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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天里,何廖星开始若有似无躲避裴宿,躲的方法十分高超,一点刻意痕迹都没有。

就连李春华都是瞅了好几次,才把这只滑不溜秋随时可能溜走的小崽子逮到办公室里。

办公室对于何廖星而言是个十分熟悉的地方了,有时候他跑办公室比跑教室还勤,都快抵得上人家优等生。

不同的是,别人来问问题,他来罚站。

所以一来到办公室,何廖星甚至连问都没问李春华把他叫过来干什么,驾轻就熟地往办公室角落里钻,主动罚站,绝对不让老师浪费口舌。

旋即就被李春华哭笑不得拉住衣领:“你干什么?”

被制止住时,何廖星还一脸茫然,他指了指墙角:“不罚站?”

“谁说老师叫你过来就非得是罚站了?”李春华扯了把椅子过来,放到何廖星跟前,“来,你坐。”

何廖星看了眼那椅子,再看看办公室这环环境,莫名就很隔阂,这种感觉就像是老师把裴宿叫过来,二话不说让他去罚站,非常的不真实。

“不了吧。”何廖星一动不动,连看都没多看那椅子一眼,微笑道,“老师您有话就说,我站着听就好,校医说过,我脚刚好,需要多站站。”

李春华想了想,觉得也是,也就不强求,她于是把椅子移到一边,酝酿了会儿,开口道:“我查过你初中成绩。”

李老师谈话风格向来单刀直入,丝毫不拖泥带水。

何廖星高一时语文老师也是她,当时她对他印象和大多数老师一样,都觉得他是个刺头儿,不好好学,只知道混。

教了半年后,对他印象稍微改观了点,因为何廖星和别的差生不太一样,老师说的话,他一般都会听,让干什么也干什么,作业就算不会做,还是会抄一份交上来,也从来不顶撞老师。

再看看他那张笑起来就很甜的脸,天大的气也都消散了。

高二这开学才半个月,李春华对何廖星的认识再度发生了变化,起源于那份被何廖星主动完成的暑假作业。

她认真看过了,他是自己想的,自己写的,写得磕磕绊绊,但好歹大部分都是对的——这是在何廖星上高中后就从来没听过任何一节课讲的情况下。

这不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差生能做到的事情。

这说明什么?何廖星非同常人的聪明!

在惊讶下,她顺手去查了何廖星初中和小学成绩,然后便发现了宝藏。

何廖星就读的小学和初中是春城最好的学校,竞争非常非常激烈,而在这种情况下,何廖星每回考试,稳居全校前三,而且到初中后,稳定全校第一,远甩第二名大几十分。

一中是他凭本事考进来的,但考进来后,他成绩却忽然悬崖式下跌,高中第一次摸底考试就考了个倒数第一,让人大跌眼镜。

之后他成绩稳定成一条直线,霸占年级倒数第一宝座,从来就没前进过一名。

李春华是高一下学期接手的他们班,那时候所有人对何廖星印象已经根深蒂固了,所以她也就随波逐流。

直到前几天的造谣事件,触及到何廖星过去,她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他成绩下滑的根本原因。

何廖星轻轻噢了声,看不出有什么明显情绪波动。

李春华徐徐开口道:“我知道你非常聪明,你是不愿意学,所以成绩才倒数,只要你愿意,你随时都能赶上来,是不是?”

何廖星没有说话,这种谈话节奏他非常不适应,以往他听过很多老师骂他蠢,骂他不思进取,骂他不守规矩,但第一次眼睛发光真诚夸他的老师……他只在初中小学见过。

但那时候是因为他成绩好,所以各种漂亮话纷至沓来。

所以他呆了会儿,没有回应她。

李春华拿出这段时间让他做的卷子出来,铺了整张办公桌,她推了下秀气的眼镜,认认真真道:“何廖星,你看,这些是我做的分析。”

这段时间何廖星做的卷子总共十三张,各个科目都有,此刻摊在办公桌上,把那张原本就不大的桌子全都占满了。

而在这些卷子上面,除去何廖星自己用黑笔写的答案外,还有红色和蓝色的字迹,红笔是改对错,蓝笔是题目思路分析,写了两行,左边是把何廖星解题思路进行汇总,右边是正确解题思路。

红笔和蓝笔加起来的字数,是黑笔的三倍。

整张卷子,全都密密麻麻,毫无空隙。

何廖星低头看着那些卷子,忽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李春华是真的非常真心地希望他能好,发现何廖星还能够救一把后,她毫不犹豫地向他伸出了手。

她做了她能做的一切,她是老师,老师这个词代表着不能随便放弃任何一个学生,她看见学生能好,她就开心。

这一瞬,何廖星开始后悔,为什么做卷子时没有再用心一点,没有更用心一点。

……

讲完题目后,一节体育课早就过去了。

李春华喝了口水润润嗓子,眼神温和地看着他:“何廖星,还有十天就月考了,你能让老师看下你的真正实力吗?”

中午时间,何廖星带了几本书骑单车去了文清街。

文清街不同于一中旁边的美食街,它虽然也对学生开放,但大多面向的是大学生,消费水平也比美食街高。

而在文清街后面是大片住宅区,名字叫文清区,错综复杂如同蜘蛛网,各种小路穿插其间,把这片区域划分成了迷宫,但原住民总能很轻易区分出每条路。

何廖星骑着单车,在文清区门口停下来,然后拿出手机给大苟打电话。

没想到手机铃声在他近前响起来了,大苟对着他晃了下手机,从一个不起眼角落里走出来,揉了揉鼻子,带着他穿街走巷,最后拐了八百个弯吧,来到了一间灰扑扑屋子门口。

大苟还回头冲他笑:“还挺好找的,是吧?”

何廖星一脸茫然地看着他,根本不知道他在开什么玩笑:……

这个屋子是栋三层楼的小楼房,各种电缆线将天空划分成无数小格子,铁门上贴了两幅大大的福字,把手有点生锈了。

大苟掏出钥匙,打开门,请他进去,他站得笔直,有点拘束,显然是第一次请别人,或者说朋友,来他的房间。

一楼很空,装得很简单,几个房间里放置着大沙发,麻将桌,台球桌,地上散落着些花花绿绿的零食包装袋。

绕过一楼来到二楼,靠左手边是大苟房间,让人意外的是,他房间很干净很整齐,空气里散发着淡淡皂香。

他房间不大,墙角里是一张单人床,床边立着个书桌,书桌上零散堆着几摞书,仔细一看,从初中到高中的书和资料全有,那都是大苟从二手市场上买来的旧书,边缘有不同程度的磨损,但都被很珍惜地保存着。

在窗户边,放了盆小花,开得正盛,迎风招展。

大苟腼腆地摸了摸头发,磕磕绊绊道:“真的很谢谢你愿意帮我……”

自从要到何廖星联系方式后,他每天晚上都会小心翼翼戳一下何廖星,问他忙不忙。

何廖星对他异常有耐心,每回他找他,他总会停下正在做的事情,跟他语音讲题目,大苟现在还在从初中开始自学,初中内容何廖星手到擒来。

一来二去,大苟慢慢熟悉这种节奏,特别感谢何廖星,有好几次都提出太麻烦何廖星了,想给他发个红包什么的,都被婉拒了。

今天何廖星过来,打算帮大苟整理学习笔记,讲些基础学习方法。

他把自己之前的初中笔记全都带过来了,还有些他觉得不错的资料,都送给大苟,让他慢慢看。

大苟对他道谢后,便开始认真翻阅,有不懂的他提问,何廖星帮他答疑解惑。

他躺在对着窗户的摇椅里,长腿撑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双手交叉枕在脑后。

房间里一时只有翻动书页的沙沙声,还有偶尔从楼底下划过各种窸窸窣窣的声音,悠长又静谧,时间仿佛被拉缓。

何廖星仰头看着天空,微微眯着眼,阳光洒落在眼皮上,像是洒了一把碎金,闪耀得晃人眼睛。

坐在桌前的大苟迟疑看着他侧影,搁下笔,轻轻甩了下手腕,犹疑着问:“感觉这句话有点不太合适说,但是……你似乎不太高兴的样子?”

这种不高兴不是针对大苟,而更像是针对何廖星自己。

何廖星闭着眼睛,轻轻唔了声,否认道:“……没有。”

大苟噢了声,继续做题目。

从小生活环境使然,他从不主动去探究别人在想什么,因为问了不该问的会挨打,还会没有饭吃。

但是……

但是何廖星都说了他们是朋友,何况他看上去状态欠佳,身为朋友,他这时候还是需要再坚持下,问他发生了什么吧?

大苟还在纠结,摇椅里的何廖星忽然轻声开口道:“其实我成绩也很差。”

大苟茫然了一瞬:“……啊?”

何廖星脚尖点地,摇椅发出轻微嘎吱声,慢慢摇晃起来。

“可能因为初中阴影,”何廖星顿了下,声音更轻了,“还因为我觉得当好学生没什么意思,总需要守规矩。”

当年那件事发生后,何廖星被老师送回家休息一个星期,回学校后,各种版本谣言四起,很是难听,更甚于安淮那两个帖子。

后来就连老师看他眼神都逐渐异样起来。

于是何廖星慢慢变得越来越安静,他知道因为仓库事件,他的存在就是大家茶余饭后最大谈资。

优秀和长得好看,让何廖星从人群中脱颖而出,同样也会在谣言中被津津乐道。

那时候他开始觉得乖乖听话真没意思,一直活在别人眼中,活在优秀成绩单中,活在学生代表中,临到头来还要被别人拿成绩来攻击,无趣极了。

于是上高中后他开始离经叛道,从层层规矩束缚中脱身出来,想干什么干什么,把违纪犯规当成日常操作,他以为这样就能找到所谓的自由,以为这是无拘无束。

但……好像错了。

回过头来看高一这一年,其实挺空的,所有的欢乐全都累在纸片搭起来的城堡中,虚幻得很,没有任何着力点。

房间一时陷入沉默。

大苟若有所思了会儿:“……虽然不太明白你为什么会这么说,但我觉得能有机会选择规规矩矩生话,是我最大的梦想。”

何廖星偏了下头,阳光在他侧脸跳跃。

大苟认认真真道:“规律一点,普通一点,不就是正常人的生话吗?那些传奇人生,大起大落,毕竟是少数,像我,活了十九年,被迫活在阴沟里,不准守规矩,这样的人生才是……奇怪的,不被承认的,像阴沟老鼠一样。”

“你看我现在这么努力,都是因为我想回到正常人生话的轨道,想重新回到光底下。”大苟摸了下鼻子,笑了下,“你可能不知道,这个屋子里的人都把我当怪物,因为我跟他们不一样,我不再做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了,他们就觉得不正常。而我走出去,想好好生活,片警,其他被我祸害过的人,都会带着有色眼镜看我,也觉得我不正常,心怀鬼胎……其实挺难的。”

真的挺难的,他觉得自己站在黑白交界处,两边都不被接纳,每走一步,都很辛苦。

还好有何廖星,还好他愿意对他伸出援手。

何廖星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苟也没把自己说的话当回事,他继续回去趴着写作业,一笔一划,格外专注。

他知道,这些字符,这些知识,能够水滴石穿,只要积累到足够多,就能让他变成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让他有不同人生。

说实话,他很向往,所以现在哪怕需要走再多路,他也觉得值得。

过了会儿,何廖星重新躺回去,似乎想明白了些东西,唇角轻轻弯起。

“大苟。”

“嗯?”

“我觉得你行,加油。”

大苟咧开嘴角,笑了起来:“我也觉得我行。”

要赶回学校午休,何廖星没多停留,在临走时,楼道里探头出来几个人,看着就不正经,一看见何廖星,立刻吹了个口哨,然后对着大苟挤挤眼睛:“大苟,真行啊,居然搞回来这么个漂亮的omega,好资源共享下?”

大苟脸色变了变,在何廖星肩膀上拍了下,指了指楼梯,让他先下去。

何廖星有点不放心,想说点什么,但大苟摇了摇头。

何廖星欲言又止几秒钟,还是先下楼了。

楼上隐隐约约有动静传来,但是听不太真切。

何廖星在楼道口站了会儿,忽然有人喊他名字,他转头看去,只见胖子黄毛搓了搓脸,从大沙发那个房间钻出来,显然刚睡醒不久。

“那什么,”黄毛走到他近前,努力了会儿,生硬地道,“上次堵你,对不住。”

何廖星从容地抱着手:“不用,我没跟你计较过。”

这话听上去何廖星很像是个大度长辈,而黄毛是个不懂事的小辈。

黄毛的毛炸了下,但还是尽力忍住,又酝酿了会儿,摆着那张上坟脸干巴巴地说:“我弟给你添麻烦了,谢谢你教他。”

黄毛长了副社会脸,九月天里还光着粗壮的膀子,胳膊上是五颜六色纹身,平时做得最习惯的事是打打杀杀,像这种低声下气和人道歉,道谢,估计他自个儿克服了大概一座珠穆朗玛峰那么高的障碍,又掉落了满黄河的鸡皮疙瘩,这才说出口这些。

可走到何廖星面前了,却依旧活像脖子上被架了把刀。

看得人就很想笑。

何廖星笑着摇头:“真是为难死你了。”

“这样。”黄毛还以为何廖星嫌他不够诚意,想了想,“以后你如果想教训什么人,直接喊一声黄哥,我就带着兄弟们去给你镇场子,以后你们一中学生保护费我也一个都不收了。”

真的是非常带有个人特色的感谢方式。

“那就不用了。”何廖星扬了下眉毛,打量着黄毛,想了想,“我这人比较俗,我只爱钱。我给大苟上课是按小时收费的,还有我带来的那些资料,看在你之前堵过我的份上,我给你打个一点二折,一小时不收多的,两百起步,那些书资料什么的,按本计算,一本三十,折合下,差不多也就三千块。”

黄毛:“???”

打劫打到他头上来了??

他又想发作,但顾及到大苟,再次以百分之二百的忍耐力忍回去了。

“这钱你不给我,我就问你弟弟要。”何廖星路过他身边,拍了下他肩膀,“三千块,一个子不准少,我不要来源不明的钱,只要干净钱,这个月月底前先找份工作。”

他算准了这对兄弟的相处方式,所以才会提出这个要求。

拥有一份正常工作,是往正常人迈进的第一步。

他们需要有人推动一把,那何廖星就来当那个人。

晚自习上语文,语文晚自习比普通晚自习要轻松很多,老师通常会讲解习题或者阅读题,平时学业任务不繁重时还会给他们放电影。

何廖星一下午都老老实实待在教室里听讲,记笔记,写作业,看得梅菜惊叹不已,怀疑何廖星被魂穿。

晚自习是大部分人都比较放松的时刻,何廖星也规规矩矩拿出习题册做。

那些题目他大半还是看不懂,何廖星就从最基础的知识点开始梳理。

下第二节晚自习时,语文课代表赵倩跑过来,跟何廖星说让他去趟办公室,把裴宿也叫上,老师找。

赵倩把话带到后就走了。

趴在桌上玩游戏的梅菜懒洋洋插话道:“要我去帮你找他吗?”

何廖星:“啊?”

“你俩看着挺奇怪的。”梅菜翻了个身,把头埋进胳膊肘里,“我说不上来,但看着你俩这几天好像没怎么说话。”

就算说话也只说最日常最普通的,不冷不淡。

在梅菜后面坐着看书的秦书挑了下眉:“有吗?明明我觉得还好啊。”

“你的错觉吧。”何廖星若无其事地道,“我跟裴宿关系那么好,怎么可能不说话。”

躲了裴宿三四天,这会儿何廖星终于缓过来了,觉得自己真是想多了,太矫情了,裴宿不就是靠在他肩膀上一下吗,那是因为人家喝醉了。

再说了,兄弟之间,靠下肩膀又怎么了?

他之前跟梅菜出去下馆子时,甚至还见过人家兄弟俩喝醉了抱着亲在一块儿呢。

他俩就这程度,还让何廖星不自在那么长时间,对比下,人家裴宿压根就没在意,这足以说明其实根本就是何廖星瞎矫情。

何廖星一边吐槽着自己,一边顺着走廊找裴宿身影。

一直走到走廊尽头的小露台,他才发现他要找的人。

露台上没有灯,暗沉一片,夜色朦胧,远处的灯光稀稀落落投射下来,映得树影幢幢,深绿浅绿极富有层次感。

少年便站在露台边缘,背对着人,正在跟人打电话,另外一只手指间火星明灭。

他穿了件烟灰色衬衣,修身款衬衣拉出他背脊紧绷而漂亮的弧线,袖口松散挽着,露出半截白皙瘦长的手臂。

何廖星顿住脚步,盯着看了几秒钟,犹豫自己要不要上前。

但他这份犹豫并没有维持多久,电话估计已经打到尾声,裴宿淡淡嗯了声便挂了。

挂完电话后他没转身,慢慢吸了口烟,几缕青色烟雾在他唇边飘散。

光线原本就暗淡,他侧脸浸在烟雾中,在不远处绿林映衬下,有种山野妖精般的漂亮。

何廖星见过很多人抽烟,认识的,陌生的,但就没见过有人能把抽烟这个动作演绎得这么优雅好看。

以至于那瞬间他愣神了几秒,回过神来后,他便发现裴宿已经转过身来,安静看着他。

那根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被发现偷看,何廖星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他神色如常地走近他,语气自然极了:“你在这儿站着干什么?”

裴宿眼眸轻轻眯了下,没说什么,双臂倚在露台上,身体向前倾,懒洋洋地道:“看星星。”

今晚没有月亮,星子散落在苍穹各处,一闪一闪,熠熠生辉。

何廖星抬头看着璀璨夜幕。

这一瞬两个人都没说话。

何廖星忽然想起陈媛问他的那个问题,状似不经意般问道:“裴宿,我们是朋友吗?”

陈媛喜欢裴宿,所以才会问何廖星他跟裴宿的关系。

在何廖星这儿,他跟裴宿是朋友,是兄弟。

那裴宿又是怎么看待他们关系的?

闻言,裴宿顿了下,视线从远方收回,落到身边少年脸上:“不是朋友,还能是什么?”

果然,裴宿跟他想的一样,他也把何廖星当成朋友了。

这一瞬,何廖星愈发觉得自己这几天的躲避简直傻逼极了,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傻的人了。

世界上还有第二个对自己朋友生出些奇奇怪怪想法的人吗?肯定再也找不到了。

他就说嘛,兄弟是兄弟,这辈子都不可能做老婆的。

何廖星忍不住嘴角弯起,觉得所有那些微妙纠纠缠缠的心思全都随风而逝,他又变回了那个通透体贴的何廖星。

裴宿站直身体,垂眸道:“这几天一直想说,那天喝得有点醉,可能吓到你了,抱歉。”

何廖星才捋清楚自己的想法,本来就自责,觉得自己这几天的矫情不应该,这会儿听见裴宿道歉,他更觉过意不去,连连摆手:“害,这有什么,朋友之间这样很正常啊。”

他醉了都麻烦裴宿照顾过呢,他看过安淮帖子偷拍到的那张照片,尺度可比裴宿靠在他肩膀上大多了。

这几天的躲避连梅菜都看出不对,果然裴宿也察觉到了。

可瞧瞧人家裴宿这心胸,不仅什么都没说,还主动跟何廖星道歉。

真的,他就不应该瞎想!现在搞成这个局面,全都是他自找的。

以后,就算裴宿亲他,就算俩人抱着在一张床上醒来,他都绝对不会想多了!

“是吗,”裴宿平静地看着他,“朋友之间这样很正常……”

他声音如同大提琴般低沉优雅。

——那怎样才算不正常?

春城一中是重点高中,考试制度自然也是非常严苛的,基本一月一大考,两周一小考。

每次月考基本上都会安排在月假前。

到了高二,抓得很严,成绩下滑严重者要请家长,还得写检讨,所以一般而言,到了考试周,没人敢松懈。

哪怕是像梅菜这种梦游式上课型选手,都会临时抱一下佛脚,以求自己在考试时死得不要太难看。

教室里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仿佛是根原本松散的皮筋猝然拉紧。

早自习一个比一个来得早,课间也很少有人出去走动,大家都安分待在教室里,争分夺秒讨论着老师简单带他们复习过的内容。

何廖星在这一周里可谓是改头换面,让老师跟同学们都觉得颇为意外。

先开始,他学得认真,大家还以为他是打游戏打累了,实在是无聊,所以才会开始学习,班上人还拿这个打趣过他,何廖星只是笑笑,也不反驳。

所以大家理所当然认为这次何廖星不会撑多久,多半是三分钟热情,过了也就消散了,没太当回事。

但旋即他们发现,第二天何廖星还在学习,第三天他也在,第四天第五天……

何廖星把手机锁回寝室,仿佛个从红尘脱身,从此遁入空门的小和尚,一心修(学)禅(习),不理世俗。

梅菜从先开始的震惊到后面惊着惊着也就麻木了,有时候他甚至还会找何廖星抄作业。

然后他发现,何廖星只认真学了一个星期,可做题的正确率居然比他这个时不时听课的还要高……

梅菜不是普通人,他一点不为自己智商而感到悲伤,反倒很为何廖星开心,觉得他星哥,干什么会什么,以前他家星哥也就成绩差点,可哪个校霸是成绩好的?毕竟人无完人,可现在,何廖星变强了,他居然学习都能赶上来。

这也太强了!

何廖星本人倒没觉得有什么,认真准备月考,也开始逐渐适应新节奏,每天定闹钟很早爬起来,去食堂吃完早饭后来教室早朝读,上课,记笔记,写作业,晚上下晚自习回寝室。

窗外绿树叶子慢慢飘落,站在枝头的鸟在日夜交替中又换了新的一批,早上起来能看见凝结而成的霜。

随着考试越来越近,来找裴宿的人越来越多,最先开始裴宿转学过来时,大家都觉得他高冷,但后来才发现,高冷只是表象,别人找他帮忙,他都会帮。

大家从每个科目的满分作业和卷子中发现裴宿的学神属性,所以一下课,有事没事,都会往这边跑,问题目的问题目,拜学神的拜学神。

梅菜趴在桌上,痛苦地背着诗词赏析必考要点,一边看何廖星跟数学卷子上最后一道大题较真。

这道题目何廖星做了快半小时,中途算不出来后他换写英语作业,没想到写完英语他还在跟这题杠。

对于梅菜这种学渣而言,做数学卷子的方法是选择题尽量做,不做就蒙,填空题随缘写,零,负一,一,总能碰上个死耗子。

至于后面大题,能全都把第一小问解出来他都觉得自己牛批坏了,而至于最后一道大题,他一般会直接选择放弃,因为压轴题向来就不是给他们这些学渣准备的,他非常有自知之明。

但没想到何廖星居然这么有毅力,跟同一道题较真这么长时间。

梅菜放下笔,凑过去看了两眼,直觉看不懂,于是问道:“还在做啊?”

草稿纸上全是何廖星画出来的坐标轴,椭圆,还有各种方程。

少年握着笔,长久注视卷子上的题目,长睫弧度仿若定格,侧脸弧线柔软又沉静。

听见问话,他握的笔没停下来,轻轻唔了声。

梅菜纳闷道:“做不出来怎么不去问裴宿呢?那么多人问他题目呢。”

“因为我相信我能行,”何廖星瞥了他一眼,一本正经道,“一个人既然长了脑子,长了手,为什么不能自力更生?干嘛非得找裴宿。”

梅菜没话说了,对他竖了个大拇指:“星星思想境界真高。”

裴宿打完水,从他们身边经过,听了这话,微微挑了下眉。

何廖星看见裴宿,也扬了下眉:“是的,你没听错,我这次就打算自力更生,这次考试我要如果问你题,我叫你爸爸。”

他答应过李春华要发挥自己真实实力,他打算用实力吓死他们。

何·相信自己能行·廖星下晚自习后在寝室里对着草稿纸思考人生。

他刚洗完澡,坐在书桌前,跟那道算了一整天的压轴题大眼瞪小眼。

这题目要如果是个人,何廖星早就抽他了。

他去翻了答案,翻了相似例题,换了三种思路求解,解出来了百分之九十九,但就差那么一点。

是的,就差那么一点,他不懂为什么算出来答案里非得舍掉一个负值,明明他觉得两个值都应该保留下来。

何廖星就没见过这么高深莫测,让人捉摸不透的题目,他去翻答案,答案关于舍值这里写得不清不楚,毫无逻辑。

在写满第三张草稿纸后,何廖星宛如个被逼到角落强迫症患者,他抓了把头发,觉得过不去了。

他要是不能把这题目做出来,今晚算是睡不着了。

他抓过手机,习惯性打开跟不可以揪叶子夜来香精的对话框,习惯性发了排蹲在角落心如死灰的表情包出去。

自从那天晚上说开后,他就心无芥蒂,把裴宿当成最好的哥们,天天一起上课,一起打球,一起吃饭,在不知不觉中,何廖星已经习惯什么事情都找他了。

但刷了表情包后,何廖星又想到自己白天夸下的海口,顿时把表情包撤了回来。

冷静,他可能是被题目这小妖精缠得失了智所以才会发消息给裴宿。

不就是那百分之一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前面百分之九十九他都肝出来了,他能怕这个?

至于找裴宿吗?还有,他也是今天才发现他居然都形成了习惯,他怎么能这么依赖裴宿?

裴宿又不是他妈,他要克制下他自己。

何廖星做完自己思想工作后,深吸了口气,刚想把手机放回去时,对话框上面显示出“对方正在输入”。

何廖星顿了顿,继续拿着手机,盯着那个对话框。

输入了大概半分钟。

【x:?】

没办法,消息是他自己发出去的,何廖星只能心不在焉地扯借口。

【bling:也没什么,刚才在窗户边站了会儿,看见月亮没出来】

发完消息后,何廖星面无表情地看着这条消息:……

品,细品,这是什么辣鸡借口?!

看见月亮就黯然伤神,还给兄弟发蹲在墙角的表情包,林黛玉都没他这么伤春感秋!

何廖星想撤回,又觉得不合适,火速发消息补救。

【bling:月亮是我幸运女神,这不要考试了吗,我有点迷信】

那边过了会儿,才回复。

【x:嗯】

何廖星把手机放下来,拿出生物资料开始刷题,刷题前他给自己掐了个表。

相对而言,做生物让人有成就感多了,主要也就那么几大块内容,比较难点的只有遗传学那块,其他版块靠背靠记就行。

一套小卷子限定二十分钟,何廖星花十五分钟就刷完了。

然后他花五分钟对了下答案,把错题圈出来,按内容进行分类剪进错题集里贴好。

刷完生物后,他再次看向那道被放到一边的数学压轴题。

这会儿他心情已经平静多了,他觉得他完全可以用全新面貌去客观看待这道磨人的妖精题。

然而在第四张草稿纸被涂满,进度条依旧卡在百分之九十九后,何廖星把笔一扔,往后仰靠,无言地伸手按眉心。

来吧,他记住这道题了,今天不是他死,就是这题目死,两者必分胜负!

他今个儿非得知道自己思路到底哪儿有问题。

有挂不用是傻逼,叫爸爸怎么了,在知识海洋面前,叫爸爸简直不值一提!

何廖星拿过手机,为了防止自己反悔,飞快发出一条消息。

【bling:裴宿,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

【对方正在输入……】

何廖星等了会儿。

【x:不学气候学,也没学过玄学,帮不了你】

何廖星:…………

啊啊啊啊啊他为什么要给自己挖坑qaq!!

刚才为什么不一鼓作气问出来!

手机又震动了下。

【x:还有事吗】

古话有一句是这么说的,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错过了最佳开口时机,开口的勇气就全都用完了。

何廖星瘫在椅子里,觉得算了吧,要不然自己还是垂死挣扎下。

【bling:没事】

【对方正在输入中……】

过了会儿,正在输入这四个字也消失了,对话框里没有任何新消息弹出来。

何廖星放弃那道压轴题,又找了道跟它差不多的类似题做。

解了差不多有十分钟,何廖星再度卡在最后一步上。

何同学不敢置信地看着这道题目:……

老子花了一整天研究你,你居然这么对我?大半夜的,连卡我两道??

数学,你有心吗你?你简直就是个,让人头秃的渣男!

五分钟后,深受打击的何廖星拿着题目,绕了半个圈,站在裴宿宿舍门前,伸手敲了敲门。

在他敲了一下后,门就开了,就像是在专门等他似的。

裴宿拉开门,看了他一眼。

少年裹着睡袍,乌发雪肤,手里拿着卷子,夜色在他身后如水般铺陈开来,衬得他五官柔软又漂亮。

裴宿轻轻打了个哈欠,移开视线,指了下桌子:“那边写了答案,去看吧。”

何廖星:“……?”

何廖星走进宿舍,来到书桌前,只见书桌上静静放了张纸,一手漂亮的正楷,工工整整,写的正是让何廖星抓耳挠腮的那道题。

他一边拿起那张纸一边疑惑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要问……啊……原来是这样!”

是他没有注意到题目中的隐形条件。

怎么说呢,这瞬间就像是泉水终于冲破岩石禁锢,又像是堵塞穴道终于被拍通。

何廖星求知若渴拿出另外一道题给他:“还有这个,这个二面角,我画出了图,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裴宿接过题目,扫了两眼:“这种题不必刷,太偏,考试不会考。”

话虽这么说,但他拿出草稿纸,提笔在纸上画了个图,把各种已知条件全都标注出来:“得先作两条垂线……”

裴宿讲题清晰明了,简单易懂,似乎考虑到何廖星基础摆在那儿,在讲解过程中,一些专有名词,基础算法公式,他都会提一下,然后标明书上哪一页出现过。

空气中淡淡海洋气息涌动,混合低沉木调香,让人放松。

何廖星安静听他讲着。

讲完后,裴宿又抽了本重点全解出来,翻了几页,把几道题勾了圈递给他:“这几道题你看一下,考试可能会考。”

何廖星乖乖噢了声,抱着资料书,想了想,觉得既然来都来了,也不能白跑一趟,顺势问道:“那物理,化学的题目,你能帮我押一下吗?”

裴宿拿过水杯喝了口水,挑了下眉。

少年身上裹着雪白睡袍,浑身飘散着轻浅花香,站在离他极近的地方,那双好看的眼眸十分真诚地看着他,眼神温和又明亮,像是只……误入狼穴的白兔。

裴宿不动声色远离他几步,偏开头,声音轻缓:“我为什么要帮你押题?”

何廖星想了想:“因为你是个好人。”

裴宿顿了会儿,看着窗外飘渺深沉的夜色,语气带着点懒意:“是谁说考试期间问题就喊爸爸?”

……flag的确是何廖星立下来的,那时候他是真觉得自己行。

但……此一时非彼一时,这会儿题目问都问完了,裴宿还帮他划了重点压了题,别人对他这么好……他喊一下好像也没什么。

何廖星嘴唇微启:“b……”

字音刚溢出唇缝,看着裴宿淡漠侧脸,何廖星忽然觉得羞耻。

他又尝试了下,还是没成功喊出来,反倒是燥意慢慢爬上脸颊。

何廖星:……

明明是个非常威严非常正经的称呼,他怎么就是喊不出来呢!

何廖星小声道:“要不然还是换个称呼吧……”

裴宿转头看过来:“嗯?”

下一瞬,他听见少年用又软又糯的声音轻轻喊道:“……哥哥。”

仿佛甜津津的糖丝忽然融入心口,化成蜜水淌出来。

少年从侧脸,下颔,到脖颈,全都染上一层薄薄绯色。

裴宿眼眸颜色一深。

房间里一直平稳的信息素忽然汹涌紊乱,但转而又变为忍耐和克制。

作者有话要说:写这一句【何廖星:是我误会裴宿,是我瞎矫情,以后就算裴宿亲我,就算我们在同一张床上醒来我都不会再瞎想!】时想到小剧场。

裴宿抱他。

何廖星:我们是兄弟,抱一下这没什么!

裴宿亲他。

何廖星:兄弟之间亲一下那能叫亲吗!

裴宿跟他xx。

何廖星:我们是好兄弟!

最后俩人结婚领证。

何廖星出门后跟别人说:大家好,跟大家介绍下,这是我领了证的兄弟。

【这一章是明天的更新,所以明天不更~后天要上夹子,后天的更新会在晚上十一点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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