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陈秀的声音在陆成耳边响起:“你不明白吗?”
陆成打了个机灵,忽然感觉周围冰凉一片,环目四顾,自己正站在那天的那个夜晚,怀里揣着一边剪子,胸口堵着一口的热血,因为想杀人,杀那个跟母亲私通的男人。
周围的雪不停地在下,黑黝黝的夜,像是吞噬一切的怪洞,然后,那个怪洞的门打开了,那个猥琐丑恶的男人走了出来,嘴角叼着牙签,脸上心满意足,一抬头,看到了他。
陆成艰涩地咽了口唾沫,攥紧了怀里的剪刀,攥紧了。
男人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轻蔑来,还夹着一份憎恶,扬了扬眉,踢踏着鞋走了上来,俯下身看着半大半小的少年,没说话,眼里全是憎恶。
陆成张了张口,也没说话,浑身在发抖,剪子也跟着在发抖,他本来已经鼓足了勇气,可是看到这样憎恶的眼眸,却忽然失了力气,男人在恨他,也有理由恨他,因为他儿子不久前死了——因为自己。
那个跟自己一起比赛憋气的少年卢刚,永远埋在了水里头……
这些事情,陆成已经记不得了,他醒来之后就发现自己在医院,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比赛憋气的时候出了事,至于是什么,说什么的都有,当然,下过水的李强是最重要的证人,他到底说了什么,陆成不清楚,只知道最后不了了之了,村长的儿子就这么没了,一切归于平静。
然而,他知道他是恨他的,这样的眼眸如何不恨?
想起水中的卢刚挣扎的样子,陆成攥紧剪子的手,终于松开了,他是内疚的,他也不知道卢刚会死,他真的不是故意的……而且……他不知道……
男人似乎感受到他的逃避,鄙夷地哼了一声,忽然抬头看了看背后的那个房间,撇了撇嘴,把嘴里的牙签“呸”地一声吐掉,转身“踢踏踢踏”而去。
陆成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忽然身子一软,瘫坐在了雪地上,尖锐的牙签细细地刺入了小腿里,像是一根针,扎在了心口上,很疼,各种疼,他的年纪不足以担负起这样的痛苦,所以他选择遗忘……
“你不明白吗?”
陈秀的声音依然在想,陆成忽然甩了甩头,大吼:“不明白!”
“哥……”
耳边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哦,是妹妹的。
陆成猛地睁开眼,果然见凤儿站在眼前,紧紧攥着儿子的手,大大的眼睛盯着自己,眼里浸满了泪水,似乎是在担心自己,想要靠近,却似乎不敢。
这是……
陆成吸了口气,环目四顾,浓黑的夜,外面呼啦啦吹得作响的招魂幡,对面是被自己绑起来的三个人,灵堂上焚香汩汩地冒着青烟,母亲的遗像就在这样氤氲里看着他们。
原来刚才自己昏过去了。陆成怔怔地想着,忽然想起了什么,一下子站起来,快步饶过供案,走到棺材前。
“哥。”
背后传来凤儿恐慌的叫声。
陆成没吱声,只是盯着那棺材,他记得自己昏迷之前,似乎就是过来看那个棺材,然后看到棺材里汩汩地冒出血,就一下子昏过去了,那么……
他伸出手,抚摸着那棺材盖子,听到凤儿在背后紧张地叫:“哥……”
“哗啦——”
盖子被揭开了,露出陈秀的尸体,还是初见的样子,红色的嫁衣,蜡白的脸正面无表情地对着他……
“哥?哥?”
背后的凤儿大概觉得陆成还在疯,接连叫了好几声。
陆成眨了眨眼,把棺材又慢慢推上了,回头看着凤儿,见她脸上全是惊恐,看着他的眼眸也充满了胆怯,眼角的皱纹在灯光之下显得格外明显,妹子真的老了,那个村里头那个雪肤黑眸的小美女,已经被岁月摧残成这样了,而这一切,陆成知道,有他的一份。
“凤儿。”
陆成缓慢地开口,语气有些沧桑:“我知道这一切幕后的人是谁了。”
凤儿的瞳孔一下放大了。
“是她……我们的母亲陈秀。”陆成淡淡地道:“她在这里。”
“这里?”凤儿下意识地看向了陆成的身后的棺材。
“没错,是这里,她在。”陆成看着凤儿好奇的表情,吐出了一个字:“鬼。”
凤儿一下捂住了嘴,退后了一步。
“她在恨我们,正确的说,是在恨我,病死之前我们也没回来,大概也是不甘心吧,所以今夜一直在闹腾,其实是冲着我来的。”
说完,陆成忽然咧嘴笑了笑,因为他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哥,你……没事吧?”凤儿小心翼翼地窥着陆成的脸色,这可不是刚才的陆成,就在不久前,陆成还对神神鬼鬼一脸不屑,怎么现在……现在……
“也只能这么解释了。”陆成苦笑了笑:“我现在遇到的一切,科学无法解释,我想也只能这么理解,咱妈恨我,知道自己快死了,临死前布下这个什么煞来,然后用那个五百万的彩票诱使我们守灵,好让她出来找我们。”
凤儿听得打了个寒战,道:“哥……你……你……”说到半截,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逡巡了半天,道:“妈她要找我们做什么?”
“准确的说是找我。”陆成摇了摇头,盯着那棺材上的斑驳,喃喃:“是找我……凤儿,你把他们扶起来,我有话要问。”
凤儿点了点头,走到那三个人跟前,摸了摸他们的鼻息,咬着嘴唇:“哥,他们都醒不过来。”
王律师、三婶子和村长三个,经过了半夜折腾早已不省人事,凤儿想推醒他们,结果王律师和村长无论怎么推搡,都没醒过来,摸了摸鼻息,似乎还有,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沉睡不醒。
只有三婶子,似乎恍恍惚惚地睁了一下眼。
“她也行。”陆成对着凤儿摆手,忽然想起了什么,环目四顾:“小军呢?”
凤儿咬了咬嘴唇道:“孩子年纪小,经不住,我把他送到二弟房间里,让他们一起先休息。”
陆成“喔”了一声,想了想,忽然看向了那院子,他好几年不来,竟然忘记在这堂屋后面还有一间厢房,从前是他住,现在大概给二弟了。这么想着,从前的记忆忽然蜂拥过来,凤儿,二弟,母亲,仿佛自己又成了这一家的人,这种感觉让他越发心酸,抬头看着凤儿,唏嘘道:“好几年没见,妹子,你老了很多。”
这话他开始见妹妹的时候就想说了,然而不知为什么,一直找不到机会,此时此刻,却忽然说出来,道:“妈一定怨我,不仅怨我不回家看她,还怨我不照顾你们……呵呵。”
“你别这么说。”凤儿似乎有些不安,抓着衣角揉搓着:“我其实挺好的。”
“离婚了还挺好?”陆成惨笑:“如果我在,绝对不让你嫁给李强那个畜生。”
虽然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必然是李强苦待妹子,才让妹子一个人带孩子的。
谁知凤儿却摇头:“不是他的错,小军……不是他的孩子。”
陆成一怔,猛地抬头。
凤儿的脸上露出羞愧的红晕,讷讷地道:“当年虽然定亲了,可是妈送我去镇上上学,又让我在哪里找工作,我……跟厂里头一个会计好了,也打算回来了,后来那个人知道我怀孕,就跑了,找不着人了,我大着肚子,没法子,只得回来,我妈急坏了,要跟我去打胎,结果李强他……他说不让我打胎,愿意跟我结婚,生下这个孩子一起养。”
陆成瞪大了眼睛,忽然看向了三婶子。
怪不得呢……
怪不得三婶子对凤儿是那种态度,对小军更是冷漠的宛如陌生人,原来并不是她家的亲孙子。
“其实提出离婚的是我,不是他,我……总而言之,我对不起他,我觉得我没法跟他这么过下去,我不喜欢他,白耽误了他,所以就分手了,我一个人过挺好的。”凤儿说到这里,脸上露出笑意来:“小军学习很好,我想培养他跟哥一样厉害,当博士。”
陆成听到“博士”两个字,想起眼前的处境,似乎格外讽刺,正要说话,忽听三婶子开口:“秀婶子,秀婶子,对不起了,对不起,你绕了我吧。呜呜。”
“三婶子。”凤儿开口叫了一声,走过去,推了推她的身子,刚才陆成的绑绳已经解开了。
三婶子慢慢地睁开眼,眼眸却依然没有焦距,只是傻傻地看着凤儿,慢慢又看向了陆成,忽然对着陆成背后作揖:“你别杀我,你别杀我啊,对不起,对不起。”
凤儿见她如此,吓得缩脖子,嗫喏:“哥,你看三婶子她……”
“妈看来真的恨上我了,现在站在我背后呢。”陆成惨笑,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背后。
他这么说,凤儿越发害怕了,干脆一下躲在三婶子背后。
三婶子则对一切恍然不觉,只拼命叩头:“饶了我吧,饶了我吧,呜呜,我对不起你,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