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江川,林落凡轻抚了抚被风吹冷的臂,慢慢往许星河的单元楼走。
乌云遮蔽了月亮,吞没了天地间所有倒影,天空黑压压的一片看不见尽头。
从程骁身边擦过去的时候,程骁伸手拉了她一把。
她脚步停了停,偏头看了看他们三个,弯起唇笑笑,“没事,太晚了,你们也快回去吧,我先上去了。”
程骁没松手,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有担忧,有探寻。
她在笑,眉眼里却尽是藏不住的疲倦,已经近乎强撑。
“你……”
“真没事。”林落凡挪开他的手,看着她,眼睛轻轻眨,长睫在路灯下像两只蝶扑簌下阴影。
或许是因为迎着光,她眼底渐渐微红。
她仓促落下眼睛。
一直走出稍远,齐欢和季夏还没反应回神来,三人一道沉默。
季夏轻声打破沉寂,“我们……真的不用留下陪落凡吗?她状态看起来不太……”
“她不需要。”程骁说。
而那个人……更不需要。
他抿唇,微微缓下脚步回头,望向某扇黑暗的窗子。
这一刻心里五味陈杂。
程骁一直不懂,自己和顾星河之间差在了哪里。
明明是他先认识她的,明明也是他更了解她关心她。而顾星河不过是比他多救了他一次,不过是比他多了那两年的朝夕相处。
如果,八年前的那天,是他在那条高速公路上。他也一定会拼了命,把她拉出来的。
可今天,他才清晰觉得,他差距的不仅仅是那次救命之恩。
那是什么,他也说不清楚。
像是无形的渗透在骨血里的,他一辈子也超越不上的。
程骁无端想起跟他再次碰见那天,他说过的话。
——“如果你不喜欢,那就趁早跟她说清了,也好让她心里快点腾地!”
而他有感觉。
无关他喜不喜欢。
今晚之后,他在她心里的位置,永远,都腾不开了。
林落凡走到单元楼下,没上去,她找了一处角落蹲下.身把头埋在手臂里。
她浑身疲乏,又累又倦,胸口里面更像是堵了一团什么东西化不去,堵得她心肺里面一阵一阵的疼。
哭的时候是无声的。
她指节掐紧了手臂,咬紧唇,努力不让自己发出丁点声音出来。
胸膛里面的哽咽浪一般一阵阵冲搅着肋骨,她拼命哭,拼命忍。万籁俱寂的夜里只有呜咽的呼吸声细微破碎。
等这一阵眼泪流完了,她手扶住额头缓了会儿呼吸,平静下呼吸拨出去一个电话。
“落凡?”电话嘟了几声后被接通。
林落凡浅浅抽吸了两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没有波动,“哥。”
林西宴微默,听出了一点异样,声色微沉,“怎么了?”
“我没事。”
惨白的月从乌云里冒出头,她蹲在路边仰头看着那抹白,眼角淌下的泪被映得晶亮。
她随手抹去,说:“哥,我问你个问题。”
“你说。”
“如果,我是说如果……”她声音里有了掩不住的哭腔,“如果那年,我们在高速上,没有碰见顾星河救我……你会怎么样?”
林西宴似乎怔了怔。
“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回答我。”
“我不会丢下你。”他说:“也不会放弃你。”
“……”
“永远不会。”
林落凡的眼泪瞬时又落下来。
所以,是老天在开玩笑……是开玩笑对吧?
如果他没在那场火场里碰见她,说不准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他早就和顾姨去了他们想去的地方,过上他们想过的生活。
可她的下场,大概率就是死在那场火里。
还可能连带上了林西宴。
终要有一个人,要为那场灾难献祭。
只是……星河何辜?
……
回公寓,林落凡没坐电梯,她一节一节楼梯自己爬上去。
在门口站住,她闭着眼轻舒了一口气,又仔细捋了捋头发和衣服。
算时间……这个时候他可能已经醒了。
做好一切准备,她拿钥匙开门。
到卧室,她愣住。
空的。
床头的那盏昏黄的小灯还亮着,他的被子散乱在一团。
床面冰冷冷,余温散尽,没温度。
他早就走了。
那天之后,林落凡再没见到许星河。
江川和高妍也是。
没人知道他去哪儿了,也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他仿佛人间蒸发,只拿走了那瓶药。手机关机,无影无踪。
江川和高妍是在第二天上门来看许星河时才知道许星河不见了,高妍气得大骂了林落凡一顿,连忙去小区监控室调监控。
监控只显示他大概是凌晨一点半左右从小区北门离开,此后不知去处。
那个时间,是所有人都离开后,林落凡一个人在楼下哭完、上楼之后。
林落凡在许星河家住下了。
许星河走了多少天,她就住了多少天。他一直不出现,她就一直住着。
江川那天给她的许星河家的钥匙,她一直留着没还。
高妍几次上门撵她走,她偏不走。
反正她有无数种方式对付高妍。
每次两人吵得不可开交时只能江川出面来劝。最终高妍也没有办法,气哼哼跑了。
林落凡一直没去拉开窗帘,就保持着他走时候的样子。
她早就发现了,他这个人,无论什么时候窗帘总是遮得严严实实。白天的时候,屋里暗得像黑天。夜深之后,更是黑洞一样。
她就躺在他的床上,百无聊赖地玩他床头那盏声控灯。拍一下手,灯亮。再排一下手,灯灭。
她盯着墙上那一闪一灭的昏黄光影轻轻笑。
这个屋子,就好像他的心房。
黑暗、封闭、没有一点声音。
她才知道,原来,他的世界是这么冷寂的。
随着许星河消失得越久,高妍就越急得发疯。她生怕他会做傻事,神经紧绷到已经开始关注社会新闻。
林落凡却淡然。每天照常吃饭、上课、上赛道。
高妍直骂她没有心。
可林落凡不怕他死。
或者说,她相信,他的肉.体不会死。
而他的灵魂,早在她在许家猝然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刹;在他的视频出现在网上的那一刹;或者说更早,早在当年……他给关子强下跪的那一刹。
就死去了。
灰飞烟灭。
再不复生。
十一月中,南川大各系进入期中考阶段。
林落凡最近为了比赛,已经有几节课没来。昨晚睡得不大好,她清晨走进大教室时还蛮早,人不算特别多。
白晓芊几个平时跟林落凡关系较好的女生已经到了,正捧着复印课件复习等下考试的重点。白晓芊特意给林落凡的桌上也放了一份。
林落凡对她说谢谢。
要考的内容不少,好在是开卷,林落凡大略翻看了一遍。
“诶……你们说今天许星河会不会来考试啊?”
身后斜对角不远处有几个女生在说话,零碎飘进耳朵。
她手上的动作停了停。
“应该不会,我听说他申请了延毕。”
“延毕?!”
“嗯。”
“为什么啊?……视频那事?”
“不知道……”
“因为没脸呗!”——
一道男声忽地横插.进来,声音比那几个小声探讨的女孩都较高些,周围这一圈的人都听见了。
有一秒的静刹。
男生像刚来,腿一迈直接跨进几个女生的前座。
几个女生像是被他的话说愣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向皓,你说什么呢。”
“我没说错啊。”向皓姿态悠闲,稀松平常的语调,“嗐!你们女生不懂,男人膝下有黄金知不知道?他都钻别人裤.裆了,哪还有脸来啊,可不得赶紧回窝里躲着去了!”
捏着页角的手指微微收紧。
林落凡没回头,呼吸悄无声息在放轻。
几个女生却似乎不大认同他的话,“那也不能怪他啊,明明是那些人欺负人,几个打一个……分明就是校园暴力……”
“你们女生就花痴吧,还不是看他长得好看。”向皓鄙夷嘁声:“我跟你们说,这是男人的尊严,欺不欺负是一回事,他自己钻不钻是另外一回事!他自己要是不愿意钻,那些人能把他怎么着吧?打死他?”
“就是孬种,没骨气!这要是换了我,我就是死在那儿也绝对不干这种孬事!也不知道你们一个个都喜欢他啥,连个男人最基本的骨气都……”
不想忍了。
林落凡深呼吸,慢条斯理将十几张复习资料折两折,中间折出一个尖锐的角,忽地劈手朝着向皓的脸上砸过去——
“日!”
尖角从他颧骨处擦过,向皓蓦地怒发一声,急戾看向资料丢来的方向。
“啊……对不起。”林落凡也不隐藏,慢慢站起来,“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想递资料来着……”
她语气小心翼翼,一手还不可思议似的轻捂着嘴,满面愧歉。
似乎真的十分抱歉。
见是她,向皓的火瞬间就灭了一半。
林落凡自打来到南川大起,就一直独来独往,从不交际,美丽又神秘。
加上先前交流节的事,其实不少男生都对她顶有兴趣,可又碍于她的气场不敢接近。
这会儿她轻咬着唇,明眸水澄澄的满是害怕与担忧,像只受惊的鹿,模样落在异性的眼光里别提多惹人怜。
向皓龇牙揉了揉脸颊笑了,“没事,没事的啊!你别紧张。”
“真的没事吗?”林落凡不信,忙到他跟前伸手碰了碰他脸颊观察。
向皓一刹止住呼吸。
周围的人们也被这场面惊得颇觉诡异,眼观鼻鼻观心。
“真,真没事。”向皓声音都不自觉轻了,目光一瞬不瞬黏在她近在咫尺的脸庞。
“那就好。”林落凡眼底流光浮动。
下一秒她脸色突变,碰在他脸颊的手抬起落下,利落一记耳光“啪”地狠狠地掴在他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