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绮天
黑螭彻底消失无踪。
而在林中,残破的螭身也已失去了所有的生机,暗红的血仍在不断流出,由于量过大而填平了周围的坑洼,成为粘稠而平滑的一片。
祂轻轻抬手,这具仿佛神话中走出的尸体片片碎裂,幽蓝迅速地侵染着每一个小单元,以比龙舌高出百倍的效率,将这具尸体化为龙血。
洪流涌入身体,裴液感到自己的境界在以恐怖的速度攀升——不,并不能用人类的境界去划分。
人类以掌控力量的性质和多少来区分境界,而于祂而言,天地间一切的力量都只是随手可取的食物,祂只是需要一些进食的时间。
随着地上的血液都被吸食干净,腹中的经脉树节节拔高已然八生,它茁壮而锋利,裴液明显感到有更多恐怖的权能获得了解放。
这种八生绝不能和人类修者的八生对比,因为它生而具备执玄的能力,更不用说其中还寄居着神灵的一丝意志和权能。
而这株经脉树中也并不孕育真气,它的内部生成和流淌的,是“龙血”。
比起人类赖以修行的根基,它更像是一个器官。
从破种到八生,只用了一个时辰,若再给它一个时辰呢?一天呢?
裴液无法猜想,因为现在体内的力量已经是前所未有的可怖。
而这种增长仍未结束。
只见两名紫袍人无比虔诚地跪伏于地,身躯因狂热而颤动,他们跪行过来,把匕首推进了自己的喉咙。
而穷奇则趴伏在一旁,双翼尽可能地敛起,前肢缩到颔下,低着头战战兢兢。
裴液忽然理解了黑螭的所言——“吃掉我之后,祂就不必再专门‘觅食’了”,因为这里还有三个现成的可供吸取的资粮!
黑螭本身已然逼近祝高阳的水平,如今尽数化为了供祂执掌的力量,若再加上眼前这三个……
裴液忍不住心惊肉跳地喘息起来。
他看见自己抬起手,一个紫袍人顿时流动成幽蓝的液体涌入掌心。这位在身后步步紧逼,追逐了他两百多里的敌人就如此轻易地消失了。
然后腹中一动,裴液“看”去,那已经蓬茂无比的经脉树竟然颤动了一下,顶部的枝丫开始生长,而后再次拔高出一截。
怎么还能长?!
九生!
怎么会有九生?!
裴液呆呆地愣在原地,这一幕完全超出了他所有的常识,可惜如今黑螭已不在身边。
这株再次膨胀后的经脉树风洞一样吸取着周围的玄气。
裴液虽然不曾见过最巅峰的祝高阳,但他毫不怀疑如今这具身体已经完全压过了他。
而且仍在飞速地攀升。
而更令裴液心惊的是,周围树木都渐渐染上了幽蓝,宛如蓝火烫出的伤疤,一片一片,而后渐渐蔓延。
五丈……八丈……十丈,宛如菌毯般蔓延,一切被捕获的活物都渐渐消解为幽蓝的液体。
不能……不能再继续了……
虽然他不知黑螭是什么样的谋划,可如果放任祂拥有这样的力量,还有什么人可以制衡祂?
没有足够的力量支撑,任何计划都无从实施。
就算到时候仙人台来了又如何?明绮天难道是神仙?
裴液满心焦急,可他偏偏是最无能为力的那个。
他看到自己把手移向另一名紫袍人。
‘不行,怎么办?’
裴液焦急地想。
正在此时,一道飘曳的白线划过。
如鹤如云,从天边冷澈的夜幕直坠而来,仿佛天仙闯入鬼境。
裴液第一次见到白色的真气。
绝不是面粉那种夺眼的惨白,而是明润的、内敛的,仿佛白云和瓷的质感。
只是这瓷并非供人赏玩的温润把件,而是锋利的碎瓷。
一道惊艳的、天下无双的剑光划过,其携带的真气宛如白鸾利羽、瑶池冰片,席卷而过,整片空间中的幽蓝脏污被一刹那清场。
《庄子》中说,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
《黄帝篇》中说,不食五谷,心如渊泉,形如处女。不偎不爱,仙圣为之臣。
也许那是当年庄子迎霜披雪地攀上神山之巅而终于得见的世间至美。
如今这一剑映入裴液的眼中,亦如姑射神人立于山巅,回眸一瞥的目光。
而用剑之人或者正是姑射本人。
白衣,黑发,单剑。
江湖上的人看多了就会有个有趣的小发现——一袭白衣装扮的多半长得不丑。
但剑后抬眸的这张脸未免也太美了些。
剑锋顿住之时,已穿过裴液的小腹,将他钉在了身后的树上。
而裴液甚至无心在意。
因为这一剑,竟然同样出现在心神境之中。
白虹经天,那遮覆了整片天空的庞然阴影,被这道剑光从头到尾贯穿而过,从天边出现,又消失在天边,其经行处在天空留下了一道巨大的伤痕。
这伤痕背后,是原本那明澈的蓝天,裴液蒙尘的心灵被清出了一道口子,这种心神境骤然的轻松,就好似一口压抑许久的浊气终于吐出,有清凉的风吹了进来。
而这伤痕的边缘还在推进,像是滚烫的刀锋贴上冷油,凡接触到它的阴影都飞速融化,裴液甚至仿佛听到那阴影的怒吼和痛嘶。
从身躯到心神都被这一剑贯穿,裴液呆呆地怔在了小屋之中。
从进入这团事件开始,他就一直在被各种第一次见到的神奇所震撼,如暴雨夜县衙中的水龙、如神螭威严瑰美的面目、如祝高阳手中转身百里的神术……
但这大多是因为少年见识之贫瘠、境界之低下,日后随着实力增长眼界开阔,许多东西都会不再稀奇。
他会发现法器并不是那样少见,曾经妙不可言的剑术也变得波澜不惊,而那些人们啧啧传说的神术,也许他翻掌即有。
只有这一剑。
世上绝没有第二个明绮天,也不会有第二把斩心琉璃。
它是完完全全的天下无双、独占高峰,即便祝高阳也会目眩神迷,哪怕洗吴仇也会怔愣不已。
这一幕将永远明亮在少年的记忆中,构成他人生的底色和痴迷,直到许多年后擦拭,依然清晰如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