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骁站在许星河的身后。
许星河并不意外。
从重新碰见她开始,他就知道,注定有些过去故事里的人是要碰见的,只是时间的早晚。
“你想多了。”淡淡扫了他一眼,许星河最后向场厅内望了一眼,直接走。
与程骁擦肩时,程骁伸手扣住他的臂肘。
许星河撤半步,冷淡将手臂从他手里抽出来,拉开一段距离。
似乎很抵触他的接近与触碰。
程骁也不在意,视线落在他的脸上,“不说点什么?”
“说什么。”他抬眸,对上他的视线。
他表情很淡,看他的目光也极淡漠。默默同他对视了一会儿,程骁心下不由有点想笑。
还是那样。
他散漫长舒了口气,道:“说……为什么在这儿?”停了一秒,“以及,为什么走?”
短暂的静默,许星河淡蹙起眉,“她让你问的?”
程骁一哂,“我自己好奇罢了,你爱说不说。”
他于是又不说话了,眼睫敛下去,眉目淡淡。
沉默。沉默。沉默。
“不过我真没想到,你居然是那位久闻盛名的许二少。”程骁打破沉寂。
“很令人意外么?”
“不令人意外么?”他反问,目光有点复杂。
程骁和许星河的相识很简单,那时他突然出现在林落凡身边。他们两个人,一个青梅竹马,一个是常在她身边跟随保镖似的存在,想不认识都难。
林落凡性子野,也是家里没人管,把她自小养得个落拓不羁的性格。
自她有意识起,就极喜欢追求又危险又刺激的极限。
加之她自小长得娇艳耀眼,基本是从小就跟男孩子打成一片。那些男孩子们也没有一个对她不是哄着捧着的。她是团宠的存在。
唯有顾星河。
他刚在她身边出现的时候,他们那一圈子的男生几乎没一个是看得上他的。
他话少、冷淡,从不跟他们玩在一块儿。
那个年纪,只有厉害的人有资格特立独行,但没人会愿意承认别人比自己厉害。所以与众不同的就只能被孤立。
可他又常在他们兴致最盛的时候插手。阻止她打架、阻止她无防护攀岩。次数多了,他们就都觉得他是故意找茬,梁子一度结得极深。
偏林落凡爱护着他。
“喂喂喂,他可是我救命恩人,你们都给我对他客气点!别再让我听见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程骁和顾星河从来不熟,年少仅有的几次交集都是基于林落凡。
但他对他的印象却极深,比她身边出现过的每一个男生、甚至相识了十几年的都深。
以至于当初在他不告而别之后,林落凡急到几近疯狂的样子,他一度记得。
礼堂里的节目已经接近尾声,阵阵掌声传来。一道门将里面跟外面隔成两个世界。
不想再跟他继续没营养的话题,许星河迈步要走。
“许星河。”程骁在他身后叫了他。
他停步,没回头。
身后又传来声音。
“你还喜欢林落凡吗?”
许星河因他这话紧了眉,头微偏,眼睛里很复杂,“还?”
程骁轻笑,“你放心,我没别的意思。”
他的笑很快又消失了,直直回视他,说:“我只是想说,看你这几次的反应,该是不喜欢。”
“如果你不喜欢,那就趁早跟她说清了,也好让她心里快点腾地!”
林落凡今晚的心情是真的不错。
表演完后,她连最后的投票环节都没等,直接和季夏齐欢去撸串。
“太帅了太帅了!真的,落凡,你今儿真的是帅炸了!我今后谁都不服就服你!你就是我心里的神!”
临江露天大排档生意火爆,炭烟飘远,空气里满是食物的浓香。
有晚风,吹开街边一溜的彩灯。远处江景星黯雾浓。
林落凡悠悠笑着,一双眸被缤纷彩灯浸染,烟火夜色里无端有几许耀人的媚。
她自顾吃着东西,听齐欢手舞足蹈夸张地叙述,笑意更深,“是么?”
“必须的必啊!尤其你最后那句‘谢了,手下败将’,靠绝了!有你的!我要是跟你battle那个,我真是原地窒息!太欠揍了!”
“还有你把小提琴当吉他弹那段,也太帅了吧!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这么‘弹’小提琴!”
回想起高妍当时的脸色,林落凡心里的确有点畅快。
她这小提琴还是当初林西宴见她太混,用零花钱逼她去学的,扬言她做不成名媛也起码有些女孩样。
她也是叛逆,为了气跑那些私教常把小提琴当吉他弹,弦都弹断了好几根。
没想到今天竟能派上用场。
美滋滋。
她举起酒杯,“来,干。”
“干杯!”三个杯子碰在一块。
程骁是这时候过来的。卫衣半敞步调懒散,阔少范儿十足。
齐欢看见他就喊:“程骁你上哪儿去了?刚跟你打电话你不接,乌龟爬都比你快!”
“是你们找这地方太难找了好不好!”他坐下,视线不动声色往林落凡那边扫。
见林落凡还是那副懒洋洋的表情。他转过来看向桌面点评,“我去你们仨是猪吗?我就迟到了这么一会儿你们就吃完这么一大盆?”
齐欢踹他,“滚!迟到了还哔哔,谁迟到谁买单!”
桌上手机震动。
扫了眼屏幕上的名字,林落凡立马抓起手机起身,“我去接个视频。”
到江边找了个安静些的角落,林落凡背对江边捋了捋头发,笑眯眯按了同意。
“hi~帅哥!”
视频那边的林西宴静了一瞬。
“很高兴?”
她一向只有在非常开心的时候才会用这样的语调和称呼跟他讲话,男人眉梢微挑。
“当然。”林落凡眨眼睛,“终于见到我亲爱的哥哥,我能不高兴?”
林西宴半笑不笑地哂了声。
习习江风吹乱林落凡的发丝,有路过的男人挑逗地向她吹口哨。
林落凡恍若未见,继续笑吟吟,“怎么了大忙人,突然找我,想我啦?”
那边的林西宴闻声却默了默,像在斟酌该不该说。
“有事。”
“什么事?”
他又默了会儿。
“你明天,抽空去一趟许家。”
提到许家,林落凡神绪倏地收敛。
她心下也忽生出一个预感。
而他的下一句话也印证似的随之落下来。
“许星灿——回来了。”
……
………
一个半月前。
北川大学国商系大二三班的田嘉禾过生日,邀请了一众同学好友参加生日会。
田嘉禾是林落凡的闺蜜。说是闺蜜,其实程度要浅一些。
只是林落凡同性朋友少,田嘉禾是她入学后第一个同她交好的人,又是同寝。同出同入得久了,自然要比其他人关系更密些。
田嘉禾是个与林落凡截然不同的女孩。
她是从农村考上来的孩子,家中贫困。据说为了供她在北川大上学,她家中直接卖掉了半块田。
林落凡佩服她,也欣赏她。
她成绩好,性格良善,温柔漂亮。即便家世不如人,却不卑不亢,自信乐观,从不因别人的看法妄自菲薄。林落凡甚至觉得,她是她见过的,最美好的女孩。
所以,在田嘉禾告诉她她同意了那位南川许家的大公子许星灿做男朋友时,林落凡第一个反应——是哪只猪把这朵鲜花拱了?
没办法。
她在这圈子里待太久了,看惯了各种家里有钱游手好闲的公子哥。也不乏一些富二代找寂寞,专门跟一些年轻漂亮却家穷好控制的女孩拍拖。
可实际上,不过都是玩玩。
阶级差犹如铜墙壁垒。她担心田嘉禾被骗了。
所以那日生日会,当林落凡第一次初见许星灿时,对他是抱有很浓的偏见的。
可不得不说,田嘉禾人虽穷,却志不穷。即便家世贫困,也不会因钱对自己的择偶打折扣。
许星灿也与她所以为的公子哥不同。最起码从浅表接触来看,他文质彬彬,学识饱满,待人接物温和有礼,怎样看都无法将他跟那些浪荡公子哥联想到一起。
那天过半时,林落凡对他的印象已大体改观。生日会也几乎成了其他同学对他俩的情感八卦会。
“我和小禾是在峰会上认识的,我算是对她一见钟情。”
“我很喜欢她善良、坚韧、也漂亮。”
“家世有什么重要?比小禾家世好的女孩子有很多,可她们都不是小禾。”
……
他在说这话的时候,就坐在田嘉禾身边,与她十指相扣,扭头看向她时的目光爱意满满。
田嘉禾也微笑,和他四目相对的瞬间似乎害羞,红着脸低头。
一屋人就疯了似的起哄。
那一瞬间,林落凡冒出来的只有两个词。
郎才女貌。
天造地设。
不过如此了。
林落凡就对他说:“对她好点,知道没?不然我一定——”她瞪着眼做了个伸手剪脑袋的手势,一屋的人立刻嘻嘻哈哈笑起来。
满堂笑声里,只有他没笑,态度郑重得像承诺,“我会对小禾好的,一定。”
……
一切都是按照最令人期盼的方向发展。
所以,当后来他们从ktv转到了酒店包厢玩狼人杀,林落凡从时赢时输、到被罚酒、到喝醉、再到第二天莫名其妙从许星灿房间醒来的时候——林落凡懵了!
许星灿也懵了。
那晚为了让大家玩的痛快,田嘉禾特意给每个人在酒店都定了房间。
林落凡是1302,许星灿是1202。
她清晰记得自己回的是1302,可真真切切的,她是在1202醒来的。
身旁还躺着许星灿。
酒后能乱.性都是骗人的,真正乱.性的人往往都清楚自己干了什么。
她的身体她一清二楚。她除了在一个错的房间稀里糊涂睡了一觉外的确什么都没做过,可无论是她还是许星灿,都无法解释这错误是怎么发生的。
而且很快,他们俩就发现了个更尴尬的点。
这件事,对田嘉禾,是说?还是不说?
若说,那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说什么都没做,有谁会信?田嘉禾的心里又怎会没芥蒂?
若不说,这么大的事蓄意隐瞒,无论是她还是许星灿,都无法过意的去。
于是那天清晨纠结到最后,林落凡最终一咬牙,问他:“我问你,你是真心想跟嘉禾好的是吗?”
许星灿点了头。
“那好。”她说:“那就不说!”
林落凡道:“你不想伤害嘉禾,我更不想。与其被别人放大,不如直接扼杀。”
“这件事,我会烂在肚子里,你也什么都别说,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当然——本来也什么都没发生过!”
许星灿思索了一下便应下来,“好,我听你的。”
……
林落凡以为这事就这样过了。
可哪知半个月后,北川大论坛上忽然有那么一幕监控视频传开——她衣衫不整头发凌乱从许星灿的房间里出来,神情紧张动作鬼祟。许星灿站在门口陪她四下观察,显然是在观察走廊里有没有人。
偏她那天不知是哪根筋搭错,出门后还回头对许星灿说了句:“别告诉嘉禾。”
而许星灿在视频里露出半张脸回答她,“好。”
再之后的走向就愈发不可收拾。
流言舆论是能被带节奏的,何况这种事,换做是她看别人也会觉得荒谬狡辩。
田嘉禾不信她,她理解;学校同学不信她,她也明白。
她没证据证明自己时,她能接受所有人的指指点点戳脊梁骨,却万万不能接受林家用婚约的事,给她在这把火上浇了把油,让她成为所有人鄙夷跟嘲讽的笑点。
所以,这件事,她就算是死,也要查出个清清白白!
……
林落凡再回到大排档的时候,表情是紧绷着的。
她唇紧抿着,上舞台时的眼妆还没怎么卸,这么大步流星走过来,气场又艳又飒。
大排档人杂。有人见到美女,悠哉向她吹口哨,嘴里污秽地嘟囔着什么。
林落凡倏地看过去。
她头发还是被风吹乱的模样,眼睛亮得可怕,却利得几乎要杀人。
几个男人似乎被她吓到了,不约而同一悚。
回到自己的座位抓起外套和包,林落凡气压低到冰窟,“我先走了。”
齐欢季夏懵了。
“她……怎么了啊这是?”
“不知道啊……”
看着她的背影,程骁担忧蹙眉。
林落凡第二天挑了个时间去许家。
许家这天的气氛要热闹许多,据说是许承泽的生日,要办小家宴。
林落凡到的时候宴还没开始,大概意料到她会来,许承泽没露出什么意外,很爽快就给她指了许星灿在哪儿。
再次见到许星灿,林落凡心情十分复杂。
这事起初刚被爆出来的时候,林落凡的情绪,是愤怒。
她也不知道许星灿究竟是怎么跟田嘉禾解释的,总之田嘉禾那边是坐实了她做了这个“小三”,还愤恨恨地给了她一巴掌。
直到后来婚约的事一出,她忽然又生出点可怜。
可怜他,也可怜自己。
他也没错,莫名其妙被泼了一身脏水,又不得不跟同样一身脏水的她绑在一块,是他也不愿意的。
可她怎么也不可能想到他和许星河之间还有这种关联。
以至于从来南川那天到现在发生过的一切,她都觉得像做梦。
许星灿今年二十四岁,跟许星河容貌完全不相似。
他亡母张嫚是个油画家,据说也是出身书香门第,当年爱许父爱得轰轰烈烈,一度成为圈里佳话。
张嫚有才,长相却一般。
许星灿的相貌多承张嫚的基因。
但他见识不俗,又受生活环境的濡染。气质很好。也是当初林落凡对他改观的原因。
再见林落凡,许星灿仍旧彬和有礼,跟身边正说话的人致歉后过来,“我们到那边说。”
两个人去了许家一处没人的会客厅。
保姆沏了茶,斟好后笑眯眯走出去。
林落凡定定审视了他半晌后先开口,“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
“我知道。”许星灿叹了口气,也像是有很多无奈,“落凡,今天是我爸生日,你能不能先等等我,这事等……”
话未完,林落凡正坐着的椅子忽被一股重力往旁一拉——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扶住扶手。身边的空椅子跨进一只长腿,许星河直接坐在她身边。