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现在(1 / 1)

夜十点半,车在余健强公司的地下车库停下:

“我们该不会被困在同一天里了吧。”

周洛阳想起看过的,有关时间回环的电影,突如其来地一阵恐惧。

杜景已经接近连续四十八小时没有睡觉了,却依旧很精神,答道:“这一天还没有过去。”

周洛阳:“为什么只有你和我?”

直到现在,周洛阳还充满了震惊与疑惑,仿佛在做一场梦。

“不知道。”杜景简明扼要地回答了他。

周洛阳忽然拉住了杜景的手,怀疑地看着他,杜景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他想说的话:

你是真的吗?

他们彼此已有太多的默契,哪怕分别数年,这种默契也并未因时间而减少半分。

“是的,”杜景沉声道,“我认为这一切都是真的,至少现在,你我真实存在。”

“可是为什么……”周洛阳有太多的疑惑未解。

杜景带着他进了电梯,抬眼看天花板上的监控:“超自然力量?这很重要?能不能回去再慢慢研究?”

周洛阳哭笑不得,说:“现在呢?要做什么去?”

电梯楼层数字不断变化,杜景答道:“回公司,取个东西。”

周洛阳说:“如果你确认余健强会去自杀,现在难道不是先陪你老板,好好开导开导……”

杜景:“离开仓库后,我第一时间成为了嫌疑人,他们怀疑我把他从楼上推了下去。”

周洛阳:“……”

周洛阳开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杜景到底在从事什么职业?三年未见,他从再出现的一刻,便带着满身的谜团,没有任何交代。

杜景掏出工卡,在总经办楼层刷了下,轻车熟路,径直进了公司。

“我没有不在场证明。”杜景说,“本来想去给你买份午饭,刚出来就被刑警带上车了,下车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时间突然就回到了二十四小时以前。”

周洛阳:“他自杀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杜景没有回答,领着周洛阳经过工位,说:“走这边,这是监控死角。”

周洛阳终于忍不住了,逼问他:“你到底在做什么工作?!你不可能是余健强的助理!”

杜景依旧没有回答,让周洛阳坐在一张椅子上,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文件夹,说:“这是我的办公桌,在这等,我去开他办公室的门,别胡乱走动。”

周洛阳说:“先回答我的问题,否则我这就走了,乐遥还在家里等我回去帮他洗澡。”

杜景刚走出几步,周洛阳便站起来,说道:“你不相信我?”

杜景停下脚步,没有回头,沉默了三秒,之后答道:

“九点开始,在你家楼下,小区的椅子上坐了一晚上,直到天亮。”

周洛阳沉默了,杜景戴上手套,在余健强办公室门的密码锁上抹了一下,数字依次亮起。

杜景翻开文件夹,对照上面的照片,辨认指纹记号。

周洛阳眉头紧紧拧着,注视杜景长身而立的背影,“滴滴”几声响,电子锁上数字的光暗淡下去,开门失败。

周洛阳将注意力转向杜景的办公桌,桌上收拾得很干净,只有一台插着充电的笔记本电脑,一个易拉罐,罐里装着少许泥土,土里栽种着一株小小的绿植。易拉罐上以钥匙划了充满设计感的记号:“dz”,“z”的转折与“d”字母彼此叠在一起。

“这种电子锁,通常只能错误三次,”周洛阳听到了第二次报错声,提醒道,“想进你老板办公室偷东西,就得改天再来了。”

杜景沉吟片刻,眉头拧着,他通过指纹复位拼凑起了开门的六位数密码,却很难找到它的排列顺序,观察了足足两个月后,不得不在今天铤而走险。

因为余健强很快就会自杀,而届时,这个办公室就会被贴上封条,再也进不来了。

“不用改天,万一九月七号又重来一次呢?”杜景轻松地说。

“别这么说!”周洛阳顿时浑身汗毛都倒竖起来。

门锁发出音乐声,开了,杜景如释重负,接下来,他将面对第二道考验。

“来,”杜景说,“看你的了。”

杜景打开办公室的台灯,将背后的门关上,示意周洛阳看书架底下的一个保险柜,说:“帮我打开它。”

周洛阳:“…………………………”

两人对视良久,周洛阳终于知道,杜景昨天中午,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问起一个保险柜。

“我得回去拿说明书。”周洛阳道。

“你能办到,”杜景说,“不用说明书。”

周洛阳:“……”

“我让你留意的事,你记性一向很好。”杜景又道。

周洛阳终于道:“给我个玻璃杯。”

杜景从桌下翻了个玻璃杯给他,又解下手上的手套,一起扔了过去。

周洛阳只得跪坐在书架前,戴上手套,手套很薄,上面还带着杜景灼热的体温,甚至有一点点他肌肤的气味。

“你改行做贼了吗?”周洛阳把玻璃杯贴在保险柜上,听里头的响声。

周洛阳单膝跪地,他必须侧身以辨认保险柜中的机械声,杜景则走过来,坐在椅子上,恰好长腿稍分,坐在他的面前。

杜景面朝周洛阳,稍稍倾身,注视他的双眼。

“想过做贼,”杜景说,“只可惜世上许多东西,哪怕有通天的本领,也偷不到。”

“你偷到了整整二十四小时的时间。”

周洛阳边旋转密码轮,边抬眼注视杜景,台灯的光芒半明半暗,投在杜景的侧脸上,横过鼻梁的伤疤与他深邃的双眼,别有一番英俊的滋味。他比三年前更成熟,也更内敛了。

“对我而言,时间不是最重要的。”杜景随口答道。

“所以你想偷什么?”周洛阳有预感,保险柜里一定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否则杜景不会冒着这么大的危险,选择在最后的时间里潜入余健强的办公室。

杜景嘴唇稍微动了动,答道。

“你的心。”

周洛阳没有回答,更懒得搭理他,只认真听着保险柜里的声响。

长时间的寂静,周洛阳又忍不住开口。

周洛阳:“再说点什么?我困得快睡着了。”

杜景:“怕干扰你。”

周洛阳:“老子是什么人?这么小看我?”

杜景认真地说:“想聊什么?”

深夜里,台灯的灯光下,反而有种别样的浪漫气氛。

“朝你跪着,令我很不爽。”周洛阳艰难地从保险柜里寻找着提示声。

杜景便起身,在周洛阳的面前跪了下来,周洛阳单膝跪,杜景双膝跪,两人就这么跪着面对面,互相看对方的眼睛,一动不动。

“这样呢?”杜景端详周洛阳的表情。

“还是太高了。”周洛阳皱眉道。

杜景哪怕跪着,亦比周洛阳高了少许,闻言又稍稍躬身,脸再挨近些。

周洛阳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说:“这几年里,过得还好吗?”

“很糟,”杜景答道,“你想不到的糟。”

“想过自杀吗?”

“没有,答应过你,哪怕走也要认真礼貌地告别,总要办到。”

“所以现在是回来告别的?”

“没到时候。”

“那就好。”周洛阳听到这个回答后,心满意足。

杜景说:“你只是想我活在世上受苦。”

“对,”周洛阳说,“看见你受苦,我心情就很好。”

“是‘想象我受苦’。”杜景纠正道。

周洛阳答道:“都差不多。”

杜景:“累不累?换个姿势?”

很长时间的一段时间中,杜景又不说话了,周洛阳随口道:“你对我的信心,正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而缓慢产生了动摇。”

杜景答道:“没关系,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我愿意跪到早上。这是有密码的东西,总要付出耐心,我抱的希望本来也不大。”

周洛阳:“世上但凡设置了密码的装置,就要做好密码被遗忘的准备。大多数保险柜都有复位的办法,只是许多人不知道而已。”

他预感自己快成功了,直到他听见保险柜里的一声极轻微的响声。

接着,他放下杯子,杜景马上用手机照亮转盘,周洛阳找到对应的小小缺口,开始复位,保险箱打开了。

杜景伸手,手指从保险柜里挟出一个厚厚的文件袋。

“这是什么?”周洛阳问。

杜景答道:“账本和公司财务明细。”

接着,杜景拉起周洛阳的手,探进去摸了一圈,里头没有东西了,便关上保险柜门。

遥远的地方,发出轻微的“滴”一声响。

周洛阳转头,四处找这声音哪儿来的,杜景却辨认出那是打卡器的声音。

他在一瞬间作出了判断,拉起周洛阳,将文件袋塞进他怀里,同时将玻璃杯滚进书架底部,起身时扑向门把,拧门,出办公室,同时一手捂住周洛阳的嘴,以防他发出声音。

周洛阳一个趔趄,跪太久了脚上发麻,杜景马上察觉,将他抱着,在工位外一个飘移,顺着地毯滑过去,将周洛阳推进自己的办公桌下,旋即趴在桌上。

就在他坐上去的一秒后,总经办楼层里所有的灯亮了起来。

余健强挎着一个健身长条包,进了办公室,旋即被杜景吓了一跳,没想到将近十二点,办公室里还有人。

“你在这做什么?”

杜景抬头,带着茫然眼神,站了起来,余健强做了个手势,杜景便又坐下。

“回来想些事,”杜景说,“想得睡着了。”

余健强点头,没有多问,转身刷卡,心事重重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周洛阳蜷在桌底,被杜景长腿夹着,没法乱动,也不能探出头来打量,开始拆文件袋上的系绳,发出少许声响。

杜景马上一脚蹬掉鞋,在周洛阳怀里轻轻一踩,示意他不要擅自动那个文件袋。周洛阳锁住杜景脚踝,正想挠他,杜景缩脚,从桌上伸手下来,递给他一个无线耳机。

周洛阳:“?”

周洛阳不再整他,戴上无线耳机,杜景戴上另一个,耳机里传来办公室装好的窃听器里,余健强打电话的交谈声。

“你到底要多少?”

余健强压抑着怒气,说道:“一而再、再而三,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周洛阳心想,他被勒索了?

余健强答道:“这是最后一次,带好你的东西。”

周洛阳听着余健强的电话,随手将鞋给杜景穿上,将依旧戴着薄皮手套的右手放在杜景的大腿上,轻轻拍了下。

杜景把手放在周洛阳的手背上,伸出手指,勾进手套边缘,将它轻轻摘了下来,随手放进西服口袋里。

余健强挎着他的包出来了,杜景问:“送您回去?”

“不用了。”余健强说,“早点回去睡吧。”

杜景没再说话,余健强的表情十分不自然,离开了办公室。过了好一会儿,周洛阳从桌子底下钻出来,与杜景视线相对。

“万一他说‘好’呢?是让我走路回家的意思吗?”周洛阳吁了口气。

杜景一脚搁到办公桌上,系好皮鞋鞋带,依旧是那面无表情的冷漠脸:“他不会让我送,包里是现金,五六十万。”

“哦?”周洛阳将文件袋放在桌上,杜景将绳仍旧缠好,起身道:“先送你回家。”

周洛阳说:“接着在我家小区楼下再坐一晚上?”

杜景没吭声,先去保安办公室里删掉电梯监控,上车后,周洛阳说:“我忽然又改变主意了。”

杜景:“你多久没睡了,半点不困?”

周洛阳答道:“你不也连着好几天没睡,你也不困。”

“我有病,你没有。”杜景简单地答道。

周洛阳说:“你想送我回家,再去跟踪余健强。”

杜景打方向盘,转弯,没有回答。

周洛阳:“我陪你吧,先在车上睡会儿,到了叫我。”

杜景还是没有回答。

周洛阳最后说:“西装挺合身。”

“公司发的,衬衣鞋袜都是。”杜景听出了周洛阳的弦外之音,答道,“还是单身,没有去祸害人。”

“好的。”

周洛阳闭上眼睛,倚在车窗侧,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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