。
“你可以为她调来天阙,我为何不能为你参加这次行动?”莫云阳凝视飘渺,目光炽热有如烈日,深邃如同皓月,眼波坦然,清澈有如江河。
言飘渺望着那个向来清高自傲的人,望着他双明净澄澈的眸子,心中愧疚又深了几分,她低下头,瞧着两人相叠的影子,眉间再也掩饰不住生离死别一般的痛楚。
莫云阳眼尖,瞅见远处老鸨一步三摇地往着这边赶,忙拍了拍她的肩膀,凑着她的耳朵,温柔地对她说道:“飘渺,不要有负担,你,不欠我。”说罢,潇洒地转过了身子。
言飘渺垂首不语,瑟瑟颤抖许久,再抬起头来时,映入眼帘的则已是一个高大的背影。
“妈妈今日容光焕发,真让人神魂颠倒。”莫云阳端起一个纨绔子弟固有的笑容,调侃着老鸨萱娘。
胭脂粉涂得浓郁的萱娘被莫云阳被这么当面夸着,捏着尖细的嗓子问道:“莫少爷说笑了,少爷不再留会儿吗?”
莫云阳笑笑:“待会儿,我还要约着张少爷,李少爷在绾青阁听戏。”
萱娘一听张少爷,李少爷二人,眸子一闪光亮,挥挥手绢道:“莫少爷听完戏,可要把几位少爷带到烟雨阁来。”
“带的带的。”莫云阳似是心领神会,暧昧一笑,又随意和老鸨寒暄了几句,便离开了烟雨阁的后院。
萱娘见莫云阳远去,一步三摇地走到言飘渺旁,娇声娇气道:“闺女啊,你看那莫少爷对你多痴情啊,这三天两头,就给我们烟雨阁送银子!”萱娘一想到白花花的银子往自己兜里流,就笑得合不拢嘴。
说起莫云阳,乃是天阙数一数二的有钱少爷,虽说莫家近些年才定居皇城,不过,三四年时间里,莫家开的银庄、酒楼、绸缎庄就遍布皇城周围的郡县,盛名直追天下首富陆家、天阙首富张家。
“嗯。”言飘渺似还沉浸在刚才的思绪中,只是敷衍地应了一声。
萱娘瞅着这头牌闺女,对她这般神情有些惊诧,小心翼翼道:“闺女,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要不要妈妈给你请大夫?”
飘渺听到大夫二字,似是醍醐惊醒,暗骂自己怎可失神,连忙娇笑道:“妈妈多心了,飘渺只是在担自己是否会被太子殿下看上。”
萱娘被她一问,望着那笑靥如斯的倾城容颜,下意识道:“闺女放心,太子殿下早就命奴家要好好替闺女打扮,闺女可要趁这个机会好好抓住殿下的心,到时候,这三大名姬的次序也该换换了!”
飘渺见萱娘一脸兴奋的模样,樱唇开启,无声地勾画着两个字。
琉璃——
五月二日,天玑军攻破泉州城。
五月十八日,天玑军抵达澧泉县。
五月二十日,天玑军攻破澧泉县。
六月七日,天玑军抵达樊阳城下。
六月十日,天玑军攻破樊阳城。
同日,西南军大将窦影被俘,将领李费、马郝战死,高嵩率部投降。
至此,镇守在谷函关一片的西南军被击溃。江臣彦、叶翎汐、楚思晴三人则将残余投降的西南军收编,而被俘虏的西南军也一律礼遇对待。这一路夺城,夺县,天玑军不但未有扰民,且发粮救济城中难民,帮助受战火缭绕的百姓重建家园,这一举措顿时又提升不少天玑军的声望。
而天玑军夺下樊阳城后,并未趁热打铁般地继续夺城,而是将军队驻扎在樊阳城和醴泉县,似在等待什么。
夜色正深,星汉静语,屋内,两道好听的女音交缠和谐,一个冰冷如斯,一个隐带锐气。
“我们攻下樊阳后,就到了三叉口,也就是该选择的时候,若往水路,现下便要等,我们这次攻下谷函关,大出父王所料,若要在短期内将舰船运送到此,并不是一件容易之事。”叶翎汐淡淡说完,掀开杯盖,缓缓往里吹了吹,抿了一口。
楚思晴浓密的睫毛扑闪如影,身躯的微颤衬出些许激动的心境,她压下心中烦躁,缓缓问道:“这我了解,那姐姐可知还需多久?”她炽热的目光紧盯着叶翎汐,似是将所有期望都投在后者身上。
叶翎汐抬头,冷淡地瞥了她一眼——“不知”。落下两字,又继续抿茶。
楚思晴的牙齿扣住嘴唇,眼眸中含着几丝愕然和愤怒,一旁的江臣彦见势不妙,连忙插嘴道:“汐儿在没把握前,是不会随意下保证的。”
废话,她的脾气,还用你说。
楚思晴暗暗腹诽,一双眸子狠狠瞪着江臣彦,江臣彦连忙低头,哆嗦一下。
好凶!
江臣彦委屈名状,楚倾烟瞥了她一眼,心中偷笑,敛眉作笑,试探地柔声问道:“姐姐,那若我们不取水路,可否接连夺城,回天阙呢?”
叶翎汐揉散挂着的冰霜脸,微微一笑道:“烟儿,这不妥,密探来报,驻扎在婺州的天权军已动身,楚战此番动军,目标是天玑军的可能性极大,若是我们选择一路向北,那天玑和天权两支军队就会迎面遇上,这一战,若真打起来,一切都是未知。”
叶翎汐见楚倾烟若有所思,缓声继续解释道:“而往西行,则是潼山关,那里驻扎着朱雀大军,虽然不知,楚玄为何不调朱雀军对付我们,不过要从朱雀军正面离开,简直在痴人说梦,除非——”叶翎汐摇了摇头,觉得假设性的问题没必要多讲。
“除非什么?”楚倾烟倒是极为好奇。
叶翎汐嘲讽一笑:“除非有朱雀军的虎符。”掌心玩转着杯子,对着瓷杯微眯凤目。
江臣彦抬头,神情忽然变得凝重,她望向满目哀伤的楚思晴,一时,竟怔怔无语,半响,又颓废地低下了头,袖口的纤手紧紧握成了拳。
“汐姐姐,天阙那边,可救得了父皇?”楚思晴哀伤的声音忽然在房间内喃喃溢开,竟是带了几分哽咽。
叶翎汐不禁哑然,过了良久,才沉声道:“我们派去三批杀手,都没能救得了陛下”
“一点办法都没吗?”楚思晴浑身一颤,心被狠狠地抽痛,眼波涣散,脸上凝固着悲戚的表情。她忽然离席,跪倒在地,众人失神惊讶,阻之不及。
“你这是做何?”叶翎汐那素来沉静的面容也慌神起来,她连忙离席,心中震骇万分。
楚思晴悲沮上涌,胸脯起伏难平,她硬拒江臣彦的相扶,双腿如铁柱似紧紧驻在地上。口中不断的哀求着:“求求你,汐姐姐,求求你,救救父皇——”
三女见向来高傲的楚思晴如今这般情态,不由得全都呆住,彼此面面相觑,心中涌出阵阵的酸疼难过——“你先起来,若是有一丝希望,我也会替你救出陛下。”叶翎汐无暇多想,便脱口而出。
傻晴儿,你以为我们叶家没尽力吗?
“是啊,晴儿,你先别急,汐姐姐和姨夫都在努力想办法。”楚倾烟眼眶微红,心疼不已。
江臣彦心中更是难受,一张俏脸苍白如纸:“公主——”
若是我有用点,公主,就不会,不会……
她满脸的懊悔自责,握拳的指甲把手掌心都给掐出血来。
楚思晴见叶翎汐如此沉重允诺,原本心灰意冷的心有了一点温度,便噙着泪水站了起来,好似雕塑一般,牙关死咬,嘴唇苍白而又憔悴。
两日后,五千天玑军从樊阳城出发,将东面的云连港夺下,带兵大将乃是温寒飞。
天玑军则又派遣五千将士守住澧泉县,而在樊阳城内的士兵则不足两万,攻下关隘和击破西南残军,天玑军已元气大伤,原本的军队也只有半数不到。
江臣彦见形势并不乐观,便学着楚麟,在当地几个城池招募士兵。
樊阳城是谷函关内的最大城池,百姓对楚国双绝的威名早就敬仰万分,把她二人敬奉为上天下派的黄帝天女和九天玄女。
对于两人被众百姓神化,这对楚国双绝倒是“恬然不耻”,欣然接受。
在攻克关隘时,叶翎汐早就掐指一算,算准风向转变的时辰,她与西南军大将高嵩串谋,让他作为内应,火烧西南大军的粮仓,使得守军军心大乱。二人在破关时,故意装神弄鬼,祈求上苍护佑,在风向转变那刻,率军趁乱攻陷谷函关,随后,派人在民间散播,把这种“神论”越传越玄乎,让天玑军士气大涨,敌军士气大减,关后剩余的西南军早就被吓破了胆,哪还是天玑军的对手,如是这般,天玑军夺城便异常顺利,也用最少的损失最快地破了西南大军。
这一箭多雕,确是一环扣一环的好计。
江臣彦只能感叹身旁女子们是如此的聪慧绝伦,心思缜密,也不由得有些得意。
半月之后,一封加急军报,天璇军大军从婺州消失,出现在启南城附近。
从启南出发,大军最快十日便可到樊阳,而骑兵只需三日。
一张硬仗,即将上演!
对宿烟收,飞禽归栖,沉沉夜幕渐渐散开。
“樊阳城,澧泉县,云连港……”楚战端起琉璃玉杯品尝着杯中的美酒,望着墙上悬挂的地图,嘴角扬起一丝不可捉摸的笑意。
“这樊阳城两面环山,唯有南北一条通道,不仅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城外还有护城河,我们要攻,怕会费点周折。”天权军将领乔羽围着屏风上悬铺的地图,聚精会神地盯着,凝重地忖度着地势。
“难道我们就没法攻破此城?”一个与他年龄相仿,面貌相似的男子语气愤愤,看来是个容易激动的青年。
乔羽望着自家兄长,手持的扇子“啪”的一声合起,缓缓道:“若攻下,我们天权军必也损失惨重。”
“是吗?”乔阳冷笑,言语间颇为不屑。
乔羽似是毫不在意,微微一笑道:“听说樊阳城粮草、武器囤积颇多,东西旁都是山脉,攀爬上去,绝无可能,大军不可能对其围攻,况且他后方连接着叶家腹地,他们若要守上两三个月,绝对不成问题!”
“这——”乔阳抓抓脑袋,似是没话来说理。
“那军师的意思是?”楚战单手支着下颔,望着那个文质彬彬的青年,浅浅勾起的唇线,锋利而又性.感。
乔羽迎上了楚战那墨色的双瞳,缓缓说着:“王爷已经有了主张,还来询问卑职做何?”说完,把视线定在那副图上的一点。
楚战顺着他的目光凝望了图上片刻,嘴角挑起一丝笑意:“阿羽,我真想干掉你这个同窗。”
唯有乔阳一脸费解,皱眉瞪着二人,不满叫道:“王爷和弟弟就尽欺负我这个愚人。”
乔羽和楚战微微一愣,随后哈哈笑了起来。
“阿阳,我们拿敌军将领的头颅给你做板凳好吗?”楚战盯着图上的云连港三字,眸底流露的如霜冰冷。
“好!”
六月二十二日夜,月隐星暗,阴云密布。
温寒飞在一阵喧闹声中被吵醒,他立马坐起身,问着左右侍卫道:“怎么回事?”
“将军,将军,云连港遭不明人士突袭”一个慌慌张张的士兵冲了进来,结结巴巴道。
“什么?”温寒飞睡意全无,顿时觉得周身寒冷。
他随意抓起身旁的衣服,带上头盔,就随着几个侍卫走出了房间。
“失火啦!失火啦!失火啦……”四周都是惶恐的叫嚷声,漆黑的天空被大火映得通红。
温寒飞望着跃在半空的火焰,一个心无比沉重。
难道,是天权军?
“副将何在?立刻带一部分人去灭火,其余人跟着本将去军营!”温寒飞冷着脸,对一旁惊慌失措的人大吼着下令。
“诺!”
“将军,港口东面着火!”
“将军,发现敌军骑兵冲击港口栅栏——”
“报!将军,粮仓着火!”
“副将,传令下去,让步兵盾牌在外防护,刀盾兵后强弓硬弩应之,不要被敌军打乱阵型!”温寒飞冷着一张脸,对着副将下着命令。
“诺!”
“杀啊——”
顿时,北方涌现一群黑压压的骑兵往港口冲去,带头的乔阳长发在风中飞舞,迅驰的骑兵快速前进,乔阳长矛挥舞,挑起前面几个天玑军的士兵往高空一抛,几个被刺中的士兵下跌后,血还喷出一口,一群天权骑兵的马蹄就已将他们的尸体碾得血肉模糊。
“左、右两翼散开!”
楚战坐在马上,高声命令——“合!”
天权骑兵诡异的阵法变化,滔滔江流的骑兵顿时又砍翻一排天玑士兵。“啊啊啊——”无数遁甲翻飞,一排排士兵被刺穿了心脏。
“传令,左翼雁行阵!”
“传令,右翼锥形阵!”
“传令,中军山形阵!”
……
……
刀光剑寒,杀气冲天,血溅四方。
一道道命令从面无表情的楚战口中吐出。楚战望着远处火光冲天,杀伐四起的声音,手不自觉地摸着头颈悬挂的佛珠,眼神变得更加坚毅和冷漠。
“温寒飞是个人才,不过,他手下的兵看来快不行了,让骑兵从两翼突破,将步兵截成数段打。我要让温寒飞全灭。”楚战嘲弄望着远处那些血迹斑斑的敌军,嘴角扬起一丝寒澈冻骨的冷笑。
“将军,抵不住了,敌军骑兵太多,我们撤吧!”副将的脸上已有血痕,他对着温寒飞,一阵吼叫。
“好。”疲惫的温寒飞带着残余的士兵迅速离开战场。
望着一片火海的港口,温寒飞的心被重重刺了一下。
那时,天已亮白。
“什么,云连港丢了?”江臣彦在得知这个消息时,脸色倏地惨白,她忙召人来帅帐庙算,决定要带兵出城,去救温寒飞。
“你是主帅,怎可犯险?”叶翎汐,楚思晴双双反对。
“那你们说,派谁去?高嵩?诸葛泽?”江臣彦置若罔闻,反问道。
林萧驻扎澧泉县,不在此次会议中。
叶霄云前些日子从南门离开,赶往泉州城监督征粮事宜。
留守在樊阳的将领,要么只能做将,不能做帅,要么根本来天玑军不久,根本不能服众。
江臣彦只是摇了摇头,淡淡道:“现在你们两对于天玑军才最为重要,相信我!”她炽热的眸子望着二人,只求爱人们的一个肯定。
叶翎汐和楚思晴咬着嘴唇,僵硬地点了点头。
江臣彦得到楚国双绝的放行,连忙点齐五千将士,不到一个时辰,士兵集聚樊阳城口,城门大开,江臣彦转头,只见城头,站着三个女子!
白衫、蓝衣,红裙。
她双腿一夹马腿,对着军队,大吼一声,“出发!”
“嗒嗒嗒嗒……”马蹄阵阵,扬起尘土,江臣彦身后跟着一群威风阵阵的天玑军骑兵,而最令人瞠目结舌的是,每个骑兵身后都另外坐着一个步兵或者刀盾兵。
天权军,让我见识一下你的能耐。
江臣彦想起了几年前天权军征兵人数,心中有种说不清的忐忑不定。
“她会没事的,对吗?”楚倾烟望着尘土飞扬,一群士兵远去的背影,幽幽地说着。
“会没事的。”楚思晴紧紧握住楚倾烟的手,拂去她手掌心的汗珠。
叶翎汐则默然不语,心中在计算着天权军这次派遣的人数,按理说,他能那么快夜袭云连港,派遣的绝对是骑兵,而天权军原本的人数就不多,骑兵应该不会太多。
没事的,应该会没事的。
江臣彦带领这支混合兵种的天玑骑兵奔袭了一天,在接近于雷英山时,前方探子回报,在方圆不足三里外,发现温寒飞人马。
听撤退的弓箭手所说,温将军再撤退时,让弓箭手先行撤退,步兵和骑兵断后。
夕阳西下,满山丛林摇曳,空中霞光照耀在雷英山脉,雷英山势极高,山峦叠翠,峭削直立。轰鸣的马蹄声穿过深谷沟壑,一阵劲风疾至,如猛兽嘶吼,在山势两侧传来阵阵气势磅礴的松涛之声。“啪嗒”一个轰鸣作响的声音爆裂响彻云霄,原来长在峭壁上的劲松折断,跌落下来,在一层层下坠时,松树的枝干“咯吱”“咯吱”如急速下滑的山洪,来势凶猛、毫无预兆,陡峭戈壁如利剑一般砍着树干,磨出电闪雷鸣的撕裂响声,“啪——”当下树干整个落在谷壑时,已成磨碎成一块块支离破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江臣彦见到远处的奇景,心中有些忐忑,她会成为那棵劲松吗?在这乱世之中,为人摧毁。
一袭墨青战袍停滞不前,纯净的墨青拥着她的身躯,越发凸显她的秀美劲拔,这次江臣彦的副将,乃是天玑军得高手杜墨,他见江臣彦宛如一尊雕像,动也不动,不由得暗自惊心,忙提起缰绳捋着骏马想要上前询问。马蹄刚挪动半刻,江臣彦就有了知觉,这才恍然觉悟,自己竟愣了片刻。
她连忙甩了甩头,暗骂自己在此刻,怎可胡思乱想。江臣彦调转马头,向着全军大吼一声:“儿郎,前方正是我们天玑军的弟兄,大家打起精神来!驾——驾——”
将士们精神一阵,马蹄声瞬间淹没整个雷英深谷。
红日终于完全隐遁起来,天色已暗。
“将军,两里外就是雷英山,要让骑兵先撤出战场吗?”副将对着疲惫不堪的温寒飞说着。
“嗯,让残余步兵围成圈,断后”温寒飞惨淡一笑,这句话的命令一下,等于是让步兵们去送死,骑兵机动力高,让他们先撤,也许死亡人数会降低不少。
“楚战是个麻烦的对手。”温寒飞苦笑,望着丛林密布,他连忙催促副将简单布置一下作战策略。
“杀啊——”
刀剑挥舞,鲜血漫流平原,染得原本焦黄的大地渗着血红的鲜艳,将士们陷入了黑漆漆的昏沉。
“哒哒哒哒——”一排排马蹄声忽远忽近。
“将军,将军,是援军来了——”正当温寒飞的军队陷入苦战时,副将欣喜地叫着,而这一声高喝,顿时让天玑军们有了一丝希望。
“噢,援军?”而在丛林另侧,一个俊朗青年冷笑,而他身侧白面书生则淡漠道:“王爷是料定敌军会发兵救援?”
“他们不会见死不救的,”楚战冷冷地看着,一双犀利的眼睛盯着前方,然后抽出佩刀,这时,身旁围着的将士也纷纷抽出兵器,明晃晃的冰冷利刃,照得一群人面容冷酷,宛若修罗。
“开始了——传令,让埋伏在坡上的步兵准备。”
“诺!”
一里余外,烟尘滚滚,撼动天地的烈马长嘶,当两支天玑军相遇时,一群狂潮般的天降士兵从山坡上冲了下来,“糟糕,埋伏——”江臣彦见此场景,心中震动,她凝神远眺,天权士兵漫漫遍野,刀戈如林,在黑漆漆山坳若隐若现。
这到底有多少士兵?
江臣彦面色大变,目中惊异、忧惧交织变幻。
漫山遍野的士兵,还有平原奔驰的骑兵,这人数最少超过一万,江臣彦恍然大悟,天权军,楚战,原来,原来……
我早该想到的……
“江大人!”温寒飞远眺,只见一身墨绿战袍的将领出现在天玑军内,他惊骇出声,不敢置信,这援军将领竟是元帅。
而这时,江臣彦也凝神注视,在一群黑压压的人群中,发现了一个穿白银盔甲的将军,她在被天权军惊骇过后,心中略有安宁。
还好,温将军没事。
“射!”一排天权军的骑兵身配□□,对着前方在逃的骑兵,一阵乱射,而楚战这时也奔袭到前军,他取下背上的长弓,长弓拉满,箭矢对准一个人,他面部僵硬如冰,再不掩饰眼底的凶狠煞气。
“嗖——”一支诡异而冰冷的箭划破空气。
……
……
万物静默,江臣彦一震,呼吸骤然顿止。
“不要——”江臣彦失声惨叫,只见在离她仅有五丈的温寒飞惊恐地瞪大双瞳,他缓缓低下头,望着已被一支箭矢刺穿的左胸,“噗”地喷出一大摊鲜血。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又有三支箭矢迅速扎在胸口,温寒飞瞪着眼,张大了嘴,半晌合不拢来,鲜血将整个白银盔甲染红。
厮杀声还在持续,然而江臣彦的耳边却是万籁寂静。风声呼啸,四周一片死寂,仿佛只听到温寒飞痛苦的嘶吼——“啊——”尖锐、痛苦的声音划破长空。温寒飞的坐骑受了惊,嘶鸣一声,前蹄奋然抬起。温寒飞从马背上摔倒在地,江臣彦纵马狂奔上前,翻身下马,不顾危险地冲到跌倒在地的温寒飞身旁,紧紧地抱住他温热的身躯。温寒飞为箭伤痛苦折磨,痉挛地紧紧抓住她的胳膊,指甲陷在江臣彦的皮肤,疼痛入骨,江臣彦的泪水夺眶而出——她清楚地感受到,怀里男子的气息正渐渐微弱。温寒飞一阵猛烈咳嗽,嘴边又涌出了大团鲜血,神智反因痛楚而略微清醒。他朦朦胧胧抬起沉重的眼帘,见到的是熟悉的秀美容颜。
“大人……快点走……”气息微弱,一丝轻喃从他鲜红的唇瓣溢出。
江臣彦跪倒在地,周身颤抖,手指想要擦掉温寒飞胸口的鲜红,可是血液却如泉眼般汩汩不绝,将自己整个手掌都染成了红色。她泪水涟涟,颤声道:“寒飞,寒飞……你要挺住……”
“大人……对不起……寒飞……寒飞害你挨板子了……”温寒飞苍白的脸浮起一丝温和的笑容,他抬手笨拙地想擦去江臣彦下巴悬挂的泪珠,却发现怎么也用不了力。
“寒飞……不要……”江臣彦摇头抽泣,呜咽道,“起来……寒飞,我们回家。”然后紧紧抱住他的头。
“大人!”原来杜墨怕他有失,连忙带着一群骑兵把跪倒在地的江臣彦和奄奄一息的温寒飞围成一个圈,而这群骑兵座后也迅猛跳下一群刀盾兵,刀盾兵手拿利刃,警惕地看着四周。
“大人,快走!”杜墨手挥长矛,打掉飞来的箭矢,对着江臣彦又是一阵呼喊。
“寒飞……起来……我们回家”江臣彦眼中有着忍不住的泪光,一点一滴落在温寒飞的脸上。
“家——”温寒飞恍惚想起自己的妻子还在家中等他,他一口淤血上涌,似被榨干最后一丝气息,大团鲜血从他苍白的唇瓣喷涌而出。
“大人,快——”他没能把最后一个“走”字说出口,紧紧抓着江的手便垂了下来,头也沉沉枕在江臣彦的怀中,再没了声息。
霎时间,风声,嘶鸣声,弓弦声,砍杀声,尽皆不见,一切沉寂——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