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植做了个梦。
梦里的他还在上高一,那会正是他的中二期,考上市重点二中以后自觉万事大吉,开始成天跟着一帮初中的狐朋狗友不务正业到处胡吃海喝,翻墙逃课更是家常便饭。
那是个秋天的夜晚,天气有点转凉,他照常逃了晚自习,溜去网吧和朋友打联机,打完几局之后又去吃了烧烤,点了一扎啤酒,中途来了个同学,神神秘秘地拿了一个巴掌大的玻璃瓶,说是从他爸那偷来的白葡萄酒,酒精度贼高。
作为一个自认千杯不醉的小酒坛子,夏植冷笑一声不以为意,一马当先站起来,一口就闷下去半杯。
然后他就倒了。
最后怎么走回学校的他也没印象,只知道一晃眼他人就在围墙底下了。
夏植在墙根下对着北风吹了一会,感觉神智和力气被冻回来了一点,于是开始往上爬。
这堵墙他翻过无数次,很有把握,就算闭着眼睛也能过。
在从墙头上栽下来的前一刻他还是这么想的。
夏植闭着眼睛,感受了一秒飞翔的感觉,还没落地,就发现自己被什么东西接住了。
热热的,软中带硬。他睁开眼,对上了一双熟悉的漂亮眼睛。
沈……沈狐狸精?
他怎么在这里?
接住他的人面无表情,看他的眼神冷冰冰的,夏植眨了眨眼,往他身后看了看,一片空荡荡,他歪着脑袋疑惑道:“唉?你的尾巴呢?”
眼前的狐狸精闻言,眉头一皱,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眼神盯着他看,开口道:“你是谁?”
“我是夏植啊!你装什么傻?”
“夏植。”对方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
“哎!”夏植应了一声,抬头等着他接下去要说什么。
沈狐狸精用那双漂亮又勾人的眼睛凝视了他很久,久到夏植都被看得有点脸红了,才终于缓缓开了口,以一种优雅且平板的语调。
他说:“私自逃课,半夜翻墙,扣十分,明天去教务处领处分。”
去教务处领处分。
领处分。
处分。
夏植一个激灵,被吓醒了。
他躺在床上,僵硬地盯着天花板看了半天,心想:我他妈是中邪了吗?
窗帘拉开了一半,有明亮的阳光照进房间里,几只聒噪的麻雀在窗外一个劲地扑棱,叽叽喳喳的声音让他醒了神,甩了甩脑袋从床上坐起来。
夏植脱了睡衣,光着上半身在床上摸索了半天,旁边突然伸过来一只手,把要换的衣服递到了他面前。
“谢谢啊。”
他接过来,把头套进去时突然意识到不对,猛地一转身,发现穿着衬衫西裤的男人正好整以暇地倚在门框上看着他,对上他的视线时挑了挑眉。
“你……”他刚要问你怎么起得这么早,却发现自己的头被卡在了衣服口子上,出不来也退不回去,衣领勒在嘴唇上,艰难地惊恐道,“卧槽!这衣服怎么回事?”
沈昳淡淡道:“你把头钻进袖子里干什么?”
夏植:“……救我。”
等到他在对方的帮助下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把脑袋从袖口解救出来的时候,夏植已经心累到把刚做的梦抛之脑后了。
一大早上就把脸丢了个彻底,换做是别人,他杀人灭口的心都有了,不过想想看到的是沈昳,那就勉强还能接受。
毕竟……男男朋友之间丢个脸,应该也不算什么吧?
这家伙在自己面前早就连脸都不要了,也没资格嘲笑他。
夏植很好地安慰了自己,接着便心安理得地坐下来吃对方买回来的早饭。
是楼底下那家他最喜欢的豆浆油条,不错,姓沈的果然很有眼光。
只是吃着吃着,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好像又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似的。
一抬头,发现对面的人正托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他停下咀嚼的动作:“你干嘛老盯着我看?”
“不行吗?”沈昳道,“我不看你,难道要去看别人?”
……说的也有道理,这屋就他们两个,对方总不能去照镜子看自己。
如果是在街上,他看其他人……那就更不行了。
绝对不行。
虽然总被人盯着有点不习惯,但是谈恋爱嘛,刚开始总是把持不住的,他能理解。
于是他道:“哦,那你看吧。”
然后低下头面不改色地继续啃油条。
就是耳根子有点烫烫的,奇怪,这豆浆是不是太热了。
夏植摸了摸耳朵,余光里瞥见对面的人好像勾起了嘴角,发出一声轻笑。
然后碗里的豆浆就从他嘴边上漏出来了。
他砰一下把碗放下,站起来要找纸擦嘴,一低头却看见沈昳仰靠在椅子上半眯着眼睛看他,眼尾的弧度挑着像一把小钩子,夏植脑子里一空白,鬼使神差地撑着桌子凑去,“啵唧”一口亲在了沈昳的脸上。
他忘了自己嘴还没擦,沾了对方一脸的油和豆浆渣子。
“卧槽!”夏植反应过来,急急忙忙地撞开椅子去拿纸,一边在心里给自己刚才丢了脑子的行为找理由,谈恋爱嘛,刚开始总是把持不住的……
他在沈昳脸上胡乱一通擦,油反而抹得到处都是,在对方那张白得毫无瑕疵的脸上格外明显和刺眼,沈昳坐着任他手忙脚乱地折腾了一会,才伸出手来把他按住。
夏植见对方站起身去卫生间洗脸,亦步亦趋地跟了过去,扒在门边上讪讪地笑了一下:“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沈昳关掉水龙头,抬起半湿的脸,透过镜子盯着他似笑非笑道:“嗯,是你的嘴自己不小心贴到我脸上来的。”
夏植:“……我去给你拿毛巾。”
他刚一转身,步子还没迈出去,就被人抓住肩膀拉了回去,沈昳脸上的水都还没擦干,冰冰凉凉地就贴了上来,含住他的嘴唇用力一吮,响亮地“啵唧”了一下。
水珠顺着脖子滑进了衣服里,夏植肩膀被刺激得一缩,后退一步:“卧槽你……!”
“对不起啊,”沈昳不明显地勾了下嘴角,道,“我是故意的。”
他当然知道他是故意的!
那还能怎么办,难道他还要啵唧回来吗?
等等,夏植往外退的脚步一顿,谁说不行了?
人都是他的了,还不是想怎么啵唧就怎么啵唧?
夏植豁然开朗,下一秒就几步上前,勾住沈昳的脖子往下一压,连看也不看就胡乱亲了上去,嘴唇压在了对方眼尾的那道淡红的疤痕上,用力嘬了一下。
响声在卫生间里炸开的时候,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下一刻便得意洋洋起来,把门一甩就飞快蹿出了门外。
老子不仅要亲,还要啵唧得比你响!
夏植生怕被捉回去报复,得手之后便翘着尾巴一溜烟逃回了房间里,因而也没注意到,被偷袭的人站在镜子前竟愣了愣,抬起手极轻地抚了抚眼角的疤痕,眼神骤然间软了片刻。
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
很快到了中午,两人一道出门去附近吃了顿午饭,在小区附近转了转,接着便回家呆着。
夏植昨天回来的匆忙,紧接着又被一个突如其来的男朋友砸晕了,什么正事也没顾得上干,这会才想起之前寄回来的行李还得整理。
他把扔在房间角落里的箱子拖出来,拉开拉链,坐在地上把衣服一件件展开,沈昳则自觉站在一旁,帮他把衣服挂回衣柜里。
夏植的衣柜不算大,没一会就挂满了,他想了想,干脆借此机会把柜子理一理,以前那些没用的衣服也是时候该扔了。
破了一个洞的毛衣,不要。
袖子磨出毛边的夹克,不要。
印着非主流图案的t恤,也不要。
旧衣服很快堆了一地,沈昳依旧探头在衣柜里翻拣着,夏植忙回头道:“别扔了别扔了,再扔我就没衣服穿了。”
站在柜子前的人却是动作一顿,接着从深处又慢慢拽出一件衣服来。
一件浅咖色的风衣外套,夏植摸了摸衣摆,刚想说这衣服料子挺好的别扔了,突然又意识到什么:“唉?这件衣服好像不是我的……”
“这是哪来的?”沈昳沉着声音问。
夏植拧着眉头想了半天,才终于一敲脑袋:“卧槽我想起来了,这是高中的时候……”
他把自己高一时喝醉了翻墙回宿舍,结果一觉不省人事,第二天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医务室的奇事如此这般向沈昳讲述了一番,接着道:“也不知道是哪个雷锋,做好事不留名就算了,连衣服都不要了,我到处打听了半天也找不到主人,只好自己留着了。”
一抬头,却见面前的男人表情有些奇怪,直直盯着手里的风衣,垂着眼一言不发。
夏植眨眨眼睛,下意识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刚要开口问怎么了,就见沈昳突然把手伸进风衣口袋摸了摸,片刻后动作一停,再次伸出来时,手心里多了一样什么东西。
黑色的,一眼看去像是几片碎纸,轻轻一抖就从指缝间落了下来。
“这是……”夏植疑惑地凑过去,捡起掉在地上的一小缕片状物,刚捏到手里就碎了。
“花瓣,”沈昳低着头看着手心里的碎片,看不清表情,突然开口。
“你怎么知道……”夏植抬起头,话说到一半却突然顿住了,他看着对方手里捏着的唯一一根细长的茎状物,脑海里莫名过了阵电,脱口而出道,“这是……石蒜?”
沈昳有些意外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眼尾轻轻挑了挑:“怎么突然变聪明了?”
夏植看着这人脸上浅淡的笑意,张了张口却没说出话来。
他……他好像有点搞明白自己忘记什么了。
“我十六岁就开始喜欢你了。”
十六岁。
他上高一的那年。
有什么被忽略了许久的东西瞬间被连在一起,织成了一个隐约的念头。
昨天晚上做的那个奇怪的梦,无人认领的风衣,和风衣口袋里风干的黑色花朵。
不对,原本应该是红色的。
像那人胸口的火焰,眼角的疤痕一样的红色。
在他坐在地上直着眼睛怔愣的这段时间里,面前的人已经很快收拾好了脸上的表情,把手里的衣服慢慢叠了起来,语气平淡道:“这衣服没什么用了,还是扔了吧。”
刚要付诸行动,抬起的手却突然被人按住了。
“沈昳,”夏植沉默了半响,开口第一句话是叫他的名字。
“嗯,”他应了一声,竭力压下心里的波动,抬眼平静地回望过去,声线却不由自主地带了滞涩,“怎么了?”
夏植没有说话,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许久,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沈昳几乎按捺不住开始紧张的时候,面前的人才终于有了动作。
他缓缓探身凑上前来,嘴唇小心翼翼地贴上沈昳的眼尾,落了一个极轻极软的吻。
花瓣一样的触感,带了不知为何的复杂情感,珍惜又虔诚,像是某种无声的回应。
沈昳先是呆了片刻,接着慢慢眨了一下眼睛,伸出手下意识圈住了面前的人,他低下头,贴着夏植的脖颈蹭了蹭,轻轻勾起唇角笑了一声。
手心里干瘪的花瓣上落了窗外的霞光,好似有生机重新泛起,像是回到了四年以前,刚被无心的少年从墙根摘下的那一刻。
是漂亮的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